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到正厅前就听见陈夫人同姚家夫妇在说那女尸的事,“不知死没死,那刘骡子也说不清楚,我们老爷只好跟着瞧去,倘或没死,能救人一命也算功德一件。” 时修一壁进屋,一壁搭腔,“昨日就死透了,陈里长跟着差役到县衙回话去了,一时半会不得回来。” 那陈夫人面色一变,扭身迎来,“这可不干我们老爷的事啊,怎么把他拉去了衙门!”又急着转过身去求姚淳,“姚老爷,真的和我们老爷不相干呐!” 姚淳放下茶碗道:“你莫急,就是到衙门录个证词,凡人命官司,所见之人都要一一问询,问过无异自然就回来了。” 张顾儿最烦他那副恭默守静的坐姿,忍不住翻记白眼搭腔,“他们公门里的章程是这样的,繁琐得很,无碍的。” 说着由榻上起身,让时修坐,想碰上这样的人命案子,他父子二人少不得要细说几句。 姚淳因问:“死的是什么人,可有人认得?” 时修坐下道:“围看的村民皆不认得,少不得等县衙内出认尸告示。” 父子二人自顾相谈,顾儿走到下首,拉西屏坐,摸到她身上有些雨水气,便横眼上去打断他父子说话,“狸奴,你真是个没眼力的,你姨妈穿得如此单薄,见下着雨,你怎的也不把你那外氅给她裹一裹?难道你年轻力壮的男人家,还怕着了凉不成! ” 时修看了看西屏,见她还是不替他分辨,只好吃了这哑巴亏,懒着声调道:“是儿子大意,儿子万死。” 顾儿又咕哝,“还领着你姨妈去瞧死人!” 西屏微笑着等她骂完,同她在下首坐下,与那陈夫人一齐说那女尸的情状。 “相貌如何?”顾儿好奇,那陈夫人也是一双炯炯的眼睛。 “没看清,头发蒙在脸上,脸色又难看,雨淋得湿漉漉的,还沾着泥。”西屏又低声说:“不过身段倒很不错,四肢纤细,腰身婀娜,看样子二十多岁。” 那陈夫人凑过来,愈发压低了声气,“难不成是遇到强盗,给人奸.杀抢劫了?” “何以见得?” “要不然怎么会没穿衣裳?” 西屏默了须臾,摇头道:“我看见她身边摆着包衣裳,用外头长衫做包袱皮,裹着几件内衫裙子。衣裳都是好料子,倘或是强盗,怎么不把衣裳拿去?多少还能典一二两银子呢。” 顾儿说:“嗨,真杀了人,谁敢拿她的衣裳去典,那典当行里,衙门还不知道埋伏下人?一抓一个准!首饰头面还在不在?” “没看清,身上是什么也没戴。” 话说半晌,雨停了,众人往庄子后头张家坟地里去。倒是不远,更兼小路湫窄,因此没坐车,西屏挽着张顾儿走在前头,后面紧跟着父子二人,再后面紧跟着几个抬纸蜡箱子的小厮。 西屏与张顾儿正忆谈张老爹爹生前的事,倏地听见时修在后头喊了声“六姨。”回过头,见他将身上的外氅脱了递来,“给六姨披着,雾露深重,恐怕着凉。” 他是故意的,西屏立刻明白,知道当着他爹娘的面,她不好嫌他不干净。她勉强接过来道谢,却不披,只挽在臂弯。 顾儿见状便拿来替她裹在肩上,那氅衣太长,她不得不用手提着走,又怕贴自己太紧似的,向旁提得远远的,显得有点滑稽。 时修在后头瞧着,暗暗好笑。 他父亲姚淳瞥见,以为他在想那女尸,便横他一眼,“你不要多事,那宗案子归县衙门管,果然他们办得不好才轮得到你。” 原来时修前年封官,初涉刑狱,办过一二宗悬案,在扬州一时名声大噪,连朝廷也吹进些风。姚淳恐他有争名抢功之嫌,招致别的官员妒恨,因此不许他轻易插手各县案子,按章程卷宗递交到府衙,才轮得到他核查。 可这起凶杀案最怕错过时机,时修待要张口驳,转念一想,江都县那位县太爷鲁大人,平素里懒政怠惰,遇上这起花心思动脑子的人命案子,少不得不日就要推到他这里来,倒不必心急。 谁知过了两日,还不见那鲁大人推来,时修有些等不及,欲上街探听消息。这日吃过午饭,要换衣裳,找前日那件外氅才想起来,还在西屏那里。 恰巧见西屏房里的红药抱着衣裳进来,递给这屋里的丫头四巧,“姨太太叫我送二爷的衣裳过来。” 那四巧接了衣裳笑道:“怎么还给洗过了,送过来我们这里洗也是一样的,那屋里只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红药摇头笑道:“不是我洗的,是姨太太自己洗的。她说二爷的衣裳碰过死人,拿滚的水烫了四五遍才罢。” 时修一看那衣裳,是熨过的,一条褶痕不见,新裁出来的一般。遂想起西屏从泰兴县带来的那三口大箱笼,里头必定全装着衣裳鞋袜。
第5章 你还真孝顺呢。 她不会弹琴,听是听惯了。姜家是做生意的人家,在扬州府是有名的豪绅,每逢节下,或是谁做生日,也常请些弹琴唱曲的伶人到府中。她见过不少,那都是些最会逢迎男人的女人,连她那没多大用的丈夫也爱和她们闹。 “发什么呆呢?”一时顾儿走进来,见红药不在,便问:“那丫头哪里躲懒去了?” 西屏回过神来笑笑,将窗上的竹帘卷起来一些,走去倒茶,“我打发她去给狸奴送衣裳去了。” “我说你这屋里太冷清,要多给你派两个丫头,你偏不要。你到底年轻,静过头了倒不好,也出去逛逛去。” “二哥和三姐姐他们都去了外乡,我在这里又没有旁的亲戚,哪里逛去呢?” 顾儿咬了咬唇,拉她坐下,笑说:“我这里正好有个去处,也是要请你帮个忙,不知你肯不肯?” “帮什么忙?往哪里去?” 顾儿招招手,叫她附耳过来说了一通。西屏睁圆了眼认真听一阵,点头应下,“只是不晓得狸奴肯不肯,我看他的心思全不在这上头。” “所以我才急呀,这时候只要过得去的人家,我也不挑三拣四了,先瞧瞧性情脾气好不好再说!”顾儿说话要走,“我去和狸奴说去,你等着他来请你。” “我看他未必肯去。” 顾儿回头挤一挤眼,“我自有法子治他。” 屋里出来,走到园中,正赶上时修换装出门,顾儿拉住他便问:“你往哪里去?” 时修随口道:“我出去逛逛。” 顾儿嗤他一声,“你一向不爱在外头闲逛,又不好结交什么朋友,成日不是在衙门看卷宗就是缩在屋里想案子——少蒙我!是不是出去打听前日那桩人命案子?” 时修反剪起手来,只笑着不作声。 顾儿乜他一眼,“去问案子,怎的不穿官服?” “又不是升堂坐衙,穿官服做什么?不过出去问问。” 顾儿撇嘴一笑,“怕你爹怪责你插手县衙的事?哼,正好,我这就告诉他去。” 说着作势要走,时修一把拽她回来,“休去!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儿子就是,绕这弯子做什么?” “哼,不绕这弯子,你如何肯听我的?” “到底什么事?” 顾儿笑起来,“你说这事巧不巧,昨日赵婆子到家来说,鲁大人家有房亲戚正好前两月到扬州来,就住在鲁大人府上,赵婆子接了他们针线上的活计做,常去走跳——” 她这前情过于繁絮,时修听得不耐烦,一声截断,“捡要紧的说来。” 顾儿嗔他一眼,“他们家有位未出阁的小姐,年十六,此行到扬州正是为给这小姐相一门亲事,鲁大人看你好,给赵婆子露了些风,你不是要打听案子嚜,我早上替你给鲁大人下了个拜帖,你借机去瞧瞧。” 时修原懒得和人相看,不过正可以趁势去问问案情,少不得答应,“您与我同去?” “我不好去得,人家是哥哥嫂嫂领着妹子来的,父母没来,那家嫂子是鲁大人的外甥女,鲁大人家中又没有操持的夫人,我去了和谁说话?再则我去也显得太郑重,到时候亲事没定下来,反倒难堪。我方才去和你六姨说了说,请她陪你同去。” 其实她是躲懒,她也懒得和那些人周旋。时修心知肚明,笑了笑,“她肯管这等闲事?” “怎么不肯,你是她的外甥,她是你姨妈,你的事怎么叫闲事?”顾儿一挤眼睛,笑道:“轿马我都叫人预备好了,你姨妈在房中正等你,你快去请她。” 不多时走到那边房中,果然见西屏难得换了身有颜色的衣裳坐在外间椅上,上着鹅黄长衫,下露半截草青熟罗裙,嘴上搽了淡淡一层胭脂,头上斜插一支青玉簪,戴着副翡翠珥珰,娴静清雅地低着脖子针黹。 时修进去,有点不知如何开口,尽管他娘两头都是说好了的,不免也要略提一提才好搭腔。 不想他才刚咳了声,西屏听见,便搁下针线篮子起身,理着衣裙道:“你娘都跟我说了,等红药过来咱们就走吧。” “我出门时,红药正在我屋里和丫头说话。” 西屏怕红药不知要出门去,只得出门寻了个婆子去传话,未几回屋来,正好瞧见他摊坐在椅上,袍子上的羊皮腰带像是系歪了,中间嵌的那块白玉朝右偏了点。 西屏走过跟前,眼睛实在从他腰间挪不开,“去人家府上相看,也不好好拾掇拾掇么?” 时修垂目一看,还不觉察,“哪里不好?” 她朝他腰间指去,“腰带歪了半寸。” “噢?”她那眼睛仿佛是尺,他腆着肚皮,没所谓地往左边拽一拽,“这腰带原是我爹的,我配着有些松,系着系着就歪了。” 果不其然,他起身走动两步,那白玉又偏了。西屏想假装瞧不见也不行,看过一眼,不纠正过来心里总是像有群蚂蚁在爬,毛毛躁躁的。因此只得道:“你解下来,我替你另扎个眼。” 时修背着身暗暗一笑,将腰带解下来,又面无情绪地递给她,“劳烦六姨,用剪子随便扎个孔就是。” 西屏正翻针线篮子找家伙事,听见这话,恼他不争气,抬头白了他一眼,放下针线篮子往卧房里去。未几拿了纳鞋底的锥子和一柄小铜锤出来,在那腰带上一下下新凿了个小孔,又用细矬子将孔打磨得和别的孔一般大小才罢。 “六姨好手艺。”时修接过去道,“听说姨父家是泰兴县首屈一指的富户,难道府上连做活计的人也没有?” 西屏细细收理着针线篮子,“有自然是有。” “可您手艺娴熟,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少奶奶。” “有针线上的人也少不得自己要做些,妇道人家闲着无事,不都是捻针动线的?何况别人做的我穿不惯,叫人家改来改去又费事,不如自己做。” “岂不累得慌。”时修背对着,一面系腰带,一面随口问:“我那位姨父呢,在世时过日子也是如此细致挑剔?”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6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