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父至今还每天苦哈哈地自己修书整理书,连个帮着打下手的小曾孙都没有。 等兴楠回来,他得催婚了。 第199章 物是死物,人活着,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他怎么跟你了?他能做什么?”皇帝甚是温和。 孔家也和佩家一样在朝为官,也是官做得不大。 皇帝一直没动孔家,是因孔家也跟佩家一样,官做得不大,手伸得不长,该他们做的事,让人拿不出太多的错。 且孔家这些年开了不少书铺,以往要四五十斤粮一本的书,到了孔家手里,这些年已经降到了五六斤粮便能买一本的地步。 百姓家中人人买得起书,皇帝多开几个官衙,先生是他自己的人,书的钱也不用着急了,花上一二十文便能买上一本,大量买还能少不少,不用官府出一大笔银钱去弄书坊印书。 往年想挣这一份钱的世家借此来弄孔家,皆被皇帝按了下去。 在顺安帝眼里,孔家是要比佩家稍稍好一些的,因着孔家在他治下,做着于国于民皆有利的事情。 不过,这只是看起来。 孔家人丁兴旺,如今还是本家和旁枝几系住在一起,单单这几家,便有七八百人口。 再离都隔着一州的曲河县,有着一个叫孔家村的地方,皆是孔家人,村民达三千余人,整个村庄的脉落,有皇帝住的皇宫一半大。 皇帝休沐曾微服去过那个地方,孔家村建于先帝末年,建成于他在位的五年后,花费了近十年的时间,这个村子才建落完成。 皇帝算过,建这个村子的钱,够他从里到外,把皇宫来回修缮两遍还有余。 说孔家富可敌国也不假。 孔家不想把银子花给国家,便花给了自己的子孙后代,还不用花一个子,便能享受了国家的保护,吃着国家的低价粮,甚好! 可许是知道皇帝去过,后面,孔家的书铺做得更大了,书价更低了。 老狐狸一般的家族。 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孔家存活于他眼皮子底下。 他也是没什么人用,能用的,将就着也是要用用的。 皇帝也人穷志短。 如今,看孔家人出来一个下代当家人,皇帝对这家人的突然入世没有好奇的地方,孔家人只是比佩家更擅长保命,更油滑奸佞而已,他们比佩家强的是孔家的人多,钱多,做的事多,是以,他很想知道,这家人出个人,跟佩家人在一起要做什么? “让他先跟着我跟您先套套近乎,我爹说孔家想做点事,您不是一直想办村学吗?” 皇帝抬眼看他。 皇帝的眼神冷酷当中透着漠视,就像天神无情俯瞰人间一样冷漠,佩准不小心扭头跟他对了一眼,便忙不迭转过头去,眼睛左右游移,愣是不敢再往皇帝那边撇头。 皇帝这么多年的人不是白杀的,他一旦冷漠,人鬼皆退,佩准也是怕的,见情况不对,赶紧垂下头去。 “朕什么时候说过想办村学了?” “地方上这些年不是办了些吗?”佩大人声音细如蚊吟。 “哦,那是地方官员说想办,朕准了,成朕想办了?”顺安帝淡淡的。 佩准招架不住,起身跪在了地上,对着皇帝磕头。 皇帝还是杀了他罢。 这日子他不想过了。 “哼。”佩准的浑身无奈让顺安帝冷哼了一声,皇帝别过头,不想看这姓佩的人。 这些畜牲,他要是还杀得动,他还是想见一个杀一个。 “你爹猜出朕想办,现在才帮朕来办,早些年,干什么去了?女儿不进来,就什么事都不用帮朕做了?你们跟把钱都拿去建自己家村的孔家有何区别?一群狗屎!国家有难,生灵涂炭,你们个个跟瞎了眼似的,一个个见死不救!朕都杀疯了,你们站在外面看戏!你们这群狗东西!还有那些早年弃朕带着万贯家财叛国的,竖子还想回来?回他娘的回,他们子孙后代但凡有一个想沾朕国家的边,来一个,朕杀一个!”皇帝气不过,骂完还在国内的,接着骂那些身在邻国他国还想滚回来的叛徒。 他气得直哆嗦,吓得吴英扑过来给他顺气,苦笑着安慰道:“圣医说了,这些生气的事连想都不能想,您怎么又气上了?值当吗?” “他们弃朕而去!还有卫国的皇叔,好好的卫氏子孙,去他国当狗,以为狗主会赏赐他兵将攻回来夺朕的位置,他以为朕撑不住!他想把卫国拿去当他国的属国!狗东西!孽畜!朕饶不了他!” 皇帝双眼腥红,愈说愈气,吴英跪下,从他袖中拿出一个小葫芦,慌忙拔开塞子,倒出一粒一滚出来便药香扑鼻的小红丸,忙不迭地直起身来往皇帝嘴里送。 “您莫生气,莫生气……”佩准已挺直了腰,他躬着腰拱着脑袋看着皇帝,一脸的担心,嘴里呐呐不止。 这厢,皇帝一记眼神过来,就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般残暴,佩准苦笑,拖着腿往前走了一步,跪得更近了,他过去,跟皇帝轻声道:“是我们狗眼看人低,没人信您,没人知道您能挺得过,是我们的错。” 皇帝瞬间扬起了他的巴掌。 他想抽佩准,可这一巴掌,他忍住了,他没抽下去。 他把手捏紧了成拳,狠狠地,连着药丸,把那口气强咽了下去。 这些年,他便是这般一次又一次地把气强咽了下去。 他不能撒气,撒气的皇帝,做不成好皇帝。 他不能中别人的下怀。 顺安帝捏紧了拳头,药丸化为了气流,游走在他的身体,也冲散了他胸口的郁滞。 很多年了,顺安帝以为自己就熬到今天了,如今一天又一天,他当真熬到了今天。 熬到了这些袖手旁观的人,要入世了。 他是真恨呐,也是真能忍呐。 “鲁家能做什么?”他把拳头搁在桌子上,再强行把手打开。 待到他再看向佩准,他的气息恢复了平静。 “鲁家懂水利,还会打器,出来的那个小子,我还没见到,听我爹说,鲁家见过我的治铁术,这个叫鲁匠的三天就上手了我的手法,这是老臣从有记忆钻研以来二三十年才想出来的东西,他三天就上手了,陛下,这世间天才,还是有的。” 鲁家向来过得清贫,生于民野,囿于民野,死于民野,他们不为君所用,却也不曾吃皇帝的米,也不曾占民利,住也是住的最凶险的地方,他们只敬天规,守天规,不入人道,便不尊人主,这点皇帝无话可说。 他们是一群得天独厚的天之子,不许皇帝占他们的便宜,他们也不占皇帝的便宜,他们在卫国的这支血脉,近两百年来生活在深山,开荒耕田种地,不问山外事,偶尔国君有请,谈好了条件才会出山。 皇帝也跟他们谈过,没谈拢过。 “他们怎么愿意的?”皇帝问。 “好似我爹跟他们说,”佩大人苦着脸道:“他们这次再猫着,您就真的要抄他们的家了。” 鲁家所住的山头另一边,养着皇帝的十万禁军,鲁家的这些年头想来也不好过罢,是以他爹人一去,鲁家守门的人连信都没看,就请他爹进山头了。 皇帝瞪他。 半晌,皇帝问:“你爹怎么知道的?” “这个,这个……”佩大人要出卖外甥女婿,额头上冒出了汗,他试探道:“要不您问问禄衣侯?” “哼,”这次皇帝的冷哼声像是个人发出的了,他以鼻嗤笑了一声,道:“常侯能保你们多少年?” 吴英见状,插了句嘴,“侯爷还没回呢,不知道顺不顺利,这鲁家出来人了,那个天下第一锻造,还要请吗?” 皇帝看向佩准。 佩准擦汗,回道:“得请,这次要是成了,不轻易生绣的精铁,陛下能用的地方多了去了。” 皇帝闻言,看了他一声,没作声响,而是朝吴英看去。 吴公公犹豫了一下,把将将端到皇帝面前的新茶奉到佩准手边,道:“您喝两口润润喉。” 这也是自己该当的,佩准接过,朝皇帝垂首,把茶一口气喝了。 他当真是豪迈,吴英接过空杯,笑骂道:“您也真是一点不客气。” “心里有数吗?”哪怕知晓佩家谨慎的性子,没有八到九成的把握,不会做出这等猖狂的事来,但顺安帝心难安,还是多问了一句。 “有的,那个余铁师,年轻的时候行走山河来过卫都,那时候我还没出生,他见的是我祖父,他来我家求上古的锻造图,跟我祖父和我爹在家曾促膝相谈过半月,我爹说,这天下要是有能帮我完成精铁出炉的人,除了他,不会作第二人想,便是鲁家也不会有这样的人,鲁家出山,也是因着我爹跟他们说,鲁家出来做事,他们家出的这个人,可旁观精铁出炉。” “上次的图没给,这次你们把图送出去了?” “是,陛下。” “你父也舍得?” “没有舍不得的。”佩准沉默良久,道:“我爹说,物是死物,人活着,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第200章 人间从来便是修罗场。 佩准说话之时,皇帝看着老仆手中握着的空杯不语。 佩准话已说完,他还是久久的没有出声。 当皇帝难,天下说是皇帝一个人的天下,可这世间,从来皆是大臣与皇帝同治的天下,皇帝难独权。 难独权且不论,倘若皇帝不能手握实权,自己睡的女人,吃的饭,还需得看大臣的脸色,是大臣们说了的算,实与傀儡无异。 皇帝一醒悟过来,便把他所有钱权,皆换成了军队。 民间只看到了他杀贪官污吏,灭世家,殊不知,他杀的同时,他的大军同时严阵以待,整装待发,这才让那些蠢蠢欲动造反的世家安静下来。 饶是如此,如今私底下想反他的人,还是大有人在。 军权是重中之重,花了皇帝手中每年所能得的银子当中的绝大部分,剩下的那些用在民生当中,当真是磕磕巴巴,这些年来,无非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杀世家补民众,其中包括拆了皇宫补民间。 只要能做成自己想做之事,皇帝也无甚舍不得。 佩家不敬自己,但敬强权,敬生死,敬时势。 时也,势也。 他好不容易熬到了如今,顺安帝眼神冷漠,嘴角冷冷往上一勾,开口打破了此次沉静:“做成它,朕有赏。” 他会大赏! “臣知道,臣会的。”佩准跪着说话,没有起来的意思,又跟皇帝问道:“那这两个人,老臣带了?得空有机会,便把他两个人带到您跟前,让您掌掌眼?” “还没带?” “家父说了,得先跟您说一声。” “呵,”皇帝嗤笑,“朕的内阁没你父亲,乃朕有眼无珠。回头你帮朕问问,看看老学士什么时候得空往朕的内阁走一走,串串门,也好让那几个老阁士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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