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信早已哭得泣涕如雨,极力忍住酸楚,说一字又一颤:“奴婢也不知道,只是趁着每次出来采买就来看一眼,心里能好受些,今天已经是 第6回 了。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夫人了!” “以后不可这样称呼,许多事你都明白。”露微深吸了口气,笑容未减,“泽兰好吗?如今是二郎他们带在身边吧?” 雪信抹了把脸,用力点头:“小娘子一直康健,如今两岁快到了,二郎和夫人正给她准备生辰。她原是极会认人的,日日只要找你,一醒就阿娘阿娘的叫。” 露微不觉低下了眼睛,面上紧绷着,“那,你们不拦着,万一让老夫人听见,岂不又要责罚?” 雪信顿了顿,“老夫人已有多时不理事了,都是二夫人在当家。因为……因为,大郎他……” 露微才刚提醒过雪信,能明白她的言辞为难,可这话音又似乎不对,“你直说无妨,这段时间还能有什么大事吗?” “娘子走后第三天,大郎就从南边回来了,但他不像娘子以为的那样。老夫人同他说时,他生了好大的气,连砸了几个茶碗,把所有人都吓着了,后来老夫人也气病了。” 看雪信说得小心翼翼,露微却忽然笑了。她不是不信这话的真假,只是不信姚宜苏的举动是为她。 当日,姚宜苏是奉旨出京到南方诸州巡疗,一去便是连月。露微还记得他离家前的情形,一个素来沉稳持重的人忽然变得十分焦虑,常常夜里难眠,就对着窗外出神。露微自知无法靠近他的内心,便也无从问起,但一次无意的偷听却解开了所有的疑惑。 那是姚宜苏出发前一天的午后,露微才哄睡了小泽兰回来,还没走到正屋就听见姚宜苏和二郎的争执之声。声音并不激烈,也非姚宜苏声高,却是二郎字字深重,惊人心魄: “我劝阿兄还是清醒一些!舒青要再是与你青梅竹马,也早成往事。如今她是楚王妃,楚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叔父,在宗亲之中颇有名望的。若阿兄当着楚王无法自控,后果可想过?!” 露微并非到这时才知姚宜苏心有所属,只是哪里能想到这女子的身份如此特殊,也不懂二郎为何要在此时提起来。于是,她便等二郎空闲时去追问,终于得知,原来姚宜苏接到的圣旨中还有一条特别的恩敕。 按照太医署的规章,每年都有一批医官被派往天下诸州巡疗,今年便轮到了姚宜苏。而恰逢此时,楚王身患顽疾,不得良医,奏请朝廷选派医师前去看疗。因楚王身份贵重,皇帝极为重视,便钦点了医术最为突出的姚宜苏。 所以,姚宜苏此去的重任并不在各州看疗,而主要是为远在南方封地的楚王诊治。既然能见楚王,也必有机会见到王妃,哪怕只是遥遥一面也能聊解相思了。 “娘子你笑什么?娘子?” 露微已经许久没有为姚宜苏陷入沉思了,回过神时却还作一笑,“你家长公子的心思难以捉摸,但至少肯定不是为我。” 雪信只是如实说自己看到的,并不敢揣测主人家的心意,便不再提,“奴婢刚刚就想问了,娘子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啊?” “这个啊,是……”露微摇了摇头,目光不觉放远,“不是被坏人欺负了,是我欺负了坏人,出了好一口恶气!” 雪信不禁睁大了眼睛:“真的?娘子原来这么厉害啊?” 露微长舒了口气,依然含笑:“我真的可厉害了!只是从前不想那么厉害。” 第5章 问底 ◎“我看不像谨慎,倒像是紧张。”◎ 自从见了雪信,说了那些话,别的都是一晃而过,却唯有小泽兰挂在了露微心头。 小泽兰是姚宜苏的庶女,生母金润娘则是姚宜苏乳母的女儿。当年露微嫁进门时,姚宜苏尚未纳金氏为妾,但半年后的一天,竟突然告诉露微,金氏怀孕了。 这对当时的露微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因为姚宜苏虽然与她同床共枕,却从无夫妻之实。可她又能如何?即使金氏并不是一个恃宠而骄的人,她也毫无与之相争的底气。 然而,金氏到底不是一个有福之人。两年前的端午,怀孕才足八月的金氏突然临产,胎儿是倒生,无论产娘如何助力,金氏始终不能顺产。更不巧的是,当时宫中一位妃嫔待产,姚宜苏早两日就一直守在宫里。等他回来时,金氏早已出血不止,他拼了一身医术也只能保得孩子安产。 金氏死的时候不过十七岁,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露微便是在那一刻忽生悲悯,望着那张沾着血迹的小脸,她就再也丢不开手了。 露微将孩子视作亲生,给她取名,逗她笑,哄她睡,凡事无不亲力亲为,就是金氏的母亲看了也挑不出任何差错。直到月余前离开,露微自知不能陪孩子长大,便将全部的嫁妆都托付给了雪信,让雪信将来悄悄添进这孩子的嫁妆里。 事到如今,露微并不想着再见孩子一面,因为见了也还是得分开,不如就让孩子慢慢断了念想。可除了这个,却还是能够做点什么。 小泽兰是端午的生日,端午常有佩戴长命缕的风俗。露微便想着买些五色丝线自己编织,等下次再见雪信,就能偷偷捎回姚家。 也是时节将近,不必走到远处,随便一条街市都有贩卖丝线的铺子。露微沉下心仔细挑着,一家连着一家,买了不少,眼睛看得酸疼,忍不住揉起来。 “嘿!卫月!” 冷不防的,露微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眼睛正揉得犯重影,好一会儿才看清,“陆冬至?怎么是你们啊!” “你们”,另一个人,不出意外地是谢探微。 “我老远就看见你了,叫了半天你也不应!”陆冬至虽然像是埋怨,脸上却带了一副灿烂的笑容。 “呃,”露微不是听没听见的事,她是根本就忘记了一时捏造的假名字,“好巧啊,又见面了。” “不巧。”这二字出自谢探微之口,“我们一直在找你。” 露微脑中嗡的一下,迟钝了片刻才恢复思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近日有个赌约,只能是这个赌约的事了。 “我跟你们说,”街上人来人往的,露微压低了声音,又举手挡了半张嘴,“我能做的都做了,没骗你们,你们可以去打听一下,那个杜石羽家里肯定闹翻了。” “果然是你!真的是你啊!” 陆冬至的声音直窜天灵盖,吓得露微一激灵,“你们……到底找我干嘛?不是那件事吗?” “是那件事。”谢探微用力瞥了陆冬至一眼,朝前迈了半步,“但不宜在此多说。” “那在哪里多说?有什么好说的!”露微压根就没想过后续的事。 “太平坊,将军府。” …… “来来来,多吃点,不要客气,都是你的!” 好端端的上街买丝线,如今却揣着一包丝线坐在金吾卫大将军的府里,露微不敢说是受到了威胁,毕竟一进门就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但,坐在她正对面的谢探微神情庄重,一点都不下饭。 “擦擦吧,口水都漏光了。”露微白了陆冬至一眼,把他端来的菜肴全推了回去,“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看样子你们定然都知道了,我也承认是我做的,还要如何?” “看你脾气大的,不吃我就真吃了?”陆冬至挑着眉,早已藏不住喜色,又瞄了眼谢探微,终于下筷,“哎呀,请你回来是座上宾,只是大将军还没回,再等一等嘛。” 露微自然知道重要人物尚未登场,可这府里的气氛怪道让人膈应:自阍房往里就没见过女婢,连刚刚从后厨上菜的都是男人,四下安静不闻人声,恐怕全部的下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你不用害怕,若时辰晚了,我会安排车马送你归家,若你怕家人担心,我也可差人先行回去报信。” 这谢探微要么就冷眼旁观不说话,冷不丁说了还不如不说,每一句都正中露微的心虚处。“不必!岂敢!我等!” “哈哈哈,”陆冬至吃得停不下嘴,却忽一阵大笑,“谢探微,你克她,这丫头只有你能降服!” “你闭嘴!” 陆冬至猛一缩头,两只耳朵一边听了一声。 一时终于消停了,菜肴撤下,换上了一壶清茶。折腾了半日,露微其实早已饥渴,不好当着外人大吃大嚼,吃口茶倒也没什么。可谁曾想,刚端起来吃了一口,那二人“唰”的一下都站了起来。 “怎么……”露微一头雾水,但也不自禁地随着站了起来,再下一刻便也不用问了—— 厅堂门下进来一人,身披紫袍,手执玉笏,像松柏一般昂着首,面上整齐的须髯衬托着刚毅的轮廓,明明是一派萧肃风姿,却从双目之中倾出汩汩暖融的笑意。 这必然就是大将军晏令白了。 谢陆二人早已上前见礼,露微却收不回眼睛:原来,一个常年戍边的威武大将军竟不是通身透着杀气,教人不敢靠近的;原来,竟是这样一位仪容出众的大将军。 “卫月,你发什么呆呢?” 猝然间醒过神,那三双眼睛都盯着自己,露微又是一愣,这才忙着上去行礼,“将军万福。” “不必多礼。”晏令白仍是眉眼含笑,说着走到堂上,并不落座,却先示意闭上了门户。 露微见这架势不一般,心中难免琢磨:难不成杜石羽的事另有蹊跷?还是说自己那一通闹,竟闹出了什么天大的纰漏? “敢问将军,京兆尹杜石羽究竟怎么了?难道是我又连累了诸位?”她懒得打哑谜,索性直抒胸臆。可这一问,反又让那三人一惊,而又神色各异。 “你……”晏令白的反应更多是惊奇,“小丫头,你可否如实告诉我,你与那杜石羽之间究竟是何关系?你可知道,就在三天前,陛下因其私德不检而震怒,不仅当廷杖责,还罢了他的官。” 露微行事时只是想让杜家不得安宁,可怎么也没想到区区小计,竟能有这个力道!真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是啊是啊,卫月,我可太佩服你了!”陆冬至已等不及了,忙接上腔,满脸的崇敬: “当日听说是有个小奴闹到杜家,说杜石羽的姘头要找他,他夫人听了火冒三丈,立刻就去捉奸了,闹得是沸沸扬扬,只隔了一天就传到了宫里。他先前还弹劾我们私德有亏,这么快就打了自己的脸,陛下岂能饶了他?” 这个描述倒也一点差,但露微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尴尬,“我只是扮了那个小奴,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做。” “其他的也无需你做,一人传虚,万人传实,更何况是父母官的丑事。”谢探微一直看着露微,端量的目光里充满深意,“所以,你和杜石羽是早有过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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