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拾八说罢,小腿一蹬,便呛呛呛往前跑去,其速度之快,当真没有让佩梅再多送一步。 “公公慢点。”三娘还欲要跟上,见他太快,跟了几步便止住了,说了句话,待他穿过大门,不见背影了,方才瞧着那边的门,人朝佩梅走了过来。 佩梅看着他消失的门口。 三娘过来,回过了头,小心看了她一眼,方问道:“拾八公公那句没说完的话,是指您家里人有危险吗?” “是精铁啊,三娘,想让我父亲死的人,”三娘挽着她的手,佩梅转身,带着她的女官大人往正殿走去,“从今往后,十个指头是数不过来了。” “唉……”三娘叹气。 “殿下,”她道:“侯夫人明日来,我们今天晚上把糕点蒸上罢,晚一些,我去趟御膳房,把明日的菜拿些回来。” “小心些。” “奴婢会的,等下细妹和杨树皆随我过去。”人多一点,出事了也好有往回送消息的。 这段时日,送到凤栖宫的菜框里有蛇,还有下了毒药的,好几天一样菜也不敢吃,三娘便自行去御膳房拿菜。 暗中之人能动送往凤栖宫的菜的手脚,可没有给御膳房动手脚的胆,若不这事涉及到的方面就大了,捅到吴公公面前去,便是吴公公再忙,他们也活不到见着明天的太阳。 这些日子,对这些接二连三的暗害,太孙妃皆忍耐了下来,便连捅到始央宫的想法也没有,仅是为着,这段时日,她已经频频出现在始央殿面前了,前朝的行走太监都被吴公公请到后宫来主持修房事宜,她若是这时候还麻烦不断,她怕吴公公把她当麻烦处理了,三娘懂太孙妃的顾忌,也懂太孙妃将将说到家中祖母与母亲的面无血色。 有人能害到后宫来,在外面,他们想来更是肆无忌惮罢。 “殿下,您看,佩大人当真是把铁打好了,这事……是不是可以知会吴公公一声了?”三娘这厢扶着她走着,问道:“没有终日防贼的道理,终究是要把人找出来才行。” “再等一等,”佩梅摇头,道:“让他们多露出点马脚,吴公公那边未必不知道,他那边没动静,那就是没到时候。” 三娘苦笑,娘娘在时,这些魑魅魍魉也不断,这凤栖宫的主,无论是大主人还是小主人,福是没多享,罪却是受了不少。 说来,太孙妃殿下如今的胆子,与她初进宫时,当真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有着天差地别之分,三娘想着她可能是老了,都没一介小娘子这般沉得住气。 皇后娘娘和丁大人的离去,到底是带走了她身子里的一部分勇气。 婢弱主强,如此也好,三娘扶着她在殿前的春凳上坐下,帮她倒了一碗煎好了的春茶,道:“那您歇着,奴婢去忙了。” “嗯,姑姑……” “欸?” “姑姑,且放心,梅娘心中有数。”佩梅朝她浅浅一笑,笑容如春风中那细白的小花一般洁白,美丽,清浅。 那是阳光下的小花,没有阴霾,这吹淡了几丝三娘心中的阴影,三娘朝她一福身,颔首,淡道:“奴婢知晓了。” 丁大人承诺她的事,三娘已经相信会有实现的那一日了。 …… 次日,禄衣侯夫人午时进宫。 佩梅从辰时等待她前来,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侯夫人才姗姗来迟。 侯夫人带了两个下人进来,每人手中提着两个有六层高的屉笼,等屉笼打开,里面的菜肴还冒着热腾腾的热气。 侯夫人与妹妹道:“我在马车里等着它们上来,它们一到,我便往皇宫里赶了,来得晚了一些。” 佩梅只觉好笑,又不忍心说道她这细细柔柔慢条斯理的表姐,便道:“您人来就是,宫里的吃的还是有的,我昨晚就做您爱吃的点心了。” 侯夫人浅摇首,淡淡道:“也不仅给你,陛下那边也送去了,比你的还多十几道菜,他吃不完,还能给外祖父赏一点。” 侯夫人后面的丫鬟这厢闻言轻笑不止。 禄衣侯常苏氏的到来,给厚重沉静的凤栖宫带来了一股淡淡的清风,侯夫人柔美,似露水似清风,她的丫鬟笑,侯夫人浅浅淡淡一回眸,瞧了丫鬟一眼,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此情此景,便如清风浅露云飘扬,人间何来有愁事,那风清云也淡,佩梅也跟着笑,一如当年还在家中时对侯夫人那般柔顺,笑容底下还藏着几许调皮,“姐姐可是跟陛下这般说了?” 侯夫人颔首:“说了的。” “这下是好,”佩梅许久没这般轻松快意过,清秀的脸上笑容展露,喜道:“祖父到底是能吃上的。” 侯夫人美目浅含笑,又是轻轻颔首。 “他不赏你呢。”她道。 “嗯?苑娘姐姐可是说陛下这次不赏我?” “是,不赏你,也不赏佩家,他正四处要钱打刀,缺钱,便赏我进来和你说说话,你可有要说的?” “有的。”佩梅笑着,却是红了眼,她道:“祖母和娘亲在三姑姑家中可好?” 侯夫人的头微微一侧,她细想了一下,道:“外祖母甚好,中气十足,远远便能听见她说话。” “舅母不太好,”侯夫人想着她回娘家,在家中见到的舅母模样,“瘦了,说是落不了觉,我叫家里的药娘子过去给她看了,药娘子回来说是心病暂且没法儿治。” 佩梅险些掉泪,忍着眼泪道:“祖父和父亲在外,母亲担忧,想来是睡不着。” 侯夫人颔首。 这点她是知晓的。 人和人不一样。 “要哭一会儿吗?”侯夫人这厢抬眼看了表妹一眼,见表妹眼里皆是眼泪,她垂头看向桌子上她带来的席面,淡淡道。 “不哭,梅娘没有要哭。” “那吃一会儿?”侯夫人抬眼看她,那清静无垢的眼里,有着几许不知世事残忍的天真。 佩梅闻言破啼而笑,跟三娘道:“把我们给表姐做好的菜端上来。” 说罢,她拿了筷,朝对面的侯夫人道:“您快吃,可是没有用膳来的?” 侯夫人浅点头,提起筷箸,见佩梅这个主人先夹了菜,她便一手拿住袖,执筷朝面前一盘小菜夹去,眼睛只盯着她面前筷盏,心无旁骛吃了起来。 她吃得甚慢,佩梅近来胃口不好,她陪着表姐吃饭,且今日的饭菜有说不出的可口,便多用了一些。 她比侯夫人多用了两碗饭,侯夫人这才将将吃完一碗饭,佩梅知晓她慢,整个凤栖宫的人也知晓侯夫人的慢钝,皆等着她慢慢吃罢,才撤下碗筷,奉上香茗。 侯夫人接过茶,放到桌上,随后她从宽袖中抽出丝袋,拿出两封信来,递到佩梅面前,道:“给你。” “谁的信?”佩梅说着手迎了上去,眼睛将将扫到信封上,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眼泪便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啊,谢姐姐。”佩梅咬唇憋泪,这厢她已站起,双手接过了表姐递过来的诩儿的信。 他终是来信了。 而她就似等了无数个春秋一般,等到她的心都老了。 第202章 长冬过后,春天来了呢。 佩梅接过信,按在胸口片刻,便放下,朝表姐看去,又是破啼而笑。 “可要看信?”侯夫人问道。 “我想和姐姐先说说话。”这点礼数,佩梅还是要做的。 虽和表姐亲近,可表姐好不容易来宫里一趟,拿姐妹俩说话的时间去看信,也是有些耽误了。 闻言,侯夫人颔首,拿过茶慢慢地吹过喝了一口,又等候半时,道:“你想要说什么?” 这当真是她的好姐姐。 佩梅以前只觉表姐这性子温婉之余有些慢,如今再隔一段时日见着,却觉表姐这慢悠悠的性子,是一种游刃有余的闲情逸致。 再是慢,每一桩事,她表姐皆是做了的。 “我爹爹,不会有事罢?”佩梅眼带希翼,看向表姐。 侯夫人似是困了一般,这厢她的头颅微微低垂着,眼皮往下闪了闪。 饭饱神虚,是打盹的好时候,正当佩梅寻思着想请她入殿内假寐片刻时,又见侯夫人抬起了眼睛,眼睛上的长睫毛扑闪扑闪,就像两只在飞走的黑蝴蝶。 侯夫人眼睛清亮,如同清水般望着佩梅,道:“不知呢,我还没问过我夫君。” 佩梅提起的心又放下,这厢又提起,“爹爹现在在工部?” 侯夫人颔首,道:“是,这是好事。” “姐姐?”佩梅看她半晌,见她不语,便喊了一声。 “陛下在外面要银子。”侯夫人说罢,见表妹还在望着她,侯夫人略有些不解地看着表妹,对妹妹的意思稍作理解之后,便道:“舅舅藏在里头是好事,外头抄家的人便打不到他了。” 皇帝是在保舅舅。 怕外祖出事,把外祖也请进来了。 女眷不好进宫,且表妹在宫里也只是个会省钱的打杂的,只有招人眼红嫉妒的份,没有护住人的能耐,外祖便把外祖母和舅母送到了她父母家里。 她父兄官职不大,可父兄不好惹,没人惹他们,这些人还要担心被他们找上门去,自行找上门的跟父兄作对的人,甚少。 去她娘家找事,那是连着衣侯府一起惹。 她夫君常年在外奔波,身心疲惫,脾气不好,外面害怕他的人似是许多,他去邻国请了一个老打铁师回来,朝廷前天才将将有人参他通敌叛国,昨儿他就起了个大早,去皇帝面前讨了禁卫军,带着人去抄那位御史家的家了。 皇帝的银子又多了一笔。 她夫君是个好狗腿子,被皇帝喜,被百官厌。 许有一天,皇帝一死,那时他们若是还没逃离都城,且用不着半炷香的功夫,她定会要跟着夫君被他们家不计其数的仇家砍掉脑袋,他们还是需早一些儿把儿女送出都城去呀,侯夫人常苏氏脑子里慢慢想着这些个事儿,嘴间不紧不慢地与表妹道:“外头在找银子,风头一过,便会好一些。” “在找银子啊?”表姐的话,还是让佩梅不知说什么才好,又重复了喃喃。 侯夫人闻言道:“陛下穷。” 穷到她如今带菜进宫,依然还是个好孝敬。 皇帝的穷,影响了侯夫人自身的过日子,她的锦衣玉食自进都后,颇受皇帝穷的影响,她还得从日常用度当中省些银子来给皇帝用,时而手上还没钱顶上府中的开支用度,这给从未缺过银子花的侯夫人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不过,她素来不与人说这等让她不开心又无可奈何的事,便和表妹道:“家里的事你且放心,刀打够了就好了。” “打够了?”佩梅又喃喃。 打够了? 多少才是够? 得花多少银子? 她惊了,侯夫人却是想早早把事儿说罢回家去,让表妹安心看信,是以她转头看了四周一眼,见阳光下的宫墙甚是好看,天边儿的白云在慢慢地飘,从小飞鸟变成了大鲲鹏,她分了神,多看了片刻,方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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