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充仪便是进了宫,她是何身份,还是由她在宫外的娘家说了算。 充仪娘娘身份的微妙变化,还跟贵妃娘娘的香殒玉消,贵妃娘娘的娘家李家的殒落有关。 贵妃娘娘的父亲乃漕运司司使,他能支持贵妃娘娘在后宫觊觎后位,也是因着他着实手里有权有人有钱。 李司使之所以有人有钱,那便是温家的前任河运督察便是他的人。 朝中有人好说话,朝廷督察监管他贪腐的人是他的人,他有钱便不难了。 李家出事,温家为自保,便推出了一敢于承担重担的刺头儿,杀族叔保温家。 温家此举后莫说只是把温充仪改了身份,便是送她进火海祭神,温家也在所不惜。 古往今来,从来皆是那无数条命,比那单独的那一条命重要。 温充仪的来历和她如今的处境,佩梅心里皆有数。 丁姑姑严厉,死前逼着佩梅把后宫还活着的这些妃子的来历和利害关系,皆逼着佩梅在她面前背诵出声。 佩梅哪怕但凡在姑姑面前说得磕巴一些,便觉对不起姑姑,无需姑姑失望,那厢佩梅便已尤如万箭穿心。 这是丁姑姑拿她最后的那点命,教会佩梅的东西。 佩梅不可能忘,死了也不会去忘却一字。 “哭的是她?”这厢,佩梅把温充仪的身份在心中过了一遍,知晓温充仪娘家的背景是保不了她的性命的,就是不知温充仪是因何而保下的命。 “是。” “还有人吗?我似是听到的不止一两声,声音不同。” 佩梅抬脚往里走,三娘见她素净的白鞋踏入了血红地,心头不禁一跳,一时甚是想趴伏在地,让太孙妃踩着她的背走,莫脏了鞋。 可这哪成,行不通,三娘厉眉一敛,扶着她往那干净一些的石板?*?走,嘴里回道:“有,还有她的宫女在。” “两个人?”佩梅偏头,细究她刚才听到的声音。 现在声音止了,她得细想一下。 “不是,三个人,有两个宫女。” “是了。”佩梅颔首。 三人都醒着,想来,问题不大罢? 她如是想着,等亲眼看到躲在近身贴身宫女屋里的一主二仆,看着她们身上狼狈的样子,闻着经由她们身上传出来的尿骚味,佩梅死死咬紧了牙关,方才把反胃强咽了下。 看到她,脸藏在头发后面的温充仪嘴里发着莫名的呜呜声,她起身朝佩梅爬了起来。 “殿下,出去。”三娘一时急了。 佩梅没有顺着三娘拉着自己的手势走,她也胆颤心惊,可这趟来,是小吴公公要她来的,现在殿里没内侍监的人,前朝忙,她不能逃了了事。 她是当今后宫执掌。 佩梅没走,她蹲下身,见充容娘娘一把过来上半身便往她怀里扑,她忍着充仪娘娘身上传来的刺鼻味儿,她接住了充仪,嘴间忙问道:“娘娘身上可有哪不舒服?” 温充仪没回她的话,她仆往佩梅怀里后,便昏了过去。 …… 皇帝在一股浓浓的药香味当中醒了过来。 一醒,他便看到了澜圣医那张不悦的老脸。 澜亭是皇帝这些年那个想宰不能宰,想骂不能骂的人。 且,皇帝那唯一当亲父对待的恩师也未曾这般为难过皇帝。 一个为难皇帝,让皇帝难堪的大夫,宰了便宰了,无奈此人医术过于高明,太医不能治的病他治了,太医无法给皇帝续的命他也续了。 皇帝无可奈何。 便是一睁眼看到一张老脸,皇帝也无可奈何,眼睛往前扫摸过去,想找到他的老仆安安心。 可屋子里没吴英的影子。 想来也是,吴公公和相爷还有尚书出去抄那些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皇帝着实不想看到澜亭那张生气的老脸,没寻摸到人后,便闭上了眼。 他眼睛将将闭上,就听他头上有人狠狠骂他:“叫你不要动怒,连大气也莫喘上半声,你听进去什么了?搞得好你是皇帝,搞不好,你连先皇都不是,有的是你儿子的人去掘你的坟,鞭你的尸!” 说的什么话,皇帝睁眼,道:“他们没那大胆,朕就算死了,他们孝顺朕当孝子贤孙还来不及,他们得拿朕骗人。” 澜亭本意根本不想跟皇帝争这个,他气的是皇帝的不惜命,“我给你往活二十年里调,你给我往活两年里奔,你以后别找我,你今天就给我下圣旨,让我干女婿带着我们全家往南边走,我们也不碍你们的眼,我们出海去,不在你的地方活了,成吗?” 澜圣医当真是恨极了,说的话狠极了,皇帝听了一时心里竟然难受至极,鼻子顿时被一股无名怒火堵住了双孔,憋得令他眼睛发酸。 是他想发火吗? 他不想发,他也想多活几年。 可他不得不发。 边疆有战情,要打仗,要粮草,要各部协调,他还要趁着天气将将有复苏之时,推广数道变法,他不发这通火,怎么镇住百官?怎么让这些百官接下来按他的心意去实行他的命令? 他必须镇慑住他们,哪怕为此赌上他的寿命。 他已连他的命都不要了,还要他如何? 皇帝生气,白了脸,澜亭见皇帝把他呕心沥血救回来的命又浪费掉了不知多少也在生气,气得此时胸口憋屈得很。 他也管不了皇帝了,他从袖中掏出瓷瓶,手掌哆嗦,给自己倒了一粒气血丸咽下。 皇帝真真气死他了。 常侯拿药进来,便是看到了妻子义父咽药,皇帝白脸这番景象。 常侯看见了跟没看见一般,端着药碗盘过来,先是放下朝皇帝施了一礼,道了声“参见陛下方才抬起药碗过来,把药碗递给了澜亭。 澜亭连正眼也未曾看他一眼,撇过头,起身往搁盘子的桌子那边走。 常侯便在他此前坐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冒着热气的药碗道:“药材是我们从府里带来的,您宫里的小拾八煎的药,要臣试一下吗?” 皇帝气得抬眼骂他,“试什么试?你府里的药,但凡朕有个三长两短,朕抄你全家!” 皇帝现眼下跟抄了他们常府无甚区别,常侯怕的是,他们全家进了地里,皇帝气不过,把他们全家又挖起来替皇帝做事,死了等于白死。 皇帝跟前能直面皇帝的臣子,没太多能用的人用。 徐尚书初进都,俊爽有风姿,如今面色腊黄,形锁骨立,知道的知道他是尚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命不久矣。 帮皇帝做事的人便是如此凄惨。 钦天监那个归皇帝亲自管的地方,监部里的猫,且学会了抓老鼠扔到老大人们面前给人类打牙祭,那景况,常侯未进都之前,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们这些帮皇帝做事的人,个个凄惨无比。 穷到这般境地的皇帝,古往今来,大约只有他们卫国独此皇帝一人尔罢。 他们的命不好。 常府便是没了,皇帝也不会放过他们夫妻的,是以还是活着罢。 常侯不服侍人,便对皇帝道:“您往上坐一坐。” 皇帝气得大叫:“吴英!吴英!” “吴公公不在,您往上坐一坐。” 皇帝面无血色,双眼发直。 澜亭气死了,过来“去去”两声赶走女婿,扶了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皇帝起来,与皇帝道:“你朝他发甚火?他九死一生从严国回来,一日也未曾歇过,天天给你抄家,你心里有火,他心里没火?” “他是朕的臣子!”皇帝嘶哑着喉咙低吼。 “他刚来宫里,就咳出了血来!”圣医同大怒。 皇帝看向了他卫国最是仪表不凡、颇具贵族男子气度的重臣,只见常侯还是气度不凡,可常侯老了,他俊美容貌上的眉眼之间,有了如被刀刻在了其上的皱纹,他还是冷静沉着,却也沧桑疲惫,那点还在其身上的风度,不过是他的骨相残留罢了。 卫国熬掉了皇帝的命,也熬掉了这些跟随皇帝的臣子们的命。 第211章 只要一点点、一点点的保护,她便能活下去。 温充仪将将被抬进她所住的临华殿,一等人说话,她便睁开了眼。 她一路紧抓着太孙妃的手不放,这厢也没有丝毫想放开的心思。 此前佩梅被她抓住了手,无奈与她一同上了竹轿,宫里这厢叫不出太监,抬着她们来温充容殿前的人,是她凤栖宫的人。 自个宫里的人自个心疼,一进临华殿大门,佩梅见人醒来,顾不上手被人抓疼了,便叫住前面的细妹等人:“姑姑们且停下,充仪娘娘醒了。” 姑姑们忙放下轿子。 佩梅垂首,对躺在椅上的娘娘温声道:“您可能走动?可要扶您去洁身净衣!” “洁身!”温充仪一听,她匆忙起身,那眼泪从她苍白的脸上滚落了下来。 她脏得连她自个儿也觉恶心。 她拉着太孙妃的手不放,宛如拉着她的救命稻草,佩梅无奈,先是陪她去了净房打理了身上的污垢,等抬来了热水,又坐在旁边,看着三娘带着杨树她们帮着充仪沐浴净身。 一桶水不够,又抬了一桶。 等到第三桶,充仪还是觉得不够,拍着桶像个小孩子那般哭着尖叫道:“不干净,是臭的,我还要洗!” 此厢,午时已过,一行人晨间进的那点膳食已在肚中消失不见,出了大力气的细妹更是饿得肚子咕咕叫,扈三娘已是脸色不佳,臭着脸盯着温充仪的样子,就像要把充仪生吞活剥。 充仪殿里的人,此时不是废的废,就是傻的,没一人帮得上忙,忙的皆是凤栖宫的人。 可温充仪浑然不觉,只觉自己不够干净,非要还要换水净身,连凤栖宫的姑姑们的脸色也看不见。 佩梅还是善,可她的善,与之前有大大的不同。 她此前的是伪善,为了帮人,自己人的死活不顾,家里人身边人会有多为难从不去想,以为做了善意她就是善女子,从此天下人皆会夸耀她的美德,对她也回之以善。 多么天真。 难怪被人利用拿捏。 如今她还是善,她如今的善,不止是不连累身边人,身边人还得好过,她不连累家里人,她还得为家里人着想一二,除此之后,她尚还有余力,才轮得用这点力气去成全他人。 没有能解除后顾之忧的能力,行的什么善?行的谁的善?纵的谁的恶?伤的谁的心? 伤的不过是在意她的家人的心罢了。 佩梅禁不住心里对自己的追问,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去当那个愚蠢天真的小娘子了。 便是菩萨,没有金刚手段,也不敢行菩萨心肠。 她离菩萨尚且离得远。 “小姑姑,”佩梅这厢对充仪娘娘的疯狂尖叫置若罔闻,她朝细妹淡淡一笑,道:“你力气大,陪我坐在这里陪着充仪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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