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贱妇既已被逐,以后不许再如此称呼!” 姚宜若深吸了口气,袖下双拳紧握:“儿自幼苦读,母亲亦教儿效法圣贤,要做君子。可如今,儿是该听母亲的,还是圣贤之言?圣贤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想要保全自己,必要先存助人之心,若凡事只知趋利避害,则其祸不远矣!” “够了!”这番话字字如利刃,华氏根本听不进去,她让儿子潜心读书学理,难道是用来忤逆父母的?“你才有多少年纪,知道什么轻重?圣贤的道理又岂是你这般胡乱曲解的?!还不与我跪下!” 姚宜若已经豁出去了,胸中积压了三年的话,就是背上逆子的骂名也压不住了,“母亲,儿是年轻,资质驽钝也远不及阿兄。”他缓缓跪下,腰杆却仍笔直,“但从前许多事,儿还是清楚的。” 华氏气得脸色泛青,手抬起又放下,倚靠两侧侍女才能强撑姿态。 “儿知道,自父亲卷进那件案子染病不治,家道艰难,母亲吃了很多苦。如今好了,竟都忘了?当年的情形,就算阿兄有踔绝之能,也没几家愿意结交,不过是谈论他的相貌,看个热闹。是赵家,唯有赵家不弃,还肯遵照父亲遗愿约定婚姻。母亲那时不但愿意,更是欢喜的。赵家本是仕宦名门,伯父乃是吏部天官,就是有了这样的亲家,那些艰难时日才好过些的吧?” “你的意思,我姚家都是仰赖赵家庇护才得以纾困?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那贱妇并非赵家之女,他们敢隐瞒身世嫁女,便也算不得什么积善之家,为娘做主休了她更是名正言顺!” “身世岂是她能选的?这分明就是母亲的偏见!况且母亲早就不喜欢她了,何以到今日才休弃?不就是因为赵家被贬,她彻底没了倚仗?此等落井下石之举就真的名正言顺吗?” “好了二郎,别再说了!快向母亲赔罪!快啊,我求你了!”眼看母子间的争吵愈演愈烈,每一句都让杨淑真心惊肉跳,在事情完全失控之前,她只能拼尽全力摁住二郎。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响彻空荡的庭院,这是姚宜若有生十八年来第一次被母亲责打。五指红印凸起在白净的脸颊上,却也没能撼动他的身躯。 “你可知错?!” 姚宜若良久不答,只是向华氏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 街上的鼓声阵阵传来,天色渐沉,咸京很快就要宵禁了。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我又回来了,8月14日当日会更三章,此后保证日更!欢迎留评指正! 第2章 犯夜 ◎哦,谢探微,字敏识。◎ 露微生于咸京,长于咸京,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即便孑然一身,想要活下去也并不难。可如今摆在眼前的还有一个令她纠结的选择:离开京城,追去赵家的贬官之地。 赵维贞遭贬已有半月,但她一直不知详情,事发当日华氏就将她关进了后院。华氏顾惜名声,从来不让露微上台面,也不愿让人想起这个长媳,就更莫说顶着风声让她回去了。 后来,仰赖姚宜若夫妻奔走,才从杨家父亲口中探知了一二。赵维贞是遭人弹劾,天颜震怒,不仅将其本人连降七级,从正三品吏部尚书一下贬为了从六品的零陵司马,还罪及长子赵启英也除了官,又抄没家产,命赵家举家迁离咸京。 别的倒都罢了,只是那零陵是恒朝的边州,自古是夷獠之乡,不仅远在千里之外,气候更则恶劣,多有僇官因不服水土而病亡,根本等不到赦免之日。 正因此,露微才生出去零陵的想法,她虽无力为赵家脱罪,却可以与赵家共进退。然而,这还是难的,因为自从数年前母亲过世,她在赵家渐也没了立足之地。 越想越烦躁,思绪乱飞,脚步乱走,等她再抬头时,天已擦黑,再环视左右,大小街巷空空荡荡,竟只剩她一个人了。 “天呐,我怎么没听见鼓声呢!” 她猛一惊,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恒朝都城素有夜禁之令,每当日暮擂鼓八百下以作警示,若鼓声停了还在街上游荡便是犯夜,代价就是拘禁受罚。她可不想刚从一个牢里出来就进下一个。 借着残存的一点天光,露微蹑手蹑脚地摸索前进。现下既已宵禁,城门和坊门也都关了,出城是别想了,就连身处的里坊都出不去。掂量来回,她决定就近找个暗处蹲上一夜。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有一点微月之光,眼睛看路吃力,她便扶着墙慢慢探路。然而,正当她摸到一条细巷,才要进去—— “前头是何人?!速速停下!” 露微已经很小心了,即使脚下多有障碍,一直也没碰出声响。这帮巡街的真是属猫的!冷不丁一嗓子,喊得人魂都掉了七分。 “尔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就这惊魂不定的工夫,厉声质问又从头顶劈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弓弦弹动的脆响,不能再耽误了: “郎官手下留情!我就是本地人士!” 慌张之下,露微虽然转了身,却一时不敢睁眼,只觉四周一下亮堂了,不知来了多少军士将她围住。又静了片时,听得鞍马之声,好像有人下马过来了: “既是本地人士,何故夤夜不归?” 这个声音倒是平和多了,像是个能讲理的人。露微试着眯开一丝眼缝,一下正对上一双雪亮的眼睛,满含质疑却并不骇人。 “你就住在本坊吗?” “我……” 实话是不能说,假话还要想一想,但迟疑间,露微已不觉放松下来。她全看清了,这人很年轻,通身穿戴锁子甲,手扶一柄长剑,面庞俊朗,身姿硬挺,眉宇间流露一股清贵之气。 “我原是要去拜访一个远亲,但临时有事耽搁了,未及出城,天又黑了,夜路难行,是以惊扰了郎官。” 露微说得心虚,也知道不算周全,但这人一直没什么表情,也不知能信几分。 “既是要出远门,可有京兆府出具的公验过所?” 露微顿时心中一沉,她这辈子还没出过咸京,哪来的这东西?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现在想圆都圆不回去了。 “谢中候,我看这女子大有可疑,莫要同她多费口舌了,带回去再细查就是!” “是啊,此人肯定没有过所,不过是信口雌黄,故意拖延!” 果然,盘问了半天也没结果,其他军士都急了。露微也已无话可回,只想着不是什么死罪,就任凭处置也罢。 “嗯,即刻押回监室。” …… 都城巡警的武官都属金吾卫部下,而金吾卫的官署则设在皇城禁苑之内。露微对这些都是门清,可这辈子也没想着能进去见识一番,现在却因为这种事,真是祸不单行。 一路过去,她夹在一队军士中间,跟在那个姓谢的马屁股后面,时不时还被扬起的马尾巴甩到脸,原本已经满身尘土了,等到了地方早已是又脏又臭了。 夜阑人静,皇城官署更是一片沉寂。她被带到一座不大的院子,院中四面都是整齐分隔的小间,大约二三十间,每间也就两人宽,应该就是金吾待罪的监室了。 “中候,还问吗?我看她也不想说实话,等交了五鼓,直接送到京兆府问罪就是了!” 此刻,院子里除了露微,就剩了谢姓武官和一个副手。这副手满心的不耐烦,姓谢的瞥了他一眼,忖度着什么,却还是不辨喜怒,又仿佛是故作高深,多少有点奇怪。 “你这包袱里装的什么?怕不是什么偷盗的赃物吧?打开看看。” 不见主官回应,副手也不敢自专,于是目光重又回到露微身上。露微原本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一听这话又慌了。她离开姚家前褪下了一切绫罗首饰,连嫁妆都送了人,包袱里自然没有什么像赃物的东西,但,却有那封休书。 休书上不但写明了她姓甚名谁,是谁家之女,还清清楚楚写着姚宜苏的家门名号。莫说赵家如今是罪臣,她更不想沾染的是姚家,这些岂是能轻易暴露的? “你们直接把我送到京兆府问罪吧!什么罪我都认!” 她只能破釜沉舟了,声音高得在院子里回旋,把那副手也惊了一跳,即刻怒火中烧,瞪道: “好个刁民!好大的狗胆!竟敢……” “行了!” 嗓子还没比完,正是剑拔弩张之际,那高深的谢中候突然醒了似的,一把拦下了副手。副手自然不忿,又要冲上来,力气却实在拧不过,脸色憋得铁青。 “什么罪都认,小小年纪,你可知这话的分量?”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想给你们看。私人之物,无凭无据就要查验,原是你们侮人在先。”露微抱紧了包袱,目光戒备,审视着这位中候,“况且,金吾之职本在管束都城治安,使百姓安居,就算我确系犯夜,也未尝不认,可你们只求立威,与政化之本背道而驰,又怎能令我顺从?” “哼,牙尖嘴利!中候,不能再和她浪费时间了,就让卑职送她去京兆府大狱,看她还能蹦跶几时!” 那副手在后头犹如跳脚的猴子,早按捺不住了。露微这番话属实狂悖,他便料定主官也无法再忍。然而,他又失算了—— “给她挑间干净屋子,等交了五鼓就送出去。” 露微一时懵住了,懵得不轻:这意思是饶了她了?别的不追究,就连犯夜也不罚了? 没有机会再问,等回过神时,那谢中候已然不见,只剩了一阵阔步而去的余风。 “走啊,还需要找人来抬你?”副手斜睨着露微,一腔愤懑全堵在脸上。 “敢问,你们这位谢中候,尊讳是什么?” 副手不禁一笑,傲慢地扬起了脸:“我就告诉你也罢,你可好好记住这位恩公!他叫谢探微,表字敏识,不仅出身扬州望族,还是我们大将军的义子!” 哦,谢探微,字敏识。 …… 在监室熬完一夜,露微疲惫不已,但望着街头百业开张,行人热闹,她的心绪又变回几分复杂。思来想去,她的脚步来到了南郊的乐游山。山腰深处,松柏林间,坐落着赵家的墓园。 清明时节不远,赵家人今年是来不了了,她便把每一座坟茔都清扫了一遍。从赵家历代先祖,到赵维贞之嫡妻,最后才来到母亲宋容的坟前。 由尊到卑,自然是这个顺序,一切也都如常。然而,正当露微走到母亲坟前时,一抬眼竟看见墓碑下放着一盘鲜灵灵的樱桃。 这怎么可能呢?! 宋容的坟茔素日除了露微,也只有赵维贞会着意祭拜。可赵维贞已离京半月有余,就算山间阴凉通风,三五日也定有蛇虫啃食供果。更重要也更奇怪的是,世上除了露微和赵维贞,还有谁能知道宋容平生最喜樱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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