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点俸禄着实不够一大家子吃,他们钦天监的老学儒,还有帮着外头书坊抄书写评的,帮着茶馆酒楼写神鬼怪志的,大家讨生活的法子可谓是五花八门。 常侯不止带他吃席,哪个学究要钱用了,常侯还帮着介绍活计,要是那个活计是常侯自家的,常侯给的钱还多一点。 常侯媳妇也是个大方人。 这一家子人不错。 常侯入都城为侯后,他们的日子好起来不少,常侯那可有不少能找钱又不犯讳的门道。 不听常侯的有点难。 他们都喜欢常侯。 陛下事多,看不到他们的难处,情有可原,可他们还是想和能看得到他们难处的人亲近亲近的。 老监副不应好,皇帝脸色又难看了,鼻间重重怒哼了一声,甩袖走向了他隔壁的地方,抬起脚就踢了那跪在地上的人一脚,怒喝道:“那你是去做甚,帮着你的堂弟跟朕打仗?杀了朕?灭了朕?还是也是家里没肉吃,去吃席的?” 那人是卫家皇族旁系子弟,听着皇帝怒气冲天的怒吼,他本就蜷缩着的肩膀缩得更紧了,高大的汉子蜷缩在地上,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狮子。 “要不是看在你王爷爷的份上,朕宰了你!”这个是老八王爷最看重的亲孙子,不能杀,皇帝又踹了人一脚,又往边上去,收拾起了下一个。 下一个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这个是反贼,且是两面拿钱的反贼,他受了官府的资助读的书,又吃了反皇帝的暗中势力的那一头的钱。 皇帝在他老家所看中的那几个学子,还有给皇帝办学衙的上下官员,皆被他出卖给了反皇党。 这些年那一带地段消失死亡的学子,还有负责培养他们的官员,据细作部门送到皇帝案头上的数字,学子达三十五人,官员达二十八位。 他藏得太深,要不是从骆王身上反过来查,这些事情根本查不到他头上去,这件件桩桩从明面上去查,皆与他无关。 饶是如此,为坐实那些跦丝马迹,皇城司这个处事低调就似不存在的细作部门当中的一些人,暴露了身份,以后只能当明子用。 且学子也好,官员也罢,皆是未来会帮着皇帝,与已经在帮着皇帝顶着卫国这块天不塌下来的国之栋梁。 这些天之英才,被一个阴险毒辣的两头吃的人,弄死了六十多个,还有他们的家人近三百人也跟着没了,有几个官员甚至是整个家族彻底消失,皇帝之前只当人是病亡,结果是被人下毒绝了族,他们在皇帝不知道的地方,暗中恐吓那些为皇帝做事的人,皇帝恨得当场提起人的头,往金銮殿的柱子上撞。 这官员惨叫,皇帝却是一声不吭,提着人的脑袋直撞不休,直到人脸上的血肉模糊,昏了过去,再也发不出惨叫声,他才甩开人。 皇帝用力过猛,甩开人时往后踉跄,吴英和尚书徐中两人齐齐挡在了他的身后,两人双手相扶,才扶住了他往后仰倒的身体。 皇帝这时却发出了痛快的大笑声,他大笑着,哀鸣着。 这朝堂当中的许多官员恨他入骨,他又何尝不是? “你们恨朕,朕也恨你们。”皇帝被扶起,他站在朝堂中,百官中,眼神如淬毒一般狠狠地看着立在他面前的一个个官员,“朕的江山要倒了,你们却巴不得朕赶紧死,你们好当下一个皇帝,你们吃朕的肉,喝朕的血,还觉得朕欠你们的,朕不杀光你们,杀光谁?!” 皇帝大叫。 他的咆哮响彻大殿,“杀光谁”经由回声,变得深沉厚重,嗡嗡传了出去。 他绝望的声音传到了殿外殿下的人耳中,有人呜呜哽咽出声,有人深切叹气,有人心下一凛,有人如芒在背。 徐中扶着皇帝,瘦骨嶙峋的铁面尚书语带哽咽道:“陛下,该下朝了。” 朝会不能继续了,皇帝的身体受不住了。 …… 前朝的风声太大,不多时,便经不停经过佩梅身边的太监的嘴,传到了她耳里。 佩梅前去华彩殿的路上,听到皇帝在金銮殿大怒生气昏了过去的事,她当即转道去了宫女房那边,请三娘去叫了周二出来问话。 周二还在负责今日督工之事。 他也听到了风声,也对前朝的事心急如焚,可他受命是来监好修缮之事的,他的职责是只要他的脑袋没掉,他就得做好他今天的份内之事。 是以,面对太孙妃殿下的问话,他一五一十说了他不知。 “公公等下可会回始央宫?” “不回,奴婢要到傍晚工匠们走完,巡视完房屋无异处之后,方能回宫找吴公公叙职。” “那我知道了,多谢公公。”佩梅见不能从他嘴中得知更多的,谢过后便转身就走。 周二看着她带着人离去,没问她要去哪,转过身和身边的太监道:“把我们的人立刻马上全部给洒家现眼下就找来,我要清点人数。” 哪个要是不在,他就当奸细宰了。 这厢,三娘跟着佩梅在宫道中急走,问道:“您现下去始央宫?” “不去,去华彩殿。”始央宫出来的公公还在一丝不苟地做着他的事,她学他便是。 “那要不派杨树或是细妹过去问问消息?” “不,稍晚一些,等我把今天的宫务忙完了,我亲自带你们过去问一问。”佩梅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沉静下来。 太监的慌忙,就似前朝出了陛下身体有大恙的事一般,也带得她心浮气躁,实则不必如此,有事还是没事,等下就见分晓。 真有事,她作为后宫掌凤印的小辈妃子,当即会被召前去。 无事,便无风也无雨,她晚些时候再过去问安,也是得体的。 还是先做事要紧。 佩梅带着宫女一干人等去了华彩宫。 将至门口,只见大门打开的华彩宫一片狼籍,门口血色的脚印重重叠叠,发着令人打心底作呕的血腥味与尿骚味等杂集交织的味道。 一眼看进去,殿宇头上颇有着几分华彩之光的正大殿一个人也没有。 饶是如此,那在阳光下散发着黑红色血迹的石板还是令人全身发毛作呕。 有随身宫女捧着腹欲反胃呕吐,被扈三娘一记厉眼扫了过去,喝道:“要吐滚出去吐,别吐到这里,到时候内务府大理寺的人把你拖了去,别怪殿下不救你!” 那宫女捧着肚子,匆匆往回跑,跑到前方一处石亭,方才停下,把在肚内翻滚不止的早膳连着胆汁皆吐了出来。 还有宫女也想吐,却在三娘姑姑的话后,强行把已经回到嘴里的早膳又咽了回去,没有像之前跑掉的姐妹那般离开。 “殿下?”三娘见过被血洗的后宫,她不是头一次见了,对这个见怪不怪,转脸担心地看向了佩梅。 佩梅苦笑不已,她的袖中右手,这厢已有四指狠狠掐进了她的手心,疼痛让她保持了清醒的神智,方才没让她掉头就走。 三娘话后,她的手指更往手心当中扣了扣,疼得她脚底都在生痛,她方才勉强看向三娘,苦笑道:“我没事,姑姑,这华彩殿的打扫,可是由我们来?” “不用,内侍监做的,由他们来,许是前朝有事,他们一时忙不过来,我们来早了点。”三娘忧心地看了她发白的小脸一眼,又往内看去,道:“既然他们没清理好,那么我进去看一看,您先别进了。” “一同。” “殿下……” “一起罢,姑姑,我听着里面有哭声,怕是还有人。” “等下,我去看看,您等会再进来。” “也好。” 不过片刻,进去的三娘又出来,铁青着脸和佩梅道:“温充仪在里头。” “啊?” 佩梅在凤栖宫见过温充仪两次,温充仪是个柔柔弱弱的贵妇人,跟佩梅说起来话,佩梅需靠近她一些,尖着耳朵方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话。 佩梅清晨听起过小吴公公说起查到周修容头上的事。 是那在她面前自刎的宫女是温充仪的老家人,从宫女查到温充仪,又经温充仪查到了与温充仪相交不好的周修容身上。 小吴公公说这两个人私交不好,周修容也是看在这点上,便收买了温充仪帮她做事,做那移花接木之事,以为轻易不可能查到她身上去。 可内宫就这么点人,没有内侍监查不到的事,且内侍监是皇帝把持的内侍监,一言不合就砍头,没谁的嘴禁得住砍。 不过佩梅以为便是查到温充仪头上,温充仪也是在温充仪自个儿的宫里的,这下人居然在周修容的宫里头,这是佩梅始料未及的。 佩梅愣然,斟酌了一下,小心问道:“还活着吗?” “活着。”三娘看她一眼,道。 “那就好。”佩梅不禁拿手拍了下胸脯,又被三娘瞄了一眼,梅娘不由苦笑道:“我还以为随修容娘娘一道走了。” 能从吴公公手里逃下一命,这个充仪娘娘也当真是运气好。 也不知她是经由的什么,留下了一命。 第210章 他是朕的臣子! 这能进宫得封的女者,很少没有来历。 便是民间有那容貌清秀,卖身进宫当宫女的,长相但凡清丽与众不同,早早也被身份高于她们的人坏了性命。 她们怕她争了她们的宠。 这时,美人的命便不是命,就算皇后知情,也不会大肆为她出头。 若是皇后还想得皇帝宠,枉死的美人一生冤屈就此掩埋。 宫女长相平凡一些,进宫反会能活得长久一些。 宫妃则不然,活的时间长不长,跟其美貌无甚大关系,跟她娘家是否有人,自行聪明与否至关重要。 娘家有人,能被皇帝叫去说话的机遇便高一点。 聪慧一些,皇帝对其有印象,下次叫她去的可能性会更高一点。 她娘家若是表现不凡,她便是一无是处,长相一般,她也能封妃高升。 这些事情,佩梅以前在书上没有看到过。 以往家中父亲跟她聊过一些,可那时她并不懂父亲所说的话,待进了宫里,跟着丁姑姑久了,由姑姑来都她,昔日不懂的事,再教她,她便会了。 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两次重创便足以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温充仪也是有来历的。 她是江南前后两任河运督察族中的女儿。 只是她如今的身份颇有些尴尬,因着温家的现任督察,检举了是他前任督察的族叔,方才被皇帝任命的现任督察。 现任督察是温充仪隔了两服的族兄,而她与前任督察的关系则甚为亲近,她乃前任温督察的亲侄女。 前任督察那时无合适年龄的女儿,方才选她入的宫。 她当年的身份,由她亲叔把当她亲女儿过继到了她亲叔名下,还在温氏族谱当中提了一笔,她亲叔死后,温氏连夜改了族谱不说,还往宫里送了消息,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她亲叔过继的女儿,而是现任江南河运督察的亲堂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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