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沅并没有说。 她的目光落向那间审讯室,暗暗抓紧了包裹。 待瞥见屋内出来的一抹白色,她抡起手臂,用尽全力把衣裳连同包裹一齐抛了出去。 包裹穿过昏暗长廊,直直砸向刚从审讯室内迈出去的沈砚。 众人惊呼一声,却见沈砚并没有躲。 包裹在离他脑门约莫一尺之处忽然散开,规整叠好的衣袍便铺天盖地地罩在了他的头上,带来与他素日喜爱的冷梅截然不同的甜香。 知晓她心中的想法之后,他觉得他那时可能确实有些过分。 为了不欠她什么,好让她不再纠缠,比起让他忽然被包裹砸脑门,沈砚觉得还是这样的方式更体面些。 所以,在包裹飞来的时候,他动了些内力。 只是她什么品味? 竟然用这么甜腻的香料。 始作俑者原本郁结的心情一下子便舒畅起来,颇为灵活敏捷地侧首,望向一旁并肩站着的裴子星,充满诚恳和歉疚道:“裴将军,都说了,你不必争着帮我拿包裹。” “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你瞧,咱们争了半晌,如今一个失手,它便不慎飞到沈大人脑门上去了。” 说罢,她压低声线,用仅能让两人听见的气音道:“将军说要帮我,可不能耍赖啊。” 沈砚把自己的外衫从脑门上拎下来,搭在手臂上,发丝少乱,垂眼看向朝自己跑来的少女。 众人的目光亦随之齐齐聚过来。 她对他福了福身,面上满是惭愧,可只有沈砚瞧见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瞳里并无半分歉疚,反而深藏戏谑。 她声音软得似水,任谁听了都不忍再去责怪:“对不起对不起,沈大人,我不是有心的,弄乱了您的仪容。” “容我帮您整理一下。” 她踮起脚尖,抬手去拨弄他的墨发。 和外袍上一模一样甜腻的香气再度袭来,只是比先前要更为浓郁灵动。 沈砚难得好脾气地没有做声,却没曾想竟容她把自己的长发揉得更乱了些。 本就有洁癖的他终于忍无可忍,攥住她的衣袖,面色微青,如有警告:“宁小姐,适可而止。” 第7章 做戏 宁沅见一抹不耐自沈砚素日无波无澜的眸底转瞬即逝,心中顿时升腾起一缕微妙的爽感。 这种感觉不亚于让高高在上之人堕入尘泥,让游历情场的浪子死于忠贞,让自私的野心家为大义奉献。 哈哈,想不到吧,她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善茬! 她心中飘飘然,却也不忘继续表演愧疚,一双氤氲水汽的含情目怯生生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弥补大人,谁料一时情急,反而越弄越糟,大人……是在怪我吗?” 泥炉上的茶水再度煮沸,循着长廊飘过来,沈砚顿时觉得周遭茶意盎然。 她总以为自己颇有心机,其实她装得真的很烂。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做戏,不会真的有人会相信吧? 他环视四周,除却裴子星外,众人望向宁沅的目光都沾染着怜惜,仿佛他才是那个小题大做的人。 …… 罢了,这世间本就没几个明眼人。 沈砚松开她的衣袖,挪开了与她对视半晌的视线。 宁沅依旧赔着笑,慢悠悠地从大袖里抽出一方绣着桃花的帕子,从容地擦了擦方才被他隔衣攥住的手腕,又理了理衣袖间被他紧握出来的褶痕。 做完这一切,她同沈砚行了个女礼,规规矩矩道:“衣裳既已阴差阳错交给了大人,我也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 话音刚落,几乎是逃一般地仓皇而去。 先前的帕子不慎从她袖间滑落下来,慢慢悠悠地落在沈砚脚旁。 直到粉衣远远消失在视线尽头,裴子星这才踱步过来,上下打量沈砚一遭,凝着地上静静躺着的帕子道:“你这算是什么?……被她给嫌弃了?” 她方才简直把他素日里的神情学了个十成十。 “宁小姐看上去娇娇柔柔,没想到还挺有趣的。” 裴子星念及应了宁沅帮她背锅,只饶有兴趣地问沈砚道:“以你的身手,想要躲开那包裹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么由着它散出来,盖到你身上了呢?” 沈砚弯身拾起帕子,面不改色道:“这不正好让你瞧一瞧她以身相许的贴身衣物吗?” 裴子星:…… 得,他也记仇得很。 * 揽星候在刑部外,见自家小姐被鬼追似地跑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小姐!出了什么事吗?沈大人有没有查清楚那日陷害你之人究竟是谁啊?” 宁沅扶着她气喘吁吁,唇角的笑意再压不住,“你都不知道,方才沈砚那表情……” 说着,她回头瞧了眼黑压压的大门,心中不由有些发毛。 她敛了敛笑意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上马车,我带你去碧云斋吃点心,边吃边说罢。” 碧云斋坐落在城西南角的凤凰池边,宁沅常喜欢来。 无他,只因这儿的客座皆有屏风绿植相隔,隐秘性极佳,又傍水而建,实在是处坐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的闲适所在。 笑过先前之事,揽星去替她取些开胃的果子,而宁沅则把座椅挪至了池边,捧着茶盏出神。 池水泛着微澜,她的心境亦跟着沉稳下来,想起揽星曾问她知不知道害她的人究竟是谁。 其实,对她而言,谁害她并没有那么紧要。 只因宁沅明白,有人想害她,势必就是因为那人忌惮她。 若她对旁人构不成任何威胁,便不会有人愿意再对她浪费这样的心思。 她解决不了忌惮的源头。 譬如身世,譬如姻缘。 纵使追究起来,也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久而久之,她便养成了能忍则忍的性子,只把不满写在一本册子里纾解心绪。 今日对沈砚的报复,其实只是她的临时起意。 她也不是特别坏的人,不会真的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他稍稍出糗,她便能高兴好长一段时日。 可报复得逞那瞬的舒畅不是假的。 她是不是……也不该什么都忍让着? 她凝着飞鸟,觉得自己暂不能顿悟,听到背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以为是揽星回来,开口搭话道:“对了,你方才问我,我虽不知全部,但仅凭我在审讯室的片刻,已然可见些许端倪。” “那女使并不是花房的宫人,设计陷害我的人,能在宫中随意安插人手,又熟悉大宴时宫中何处人少,并且知晓我生性喜水喜静,会往那边去……可见其位高权重。” 唔,她居然开始长脑子了。 沈砚止步,干脆在揽星先前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随手给自己斟了杯茶。 “明薇那点斤两,也就能在府中磋磨磋磨我,想在宫中只手遮天,她还不配。” 她抱着茶盏,眯了眯眼睛,配着这句重话,想象着自己是运筹帷幄的谋士,痛快地饮了口茶水。 沈砚亦随之饮了口茶。 明薇此人他没什么印象,只知是宁国公的续弦,家世不如宁沅的母亲,是朝中一位五品官的嫡女。 宁沅的娘亲,他倒是听家母提过若干回。 她是侯门独女,只可惜早些年老侯爷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临终前最大的心愿便是让她依约与宁府成亲,再后来,她诞下宁沅,落了病根,没多少时日便撒手人寰。 房檐的阴影遮住了宁沅半身,只剩两条纤细小腿搭在椅上,在阳光下晃啊晃,裙摆掀起层层叠叠的粉浪。 “那日是阿蘅姐姐……哦不,皇后娘娘的生辰宴。沈砚虽晦气,但也算识大体,他不会为了给自己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便如此胡闹。” 不,他会。 沈砚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总结。 看来她对自己的误会颇深。 他自诩一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看起来与世无争,只是因为他并不想要。 若他真的很想得到什么,势必不会放手。 宁沅顿了顿,接着道:“那么……那日在场,且符合我先前所说之人,只剩昭徽长公主了。” “其实,我隐隐觉得是她,但又不大敢猜。我觉得她是心悦沈砚的,她每回看他的目光都不似平日桀骜。” “可我也觉得她堂堂一国公主,该不至于为了一个男人做到此等地步,更何况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是吧……” 谁知她一回头,便迎上了沈砚的琥珀浅瞳。 抱着茶盏的手一抖,微凉的茶水便悉数泼在了身前。 半晌,侧翻了的茶盏仍躺在她的腿缝处,仿若时间凝滞。 沈砚修长如玉的指尖在青瓷盏上颇有节律地轻点着,一贯淡漠的目光正好落在她烟粉的薄纱上。 她似乎很喜欢穿这样如烟似霞的飘逸裙子。 但这样的料子一经沾水,便勾勒出其下遮掩着的颇为可观的形状,甚至最前端,还有不知何物撑起的一点微突。 他似有若无地凝了一瞬,旋即目光缓缓往上移去,见她原本白里透粉的颊畔满是绯红,几乎与天边的落霞同色。 “你猜的不错,确实是昭徽。”他颔首赞许道。 宁沅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把茶盏搁在桌上,扯了扯沾在身上的衣裙,埋在桌前,抱着双臂,牵出一个不大自然且客气疏离的笑:“沈大人怎么在这儿?” 他该不会是察觉了她先前是故意为之,来找她算账吧? 那他刚刚还听见她在说他的坏话,岂不是更生气了。 早知道当时不捉弄他了。 果然,她想的没错。 不能从根源斩断的问题,还是摆烂的好,一时爽快,就是在给她徒惹麻烦。 沈砚把玩着茶盏,淡淡道:“机缘巧合。” 他既能听见她的心声,知晓她在哪儿也不算什么难事。 “宁小姐的手抖还没好吗?先前不慎把包裹投落在我面前,如今又把茶水悉数泼给了自己,再度沾湿了衣裙。”沈砚奚落道,“还是说,你实在心仪我的外袍,指望我再脱给你一回?” “谁,谁喜欢你的外袍了!”她脸上的绯红更甚,一时坐立难安,“我才用不着你的外袍呢。你……你看见我的女使了吗?我可以借她的外袍盖一盖。” “看见了。” 她的眼睛倏然亮起来:“那她人呢?” “我说我有要事与你商议,让她莫要来扰,待天黑前自会把你安然无恙送回宁府,她可以先行回去。” 他慢条斯理地牵出一个浅笑。 “已经过了好一会儿,想必她已走了一条街了罢。” “……你!” 宁沅把手臂挡在身前,顿时有些吃瘪。 她就知道,沈砚口中的话语,同他的笔墨乃至剑锋,并没有什么两样。 治愈性没有,致郁性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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