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司昭府地牢刚换过新的秸秆,午后泛出潮意,整个地牢生了炭火,跟外头温差不大。 林惊忆被衙役领进来,檀允珩和陆简昭已在牢内坐下,就在一入地牢口下台阶后宽敞之地,昨儿夜中打算出逃的宋凛一家五口,还有白徽跪在二人不远处,中间隔了一个盛满炭火的火盆,炭火烧得通红,炭盆边上放着铁烙。 林惊忆没见过官员审讯犯人,甚至他在寒夫子的庇护下,都没出过寒山书院的门,当他看到小司昭大人一旁站着的衙役上前翻了下铁烙,双腿发软,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檀允珩和陆简昭在林惊忆进来前不久,刚坐下,尚未审人,二人在等书童过来,炭火烧的旺盛,地牢的门是敞开的,冷风鼓进,不至于让人心慌。 檀允珩瞥见宋凛父母跪在一旁揉着膝盖,没理会,“林惊忆,你为何要将《民志策》隔根拆下。”三日里,司昭府派去暗中护着寒山书院和书童的衙役,从来没打草惊蛇。 以至于林惊忆一进来恍然过来,原来这三日是他最后的宁静,既然如此,他就好好说道说道,他跪直的上半身俯下,身上一袭青色书生圆袍,布料崭新,不难看出是新做不久的衣裳,连褶皱都没有。他几乎快埋在地上的头直接给两位司昭磕了个响头。 “寒夫子,既收了我,为何不认我做义子,天底下那么多百姓,甚至都不知我与寒夫子的关系,只知我是寒夫子身侧书童,世上的好事怎就一个也轮不得我。”林惊忆喉中酸涩,眼中泪花在火光中不断滑落。 还真是这样,陆简昭眼神犀利扫过去,林惊忆吓得连眼泪都收了回去,“林惊忆,宋家五口许不知道寒夫子必死,但你一定知道。”否则怎会提前把一册寒夫子亲自提笔誊抄的《民志策》隔笺拆下,“手艺不错。”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端倪。 林惊忆再次叩首后直起上身,他刚一直弯着上身,身子力道都在双膝上,双膝下满是圆滚滚的秸秆,跪着异常难受,直起身散些重力压着,“是的,两位大人,草民确实知道寒夫子必死,不知何日何时,草民明知寒夫子身死后的遗物轮不上草民收拾,也存了私心,想留些遗物,是以在极不易被人察觉的竹笺上动手脚,只是没想到寒夫子的遗物居然亲有两位司昭大人来收,草民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沮丧。” 庆幸收养他的寒夫子是得圣上重用的,能以正二品官仪下葬的忠臣;还是沮丧寒夫子若收他为义子,他想都不敢想,他的日子该有多风光。 林惊忆心中过分沮丧,悲痛欲绝,早知道他就该提醒一句的,独自一人给寒夫子守灵的三日里,数不清的官员百姓自发前来吊唁,小司昭准许他以一个义子的身份整夜守在灵前,眼泪竟是那么不争气,泪流满面的。 檀允珩三日前的猜疑,三日后确认,火盆里的炭火‘崩’了声,溅了火星子出来,在潮湿的秸秆上消失不见。 “你的名字林惊忆,都是寒夫子起的,林中溪边婴啼哭,惊鸟惹得半夫闲。溪流两侧无人家,忆往事昔身康宁。寒夫子自你襁褓将你养在身边,除了没认你做义子,不曾缺你任吃穿物什,旁人几句碎语,你竟能忘恩负义,谋杀亲手将自己养育成人的夫子,美名其曰:偷来的竹笺是留下寒夫子遗物。”她很少跟犯人多话,已亲口承认的事实,没必要多说什么。 但檀允珩决不容忍,一个将半生奉给书院的寒士夫子,死在一个亲手养大的孩子手中。 林惊忆抬眸,一双眼睛恨急了檀允珩,怒目圆睁看着她,“寒夫子既收了我,为何不认我,凭什么小司昭大人一入公主府,甚至尚在襁褓,就是南祈朝唯一的郡主,您只比我多了位有幸被长公主看上的父亲,仅此而已,不是吗?您那高贵的身世,皇室千宠百爱,若换是我,也一样坐得稳。” 宋凛,江听闫两位同窗所言,哪里不对,一个若没父亲一路庇佑入都,早死在荒郊野外的襁褓虚弱女婴,甚至还没他这个健壮男婴易活,同窗告诉他,这是人不同命,一个极好的运气,往往能逢凶化吉。 呵。 “倘若把你丢在沙场上,你能做什么,或者丢进官场,你又能做什么,都城里不断被诛的九族,沙场上死去的将士里,你如何挽救他们。你活在寒夫子的庇护中,不知都城水深,竖听风雨,与小司昭比较,读书习字,没卸下你与生俱来的自卑和冷血,怪不得亲手父母舍下你,本官若有子女如你,必五马分尸。” 陆简昭说的不徐不疾,声音冷冽,他搁在椅柄上的手紧紧攥着拳头,一双不落恨意的静眸睨着林惊忆,简直骇人听闻。 人人都想踩他的珩儿一脚,他们也配? 林惊忆呵笑一声,连着身子抖动一番,他听过宋凛、江听闫如何谈论大司昭,这位昭平候府世子爷,如今还是郡王,是个冷漠不苟言笑的,未喜欢小司昭时,对小司昭都如此,别提他们了,双齿轻启,清凌凌地捏碎你最在乎的事。他无父母,唯一想认的父亲还不要他,命如浮萍飘晃,无归处。 “读书习字,司昭大人高处待久了,怕是不知读书习字艰辛,十年寒窗科考场,能为官的还不是被你们这些所谓的皇室子女,世家亲王还有官家子女霸占着,百姓读书习字哪怕百年,焉能比得上你们请夫子入府中习之。 寒夫子若认了草民,草民即为寒山书院的儿子, 势必能将书院打理的井井有条,接着壮硕官家势力。” 白徽和宋凛一家五口跪在一旁只字未言。 就连檀允珩和陆简昭都沉思几秒,科考一贯公正,无人别之差,林惊忆唯有一点言之凿凿,如今朝堂之上子女确有皇室子女、官宦世家,甚至檀允珩也是请徐夫子入府授以学识,别的二人不苟同。 檀允珩斟酌一会儿,道:“你所言益于我朝政令不足,却有其事,那么你如何信誓皇室,官宦世家子女一同去书院读书,如你一般的人是否会背后贪其富,辱其语,自心落差大,如何解决。” 林惊忆所提,尚欠妥,改之也不会诸事顺遂。 林惊忆压根答不出,因他就是这样的人,旁人三言两语,能将寒夫子已给他打碎的自卑冷血重新聚起,成为刽子手。 别说他,地上跪着的他人,一应答不来,陆简昭视线扫过他们,埋首不动,问题精华之处朝廷该取之用之,答谢之。 在无解策之前,按兵不动,即为最佳。 有一事可确保,背后的人既了解林惊忆,又了解白徽家中过往,还了解宋凛,不是个简单的。 了解又如何,不简单又如何,招数不照样失了策。 由此,陆简昭想到了孙萍在甜香街交代的三四两座公主府。 除了长公主府外的公主府和亲王府,每年都会招揽即将科考的学生,也有暗中栽培的书院学生,甚至没放过寒山书院,以便日后辅佐所谓的皇子,公子。 三公主府,虽失了三公主庇佑,府上小姐皇子尚在,一遍遍提及珩儿过往之事,要么是南小姐,南二皇子旧计重施;要么是四公主府借西风东吹。 陆简昭攥住拳头的手抻开往右浅挪,慢慢覆过檀允珩敲椅柄的手背上,大拇指在她手背来回摩挲。 檀允珩敛眸浅瞥一眼,唇角泯然一笑,计谋涌上心头。 第066章 定声 秋风萧瑟, 红叶如蝶,捎着细雨涌进地牢台阶,秸秆的潮腥气混着浓重的地牢里的血腥气一度令人窒息。 林惊忆身为一个连寒山书院都不曾出过的读书人, 浑身精细,过重的腥气令他在一旁佝偻着身体, 闷声作呕不断。 白徽和宋凛一家五口往一旁挪了挪,宋凛家中父母的腿终于动了一下, 二老早年留下的老毛病, 加上多跪了会儿,盖骨如针, 锥痛不已。 “痛吗?”檀允珩总算话带了温度,“再痛也得忍者。”她视线扫过宋凛江听闫, 静色问道:“你夫妇二人可知黑衣人目的?” 江听闫捂着孩子的嘴,不让其哭声流出,沉色道:“寒夫子死后才知。此事前, 我同我夫唯知次次赏银百两, 就只让民女二人在林同窗跟前散言而已。” 确实不知, 死到临头的人也会说假话, 江听闫宋凛却不会,二人不属于哪边, 只想好好活着而已,何况他们的罪过无需死罪,有活路走。 读书人最是知晓南祈政令,若再度言假, 真就死路一条。 陆简昭伏在檀允珩手背上的右手往后稍稍一挪, 手指轻松搭过她手腕,指腹搭在她衣袖处和手内腕平静脉搏处, 手中合欢随之而跳,他甚欢喜这个动作,二人心在一处,他能摸得到她究竟如何想的。 “听闻寒夫子死后,你二人学业如何继续,若寒夫子死因传出,你二人没有活路走。”陆简昭神色寂静,漫不经心道。 寒夫子庇佑天下寒士,即便今日过后,江听闫宋凛二人入狱,寒夫子死因一经百姓悉知,宋凛二老和幼女焉能幸免于难。 遇事不择后果,一步错,临万丈渊。 檀允珩视线滞在江听闫身上,宋凛昨晚那话,她想问问重问一次,“江姑娘也认同你夫那句‘银两捷路来,科考不重要’,你女儿的命也不重要吗?宋公子你父母常年风湿的膝盖不重要吗?” 宋凛父母是普通耕作百姓,春播秋收,年复一年,将宋凛养大,娶妻生女,在寒夫子亲自登门开导下,入书院读书习字。 “你二人想让上老下小过不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耕种日子,那你二人是否该知,百姓可以做其他营生,唯独不能断了一亩良田,若断了,你们其他营生赚来的钱将全拿来买每日粮食,你们想断掉良田这处后路,随你,前路呢,死路一条,你二人出了牢狱,替父母女儿收尸,自缢还是苟言残踹活着。” “你们替人做事拿银两,不害人谁也管不着,但你们害了人,不知寒夫子命有失,难道不知挑唆者与害人者同罪。” 身为司昭,檀允珩和陆简昭都是没脾气的,话轻飘飘的,有分量没重量,二人心中的怒火再如何,面色照旧,话声温凉,不得容差。 有力道自檀允珩手腕而来,一道平了陆简昭在听到旁人拿珩儿做比较一事的怒火,一道息了她心中阴沉如乌。 江听闫宋凛跪着默不作声,小女哭泣,二老沉默寡言,一家几口除了年幼的小女,都知俩人所做,不加劝阻,一家五口刑量各有不同。 还有最后跪着的一人,白徽,昨儿后半夜,檀允珩就把人从刑部张大人手里要了回来,此人罪不可恕,其罪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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