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勉立即转身,又朝着来处遁逃。 前有猛虎,后有追兵,阿勉在绝境打转,寻找无人的街巷栖身。 从宫殿出来的禁卫军朝这边追杀过来,铁甲闪着熠熠的寒光,一路摧枯拉朽地朝城门的方向倾轧。 打头的梁兵遇上这支宁国最精锐的部伍,到底不敌,不过一个照面,原本高涨的气势犹如遇到一阵猛烈的劲风,不得不被压退回去。 阿勉得以有些喘息之机,穿入一条窄巷,迎面看见一青年缩在墙边。 那是个很年轻的梁兵,腰上、后背,还有左腿,都被人砍了一刀,已站不起来,但是命大,敌军没有检查,让他装死躲了过去。 那残兵用仅余的一只手,举起身侧的环首刀,先是对准了他,见他一步步靠近,又调转刀锋对准自己,脸上满是水光,无声垂泪,想要自刎,以求死得体面。 阿勉蹲下身,温柔地对他道:“我也是大梁人。” 青年困惑地看着他。 阿勉放下兵器,扯断衣服的布条,给他包扎伤口。青年见他没有恶意,才慢慢将刀放下。 青年身上流了太多血,体温在慢慢流失,感觉要与身下的冰霜相融。 他沉默了许久,咬着嘴唇哭诉道:“我想回家。” “我也想回家。”阿勉说,“我很多年没回家了。” 阿勉将他的伤口扎紧,可血肉被割得太深,轻易止不住血。 青年看不清,听着他一声“好了”,也觉得不再疼得那么厉害,咧开嘴角朝他笑了笑。 阿勉坐下,与他并肩靠在墙上休息。 青年偏过头问:“打赢了这里,是不是就再不用打仗了?” 阿勉说:“是。” 青年闭上眼睛,呼吸渐沉。 阿勉听着不远处凄厉的哭喊,看着高墙遮蔽外的天空蹿起一道火光,灰色的烟雾升上长空,在夜里依旧醒目。 阿勉碰了碰身侧的人,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人了,就剩我一个。”青年复又睁开眼,回答他说,“我还没成亲呢,我爹娘都死了。我想着打赢了仗,回去给我爹娘修一修坟,他们都等着我这个好消息。” 阿勉声线颤抖地道:“好。” 他伸手摸向怀中的玉佩,感受着玉石上的温度,心里默念着不留山。 · 东面城门最早被破开,那边顷刻杀成了一片血海。 宋回涯等人负责从西门攻入,进入城后,迎面遇上一场暴雨似的乱箭。 宋回涯从马上坠下,就地翻滚,躲开这波攻势。 尸体成片倒地,不少是来不及逃亡的百姓。 宋回涯顺着楼房迂回爬上高处,杀去几名埋伏弓箭手,又随同梁洗等武者冲散宁军的冲势,清出一条道来,让身后士兵去东面会合。 路上听见几个梁兵在讨论说阿勉受了重伤,不知所踪。又听到宁国的士兵也在喊着要诛杀七殿下未百姓雪恨,还有数不清的声音在互相高喊谁谁是反贼,只觉阿勉如今山穷水尽,孤立无援,不知被逼到了何处。 她举着剑放声大喊,一路找去:“阿勉!” 可她的声音在动荡战乱之中不过石沉大海,徒劳无功。 梁洗砍翻迎面而来一个骑兵,对着宋回涯说:“宋回涯,多杀几个胡贼,杀你师弟的就少几个!” 她灵光一闪,又说:“你师弟会不会是回家了?” · 阿勉听着愈加靠近的脚步声,对青年道:“走,杀出去!” 青年受他激励,也生出些悍然无畏的胆气,杵着刀起身,与阿勉互相扶持着往外走。 搜捕的宁兵很快发现他们,一声大吼过后,召集同伴从四面围了过来。 他们看着阿勉的眼神比看梁兵更为凶恶,认定他是转投敌国的叛贼。 阿勉带着青年,撞入人群之中。 青年抄着佩刀朝敌人疯狂劈砍,不讲章法,杀得虚脱,借着阿勉的力劲,将刀捅进对面一人的胸口,意外之后放声大笑。 四面都是翻飞的血肉,阿勉一把钝刀挥出了残影,闷头砍杀,只见影子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倒下,根本看不清眼前出现过何人。 直到前方出现一片空隙,生生杀穿出一条血路,偏过头查看时,才发现青年已经死了。尸体被砍去了一只手,背后插着把刀,还有数支飞箭。他自己背后也中了一箭。 阿勉将人放下,转身辨认方向。 地上横尸横陈,残肢遍布。前方梁兵跟宁兵正杀作一团。察觉到他的存在,双方俱是有些紧张,不明他是敌是友。 阿勉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走去。 不知是否是幻觉,天边传来一声厉喝:“宋回涯——!” 阿勉回过头,看见几支点着火的箭矢从高处像流星一般飞过,拖着火红的尾羽,如同刺破长夜的一缕天光。 一支长箭从远处墙头带着劲风射来,正中阿勉胸口,他被惯性带得后退两步,双腿摇摇晃晃地不肯倒下。 阿勉转动着瞳孔,一瞬不瞬地追着那些疾驰而过的流光。 短暂的失神间,他想起了不留山的那场大火。 藏书阁在猛烈的大火中轰然倒塌,无数的火星在半空飘荡,明艳的光色映照着深暗的天幕。 世界如同一片倒置的星河。 他是其中一只渺小的蜉蝣,平躺在无际的汪洋之中。 宋回涯牵着他的手,平静地对他说:“走吧。” ……啊,是师姐来接他回家了。 昔日旧景宛然在前,阿勉温柔笑了起来。 “砰”的一声。 沉重的身躯再难支撑,直直砸倒在地。 阿勉的手指点在地上,沾着血,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朝前方探去。 意识迷离之际,他瞥见个肖似宋回涯的身影从前方一闪而过,张开嘴无声地呐喊。 耳边没有听见一丝声音。 血液在他身下蔓延开,积蓄成一片猩红的血泊。 他唇边的呼吸吹起地上一片轻微的沙尘,终于随着周遭逐渐的寂静,飞灰落了下来,再一动不动。 · 一墙之隔的街巷,宋回涯忽然回过头,望了眼空荡的身后。 那些嘈杂的惨叫声中,她隐约听见了阿勉的呼唤。 她握紧手中剑,心头一阵惊悸,梁洗察觉她的反常,回过身来,正要催促,却见闭合的木门后,寒光闪烁,埋伏的武者一脚踹开大门,朝着宋回涯后心刺去。 梁洗大吼一声:“宋回涯!” 宋回涯抬剑作挡,抵着对方的刀锋横推出去,未使什么力气,不料剑身在她手中彻底崩断。 她下意识抓住弹飞开的半截刀片,在刺客错愕的眼神中,割向对方的咽喉。 武者满是不甘地倒下。 梁洗过来掰开宋回涯的右手查看,只见掌心鲜血淋漓,伤口刺得很深。她从腰间摸出药瓶,挥霍地倒出一半,不合时宜地说了句:“你断掌了。” 宋回涯将半截剑刃塞回鞘中,背到身后,捡起地上的铁刀,加快步伐朝着阿勉府邸杀去。
第124章 正文完·下 城中许多富户的家门被强行破开,一帮地痞趁着动荡开始劫掠抢烧。 不少百姓被当场砍死在院中,屋内则传来妇孺惊恐至极的喊叫。 火光开始蔓延,红色的焰火在风中激荡,城镇宛如一片波涛汹涌的血海,四处可见惨绝人寰的景象。 宁国的士兵已顾不上这些那救的百姓,有些干脆脱离部伍,带着兵器朝自己家中赶去。 宋回涯不能置之不理,路上救了几个,到阿勉家门前时,就见门户大开,里头已空无一人。 家具物件经过数次翻找,都被推翻在地,仆从早卷了财物各自奔命。 阿勉不在,魏玉词也不在。 宋回涯从府里出来,站在街头,发现天空一寸寸白了起来。 缕缕黑色的浓烟在朝上方飘荡,入目的光景有种被揉捏过的扭曲。 梁洗见她面如死灰,安慰她道:“也许你师弟已经出城了,他们先前不就是在城门附近看见他的吗?阿勉那么好的功夫,怎么会逃不出去?” 梁洗一夜杀了不知多少人,手臂上的肌肉都在痉挛,用刀杵着才能站稳。一路背着宋回涯,偷偷在后面翻找尸体,此刻衣摆跟鞋子里全是稠得发黑的血。 彻夜的苦战过后,喊杀声开始小去。 负隅顽抗的宁兵发现对面无心屠戮,相继放下武器,伏首投降。 逐渐东升的太阳扫去城中的晦暗,给众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希望。空中还回荡着各种哀怨的哭声,但这场惊天动地的浩劫似乎走到了尾端。 梁洗陪着宋回涯在城中又找过两圈,一无所获,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勉强支撑,提议先去人多的地方打探。 轻伤的士兵被安置在城中的一片空地上。附近支起炉灶,在分发吃食。二人俱是累得吃不下东西,去要了碗热汤,边喝边走,到人群中询问。 一壮汉伤了腿,虽不能走动,可斗志昂扬,正愁找不到人说话,闻言主动扯过一旁的兄弟,激动道:“你问他,方才还提到了。这小子吹嘘自己跟那杀神过了十几招,轻伤而退。” 后者见宋回涯表情严肃,不好再天花乱坠地胡扯,讪讪一笑,如实道:“那个宁国七殿下啊?我见到了,不过没交上手。宁国兵似乎也在找他,说他杀了狗皇帝,转投到我大梁了。” 边上人愤慨骂道:“不是三皇子吗?我信了他们,这一刀就是那帮孙子给我的!” “是七皇子!我听见不止一队宁兵在朝他喊打喊杀。连陆将军都说了他是自己人。” “两个儿子都要杀他?宁国这狗皇帝是遭天谴了吧?” 梁洗听着他们众说纷纭,都被绕糊涂了,捧着空碗求证道:“那个三皇子也是你师弟?” 宋回涯心猿意马,没有听清,困惑地瞥了她一眼。 这时一名躺着休息的伤兵转过身来,突兀说道:“他死了。” 宋回涯本就心神紧绷,听见这句晴天霹雳似的话,猛地转过头去。 那伤兵中气不足,说话慢慢吞吞,回忆起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残留的恐惧:“他手里那把刀跟砍瓜切菜一样,几十个人围着他杀,又在他面前一个个地倒下。但最后还是死了。宁人往他身上扎了好几刀,本要将他挂到马后拖行分尸,正巧陆将军率军路过,宁兵被吓得落荒而逃。我本来以为他是大梁人,如此受宁兵记恨,想必是个英雄,过去仔细辨认,才发现不是,便没再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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