这是要支开她,老夫人白了他一眼,不过家中来客,她是要避让着些的,她起身,临走前摸着郑仲宣的手,问候过他父母亲家中族老还有妻子的身子,方才离去。 佩家历来和睦,郑仲宣昔日来都赴考,同住佩家的还有另一个家中与佩家相识的学子,佩家当年提前了大半年,为他们在后院养了一窝小鸡,候考那小半个月,佩家每日为他们各杀一只鸡给他们吃。 郑仲宣乃郑家一门旁系的家中长子,家中不穷,但日日吃肉还是吃不上的,那一道来的学子也是家族失势的寒门子弟,瘦得颧骨突起,佩家便是日日杀鸡给他们吃,他们也吃不腻,后来把佩家的鸡皆吃光了,佩家还得去外面买鸡。 为着此,郑仲宣每年过年,都要提着重礼上门拜年,而那与他一道住在佩家,高中后便一直在外地为官的同僚,据说每隔三五年,必托当地来都的镖局,给佩家送一份心意十足的重礼,至今未忘却过佩家。 佩家从上到下,皆是舍得帮人的,郑仲宣恭敬走到门边,目送了老夫人远去,回头就见世兄手中展开着一封信,愁眉苦脸跟他那老世伯道:“也不知梅娘是不是通晓了她那表姐表姐夫一家的豪气,好上了当冤大头这一口。” 佩老学士未理儿子所说,他接过信,从头看到尾,末了把中间那页信纸挑出来,捏到手上,细细地看,这看着嘴里说道:“要改制啊,陛下同意了?” 佩准笑叹道:“我们陛下爷,您还不知道,最是喜欢改制,也不知道这孩子哪来的胆,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如他一致,他父亲看过信,最是看重的,第一看重的,便是聚集奴婢,分发各宫,统一居住管理的改制之事。 这是纯粹负责在为皇帝做事了。 第188章 姓佩的这是在打发要饭的吗? “丫头大了。”有她的主见了。 佩老爷子看罢,搁下信纸,看着他儿子把信叠好,转交给了郑家的小子。 他倚下背,靠在太师椅背上沉思了片刻,尔后掉头,看向儿子。 郑仲宣这厢看信已经往第二遍从头看了,佩准往那边回过头,看到他父亲在看他,忙道:“您说。” 佩老爷子十指交叉,两个大拇指随着他的思绪的飞闪在不停地转着圈圈,他和儿子道:“你这些年在外头鬼混,也是勾搭了不少人罢?” 一家人过日子,老父亲不沾银钱,佩准这老父亲在成亲前靠着佩准的祖父母过日子,成亲后,老爷子靠着泼辣刚劲的妻子,也就是佩准母亲维持家计。 轮到佩准接过一家之主的位置,父母让贤当贤父母。 贤父母便是儿子当家了,便老老实实听儿子的话,让当家的儿子养着给饭吃,绝不轻易生事多嘴影响儿子儿媳妇当家。 他父母这贤父母做得是极极好,尤其是母亲,把家里的银钱交给儿媳妇就撒手不管了,每日就等着开饭,可他娘子是个外刚内柔的小娘子,不像母亲当家时父亲给母亲一月俸禄,母亲除开人情往来,还能经些手让钱生钱,维持一家的生计。 他家静娘是出去买菜鼓起勇气还个价,让卖菜的小贩刁难她几句,她会满脸通红,哪还会做那钱生钱要贴面子才能做成的事。 那时佩准年轻,不忍心娇妻因一点黄白之物受外人的辱,且他小时跟着他娘做那钱生钱的活计,精通生钱之道,他便捡了母亲当年当家生钱的活当,让妻子只管管着家里的事便成。 这钱生钱的,生到儿女长大,他是外面酒楼有份子,东市西市皆有几个铺子也占着点份子。 这铺子里有打铁铺,石板店。 女儿想要的一众物具,佩准大半皆能靠自己解决,就是要自己家还要出点钱罢了。 佩准生性谨慎,发大财的事他不参与,能够让家里不为着几两银子发愁便成,他向来见好就收,也因着他让利不少,他在外面人缘还颇佳,这还是佩准不常与他们来往之故,但凡佩准要是跟他们称兄道弟,多喝几次酒,多去几次烟花之地,依佩准那舌灿莲花,长袖善舞的能力,他们连命都会搭给佩准,是以女儿要的其余的物具,佩准也是能透过他的关系去要到的。 佩准新婚养家,人到中年,养家跟人的往来成了父亲嘴里跟人的勾搭,好在佩大学士脸皮厚,从不把父亲的指责放在心上,当下掐着手指道:“是有一些,梅娘要的,我大半今日就能解决,剩下的几样,我得想想找谁去办,得找口风紧的,找了他也不会到处宣扬的。” 要是找了帮他一点忙,就到处宣扬,且捏着人情要胁好处的人,这就后患无穷了。 是以,物具不难要,找人品靠得住,且还通人情的店家,这就费点工夫了。 “世兄,”因着在家里,郑仲宣便叫得亲热了些,听到佩准的话,他忙接道:“还有几样是家里没有的?我看看,我看看我家店子里能不能出几样。” 郑仲宣在都城为官多年,且郑家在他这一代,就出了他和另两个族兄共计三个读书苗子,三个人当中,又以他最成器,是以本家这些年连着给他买了好几个铺子生钱维持在都的官位,他家是有好几个营生铺子的。 “咦?”佩准一想也是,但转念一想,摇头道:“不妥,我们俩出了全部,便成官官相护了,我还是找小商贩,待传到陛下耳朵,我顶多是个贼臣,不是一个在朝堂民野皆舞得风生水起,把卫国当自家后花园用的奸臣了。” “那能找到世兄满意的?” “还是有的,”佩准敲敲自己的眼骨,和他笑道:“郑大人,相信为兄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也没让你当年不让太孙进这个家来。” 父亲的话,让佩准脸上的笑容一僵。 老学士这时叹了口气,“这事能由着太监在上朝之时交到你手里,想必陛下那里也是知道的。” 信能到手,便是默许了佩家做这事,老学士揣摩着皇帝的心思,缓缓道:“这点忙,家里就算掏干家底也要做,但还是让丫头自己出钱办罢,买什么,要多少银子铜板,皆一一写上,写好清单,送进宫里去,由她出。” 她全出了,功劳皆是她的,想来按内库那种穷法,她得用上家里送进去给她的银子,这和佩家出了这银子也没甚区别,佩准道:“那依父亲的意思,是写高价,还是写低价,还是说,写还过一道的价钱?” “低价。” “低价。” 佩老爷子和郑仲宣不约而同出口,这时,佩老爷子看向了与他说了同样话的郑学士,郑学士不好意思一笑,道:“世伯说,世侄洗耳恭听。” 老爷子颔首,道:“低价,符合你那三瓜两枣也要计较的性情,梅娘做事,还经内侍监的手搜刮一道,梅娘威严何在?这银子,我们家出了,这威,梅娘也要立起来。” 他们家可以向皇陛献宝求生,再珍贵的书也能送到皇宫去让完善内宫藏书阁,但银子的事,有银子的计较。 “我跟世伯看法一样,”郑仲宣也道:“信都送到你手里了,陛下不会相信那是梅娘这个丫头操持的,既然如此,能省的银子便省一些,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且兄长这般所为,留下让人垢病的地方,花了银子还精于算计,太孙妃的父亲不是个什么好的,陛下也放心一些。” 他这话一出,佩准惊讶地看向他,“贤弟何时这般爱编排陛下的不是了?” 郑仲宣说实话还遭奚落,苦笑了一记,长叹一声,道:“世兄便这般办罢,您要是有那通天手腕,又拿得出东西,又能得那美名,您这般光华夺目,举朝都要以为您想当国公爷了。” 佩准被他吓得肩膀一抖,瞪了他一眼,道:“你莫乱说害我,把信还我!” 郑仲宣忙把还拿在手上的信给了他,道:“你们说话,也当真不防我,我本家那边要是不表态,岂不隔墙有耳。” “那我也不会带你回来。”佩准拿回信,看了一眼,高兴拿着信凑近老父,道:“小娘子这字比在家时立得住许多了,您看看,一字一字,就像一棵一棵笔直的树,静而有骨,争而不锋,像她娘,也像我,更像您和母亲。” 一个人,哪像得了四个人,佩圻摇头,看着孙女的字,嘴里道:“像你是真的,我看这次她是学着你,也是在向你求助,莫寒了她的心,你要尽力而为,让她知道,千难万难,你还在她身后,你不放弃,她便不会放弃,可知?” “儿子知道的。”佩准这厢低头折信,眼中闪过一道泪花,“该避的嫌儿子避,不该避的,就是把脑袋提在裤腰袋上,儿子也不会让我家梅娘一个人去担这本该是她父兄该担的责任。” 因妻子身子不宜多生育,他一生就一儿一女,儿子是佩家的根,女儿实乃也是佩家的根,她身上有佩家的血脉,有佩家的风采,她是佩家的儿。 为人父者,替儿女挡风遮雨,直到老树枯死方为尽,方乃他佩准这君子一生。 他们话音中,门外那片晌前来传他们去正堂吃饭的中年妇人静站在门边不声不响,待她夫君语毕,她掉头,看向那处通往女儿在家时闺房的门廊。 她一生呐,从不求富贵,只盼着与夫君白头到老,儿女皆在身侧,像她的婆婆一样,吃着清茶淡饭,笑看子孙满堂。 她从不求富贵,她女儿也不求的呀。 不知谁能把她的女儿,还到她身边来。 …… 佩准的回信,在这日他需记录皇帝起居的半夜,被他悄悄地塞到了吴公公手里。 吴英一时没接,瞪他,佩准见状,一手拿住信,连忙住自己袖子摸,摸来摸去,终于摸到半角银子,说着就往吴公公手里塞:“见笑,见笑。” 这便是卫国数代家中皆为史官的史家,吴英打开他拿银子的手,脸上白眉因生怒在无风的内殿往两边飞走,“佩大人,自重!” “拿着,出宫了买糖给小太监吃,人家进宫没多久,您还不哄着点?还都是孩子呢。”佩准还是要塞给他。 今日恰巧站在师爷后面当值的小拾八偷偷看了眼佩大人手中的还没指甲片大的碎银子?*?悄悄吐了吐舌头。 佩大人也真是小气,给的银子,还没有他女儿太孙妃给自个儿的一半大。 “别嫌少,”佩准还安慰吴公公,“家里最近花银子的地方多,我这半角银子还是刚才家中起床时从我娘子银袋子里偷的。” 吴英抬头就往内殿看去。 一片寂静的内殿突然有人咳嗽了两声。 皇帝醒了,佩准连忙连信带银子塞到吴公公手里,跟做贼一样小声跟吴公公道:“劳烦把信往我家孩子住的宫里送一下,是修房子的各项钱财,我看了看,这雨再下半个月就能停了,正好这段时间把物料在外面一定,往宫里一送,雨一停,这屋子就能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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