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徐鸿越十一岁。 后来事情沉冤得雪时,竟是一桩因徐老夫子书院里,有人高中,有人落榜,落榜的这位家中心存报复,怀疑是徐老夫子对高中的人青睐有加所致,找了几个功夫好的,在傍晚书生走完后,对徐家痛下杀手。 落榜的也不是旁人,是城东一位富贵人家,家中年迈父亲望子成龙,寄予厚望,一念之差,害死了徐老夫子,也害死了自己一家。 本该是长公主是请徐老夫子每日入府给她上课的,碰巧人没了,长公主欲离去时,徐鸿越拭掉泪,跪在地上,坚定道: “我可以给郡主做夫子。” 檀允珩也不知她娘如何作想,在徐鸿越为父守孝一年期后,徐鸿越就成了她的夫子,一做就是八年,头三年不好,后五年更不好。 本以为她考入司昭府,本以为可以摆脱,结果直到今年三月,她哥哥和徐鸿越一同去桐黄郡查探春汛毁堤一事,她才松快下来。 可是夫子终究是夫子,不管她在司昭府还是公主府,还是皇宫,最敬重的就是徐鸿越。 刚沉思一会儿,北冥玉见眼尖,看见正往这水榭而来的人,快速说道:“大皇子和皇子妃来了,身后还有徐侍郎。”她顿了顿,有点不可思议,眼睛睁了睁,“还有陆世子。”她没见过陆简昭,却听阿珩说过不下数次,一猜即中。 说完,她快速起身行礼。 檀允珩一听有徐鸿越,手中最喜欢的虎头灯瞬间不香了,等四人走近时,她才缓缓起身,施了个夫子礼,泠泠一声“夫子。” 语调虽冷,声音却别样,让人能只凭声音一眼找到她身在何处。 陆简昭和徐鸿越并排走进水榭,不管其他三人说说笑笑,他脸上都淡的没有情绪起伏,捕捉到那抹明净后,又快然抽离,听着大皇子逐一介绍。 “北冥公主,玉见。” “另一位想必陆世子已经见过了,我的妹妹,檀允珩。” 陆简昭的视线不得不再次聚在檀允珩身上。 豆绿色方领半袖,暮山紫马面裙,衣袖领口处绣着和裙摆同色的绒花纹,长在树上的绒花只一种粉色,但她衣襟和衣袖上的绒花,会根据不同的衣色,绣不同颜色,裙摆上绣着铃兰,宫绦由内垂下,环佩坠裙,‘明仪’二字身份显贵。 礼浅浅一施,彰显知书达理。 头抬起时,发髻那支嵌玉蝴蝶金簪,频繁振翅,活灵活现。 转瞬那双清眸对上来,给了他个措手不及,还是明霜傲枝,笑眼不自知地迷人,素净着装,更显如此。 匆略瞥走视线,缓而看向湖面刚刚靠岸的乌篷船,看到船上下来的人,他的视线再度回缓,大皇子示意坐后,视线落在八宝桌面绣着暗纹的锦布上,不再动弹。 船上下来的人迫不及待,朝这边打招呼, “哥哥好,嫂嫂好,夫子好,司昭好,阿见妹妹好。”只为最后一句,“阿珩妹妹,我来找你啦。” 檀允珩刚坐在锦凳上,她哥哥南允珏拉着徐鸿越愤然起身,在起身后,榭里恢复平静。 榭口处,一左一右,站着二人,等着叫喊的人过来。 围在八宝桌前坐着的人,只二人神情一直不变,就是她和陆简昭,剩下的二人,在刚喊话那人没上水榭之前,她嫂嫂和阿见,脸上隐着不易被人察觉的不悦,稍纵即逝。 “这苏鸣当真不死心,他们家门风就差,上赶着找个门风好的。” 檀允珩看着她嫂嫂手中宫扇轻轻摇着,心中不静。 “还张口闭口就是哥哥,嫂嫂,谁是他哥哥嫂嫂。”三日前,珩儿才及笄,这苏府二公子改口忒快了些,黄知云面若素锦,用最平静的话说最恼人心的话。 北冥玉见的身份不妥,私下能坐在这儿全仰仗檀允珩,唯一跟她深交的好友,虽不悦,却得顾着礼数,只暗暗记下,改明儿再和阿珩细说。 黄知云嫁给南允珏三年,夫妻琴瑟和鸣,待檀允珩这个妹妹极好。 檀允珩亲给她嫂嫂斟了茶来,却折了视线去看陆简昭,暖玉灯下,照着这块浑金白玉,有匪君子,视线凝在粼粼静湖,月色高悬,不见其意。 她不着痕迹,道:“嫂嫂,舅舅特意差人送来的香茶,来解闷的,尝尝。”明明黄知云年长她三岁,她却觉嫂嫂与她更似胞妹,话不尽意,听者知心。 凡有夫子教导的学生,都会知一句话,就是‘怒不形于色,方可心有灵’。 人但凡怒火露于表,当下一定会祸从口出,反倒沉静一些,少行差踏错。 香茶不同于旁的茶,斟茶时,也不会有茶叶舒卷,空有纯香,是一种长着花形叶子的茶,长而携香,俗名香茶。 香茶茶叶在沸煮时易化,所以香茶叶甚至都不会出现在茶壶里。 淡淡的茶香,入口清爽,沁心。 黄知云抿了口,她知道珩儿是看着苏鸣快走过来,方示意她喝茶,她又怎会不知妹妹巧思。 “舅舅当真是为珩儿操碎了心。”滴水不漏,一语双关,既说给外头刚施礼的苏鸣听,让人断了心思,圣上不会同意的;又说给隔她一坐,坐着只顾赏景的侯府世子,只要陆世子愿意,圣上能立马赐婚。 话无疑石沉大海。 说完,她心叹一句:朽木尚需雕琢,看了檀允珩一眼,投去来日方长的眼神。 檀允珩一口香茶下肚,朝守在水榭的侍女示意,侍女上前一步,给陆简昭重新斟了茶,起先那盏茶,已经放凉,不见人饮。 借着热茶,香气缭绕,她和煦一笑,“陆世子不尝尝?”眉眼尽是待客意,没一分眷恋。 与陆简昭见的次数多了,她唤人最多的是陆简昭,或者陆司昭,还有一次阿昭,唯独这陆世子带着是礼貌客气。 陆简昭没回都城时,没闲过半刻来赏湖景,一直向往回都城后好生欣赏一番,眼下坐在静湖中,湖面倒影垂柳亭台,鱼鳞银亮,暗纱纳寒,波纹荡漾,乌篷小调,赏心悦目。 湖景算得上上乘,他却静不下心,虽目不暇接,却心有旁骛。 白日里,他等王尚书下朝后,在户部等着,翻阅田簿,确认那两块田是徐记杂肉铺的,可是那两块田里没有找到王大公子所丢的狗的狗头。 徐记杂肉铺,郡主派人悄悄打探过,口碑优良,方圆几里的人家一直在这儿买肉,白日路过那两块田时,也默认百姓可从田里拿走禽头,带到自家田里,这也是为何那两块田地里的土堆都是明摆着,而并非深埋,利百姓的事情,何乐不焉呢。 案子前后衔连不起来,明面阻在前来司昭府的人证支支吾吾,实话假话依旧不能决断,自古官府查案,有规,若没确凿证据,不得随意闯百姓家,扣留百姓只得一个时辰,若不如此,官府听信报案百姓只言片语,天下岂不乱了套。 暗处只能趁着夜黑风高,访田,为不夺人耳目,去那片田里找的衙役不多,恐又是一个不眠夜。 那盏温吞茶,被侍女撤走,陆简昭身前是一盏热茶,他过了眼檀允珩,客气朝他一笑,再无他意。 不是那番心思,像现在遥相客气极好。 水榭里大皇子、皇子妃和徐侍郎,甚至还有北冥公主,都瞧着,他坦然受之。 茶水被他轻嘬了一口,入口苦涩,不爽利,远不及司昭府里的温茶,强撑着下肚后,面色无杂,自若从容,道了句: “好茶。” 第009章 水榭 苏鸣立在水榭外,榭里檀允珩清秀侧颜,神色自若,让他眼中容不得其他。 他抿唇不语,明明就三两大步,却硬生生被阻隔开,不得往前一步,眼睁睁看着阿珩妹妹跟陆世子闲闲搭话, 心坎闷着。 对他来说,去岁光明正大进司昭府,授之父亲意,缠之郡主身,为的是得到郡主垂青,好给苏家寻个靠山。 都城谁人不知,端蕙长公主的女儿,明仪郡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深受圣上喜爱,往往巧妙的心思化解迷局,遇事不骄不躁,君子风度。 不仅如此,人也明亮通透。 不颦不笑,礼貌之气,哪怕落于人山人海之地,视线一眼捕捉到的就不会是旁人。 好似天下所有的好处都让这位郡主风光占尽,又低调的让人无可指摘。 怪不得他的父亲想方设法让他习武,来追郡主,像郡主这般女子,不仅能让家族得到庇护,也能让做郎君的脸上神采奕奕。 所以他苏鸣哪怕被阻着前路,也要尽全力一试。 陆世子这人,长得隽秀俊美,行文净冷,放眼都城,都数一数二的,加上家世显赫,陆候在出征前已是大将军,他自然比不得。 可是呢,上苍待他不薄,给了陆世子俊美无双,一骑绝尘;也给了这人不解风情,断情绝爱。 郡主追陆世子,跟那日生辰宴脱不得干净关系,只要有关系,郡主追夫就不完全是真心的,何况面对这样一座不融冰川,迟早悔矣。 性情寡淡,食之乏味。 与郡主不堪相匹! 事情总有万一,万一郡主追着追着喜欢上了呢,所以他就会一直阻挠下去,不让这个万一生根。 苏鸣双手合十,眼中满是真挚,朝水榭口处二人拜了拜,恳求道:“哥哥,徐夫子,行行好,我就跟阿珩妹妹说两句话,喝盏茶。” 反观台阶上一左一右站着的二人,一个当君明珠,一个文雅辅相,时下却都冷着脸,对外不武,也无善。 南允珏离都前,就知名门世家觊觎珩儿,忌惮着珩儿未及笄,从不敢放在明面上。 珩儿及笄宴席一事,他回城听说了,得皇室庇佑,享了几年安生日子,反倒仗着一条明令,为所欲为。 为虎作伥的东西! 门当户对? 一个御史府,便能和公主府相提并论了? 圣上所下明令,为着天下子女着想,掀了先皇盲婚女嫁,他无话可说。 但身为哥哥,妹妹不喜欢的人,他苛两句,算是轻的。 南允珏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声道:“苏二公子,吾只珩儿一个妹妹。” 水榭南风通达,暖洋洋的光晕在夜色下婆娑。 不知是不是南允珏不怒自威,风愈发大了,檀允珩跟前那盏刚斟上的茶水,热气一下轰到她的脸颊。 她手中摇着北冥玉见的兰花团扇,侧身定晴一瞧,那苏二公子显被南允珏的话晃了一下,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没逃过她的眼睛。 她哥哥的话,陈述一件众所周知之事,周全了所有人,已是看在苏御史的面子上。 乱认哥哥,是可不取的,何况认得是大皇子呢。 接着,又听另一位负手而立的男子,慢条斯理道:“本官记得苏二公子的夫子是寒山书院的寒夫子,听闻寒夫子为天下寒士授学,苏二公子切莫让寒夫子寒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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