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一职,最不得乱喊乱叫。 承蒙公主府庇荫,徐鸿越才有如今,身为郡主夫子,他会做尽夫子本分,替长公主护郡主周全。 “本官还记得,我朝乃礼仪之邦,六部不分家,依礼,苏二公子身为苏御史的长子,见郡主不能直呼妹妹,该施礼赔罪。” 檀允珩视线回的快,余光恰恰瞥到了陆简昭置身事外,照旧洒落在静湖上的目光。 她将茶水饮尽,朝后抬了下手,旋即侍女弯下身子听她覆耳呢喃。 侍女得令,拿新盏斟了热茶,端向水榭外,声音既暖又徐。 “郡主说,这茶见者有份。” 北冥玉见和黄知云相视一笑。 两盏茶下肚,檀允珩反正是喝不下了,她劝茶道:“苏二公子不尝尝吗?” 静湖上不再有一双眼睛盯看,鱼儿都活泼了些,‘噗通噗通’乐达众耳。 陆简昭挪回视线,寻声前往时,都背对着他。 灯光微微泛黄,罩在檀允珩身上,细薄的温暖流过齿芽覆霜,娟好恬淡,那搭在锦布上的左臂细微一颤,交领里衣袖口处的花纹露了出来,连带着浅浅一截细腕。 跟前凉茶被陆简昭一饮而尽。 盏底放下声沉闷,待檀允珩听到声响回头时,陆简昭还在无拘赏湖,身后侍女上前给他再斟茶时,只见他气定神闲,声音淡如若水。 “热茶等不得凉了。” 外头进退两难的苏鸣刚把一盏热茶,轻吹下肚,大声道:“郡主,这茶热的好喝。”他只看到陆世子在说什么,却没听清。 不管如何,他看见陆世子出声,他就跟着出声。 黄知云正对着檀允珩坐着,她看着珩儿羽睫垂落,掩在浓密阴影下的眸色,别无他意,定睛打量着持在手中的茶盏。 皇宫设宴,圣上打发下人送到檀允珩所在水榭的茶盏,都是这套玉盏,外壁雕刻着的是她最爱的虎头,惟妙惟肖,次次她都瞧上几眼。 说来,她和阿珏,还有徐鸿越是在前头榭台那里遇着的陆世子,这人和陆候一道前来,招呼之后,阿珏便问陆世子要不要一同去水榭坐坐,反正宴面尚早,陆世子亲点的头。 见到珩儿,面无倦色,也不曾欢雀一时。 席面即开,陆世子最后那话,显然是催促,又或说不愿在此多留。 这亲事果然如珩儿所言,不能急于一时。 黄知云确认珩儿妹妹没为陆世子说的话生气后,她敛了心,张罗道:“汀兰楼席面要开了,大家快些入席吧。” 苏鸣想等等檀允珩,欲张口说时,被大皇子和徐鸿越下水榭台阶的步伐逼得往后退了退,只好作罢,失落而离。 挨着静湖边坐的陆简昭起身道了句“告辞。”毅然离去。 顿然,水榭阒其无人。 *** 汀兰楼如霞明玉映,嵌在溶溶月色中,侍女有条不紊地从楼里撤出。 宴席不曾开始,不少亲王、大臣相继坐下,挪身与旁人谈笑风生。 “大皇子和徐侍郎今日得归,尚书大人可是提前收着消息了?”说话的乃是御史台的苏御史,苏鸣的父亲,苏翁。 黄尚书刚刚坐下,便有大臣凑近来问,他横扫了一眼,极轻哼了一声。 二品尚书和三品御史,坐都坐不到一起的两个官阶,真是难为情了,还移步前来。 “苏御史当真关心我千里迢迢归来的女婿。” 黄尚书是尚书令,是黄知云的父亲,黄昶,自然也是大皇子的岳丈。 苏御史前来,无非是打探为何桐黄郡春汛毁堤一事,妥当如此之快,打了都城官员个措手不及。 席面之上,黄昶称大皇子为女婿不妥,甚至话中冒火,明着而为,是话不对意,埋怨身为御史台的长官,最该关心的应当是舟车劳顿的大皇子,而不是不该探听的话。 曲舞鼓乐,还未开始,黄昶声音不小,引来周遭目光盯看,不过也都是当闲事看,不见多嘴的官员,这话本就无错,岳丈关心女婿身体,再正常不过,占理占据。 论起来,黄昶在殿堂上以女婿称大皇子欠妥,就微不足道。 苏翁寻了旁人的檀木长桌来坐,不着尴尬,回道:“御史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上前也为关心大皇子的安危。” “苏大人不如关心关心苏二公子,像他这样的还是个衙役的少年郎,不多见。” 一道声音冷静若定,顺着门楣而进,几人前后进楼,为首的是刚回都城的大皇子和皇子妃,后头跟着明仪郡主、陆家世子、吏部徐侍郎和北冥公主。 众人起身施礼,纷纷入席。 南允珏瞥了跟在苏御史身后的苏鸣,眸底浅浅浮了一抹愠色。 灯火明莹,芳宴待开。 皇家宴席,皇室长辈尊左而坐,官员依右官职而坐,子女分别落后坐。 檀允珩步履款款,身姿干净素雅,转身落座后,适龄男女的目光都随她一道落在她这儿。 她映在珠光下的面容温暖明媚,暖玉泛桃,交领上绣着的暮山紫色绒花绚烂出尘,不落一点凡俗,让适龄男子倾眼不挪。 适龄女子看她既庆幸又佩服,都城从不论姿色样貌,敬叹高低。 明仪郡主灿烂鲜亮,学识出身,贵不可言,恰恰如此人儿都入不得昭平侯世子眼里,可见陆世子不是个好归宿。 艳阳里的鲜巧事,各家里的心幸之。 早有百姓言,陆世子连拒了明仪郡主,在司昭府里廉洁严明,丝毫不给郡主留情面,郡主追夫,倒让她们的父亲断了与陆府结亲的念头。 陆世子不愿娶,圣旨强压下来,物极必反之理,人人都知,况且当今圣上是个开明的,亦不愿看怨偶成双。 更佩服明仪郡主光明磊落,追不到又如何呢,喜欢了,追过了,到最后成不成,自己心不悔即可。 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都城贵女大都是羡慕这位郡主的。 少顷,皇上皇后,还有端蕙长公主进来后,芳宴即开。 坐在檀允珩左侧的女子是三公主的女儿南伊忱,举起手中羽杯,敬了檀允珩一杯,端庄自持道: “阿珩妹妹,喝一个。”南伊忱的声音小到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也不等檀允珩伸手端酒,自顾自地一饮而尽,不曾失落大家风范。 檀允珩性子从不拘着,舅舅给入宴的女儿家皆备的是不醉人的桂花酿,入口香甜,端起羽杯一饮而尽。 “忱姐姐,好雅兴。”檀允珩十分客气道。 先帝有太多太多妃嫔,子女细数不尽,夭折的,长成人的,在夺嫡中身亡的,被流放的,到如今这片天下中,还有六位亲王,四位公主。 她娘,端蕙长公主,年纪并不大,应是六公主,圣上登基,亲妹妹自然为长,三四两位公主,心中不满朝二人施礼问安之人,突而成了二人要行礼问安之人,暗地里较劲不是一日两日了。 明面上一直客客气气,未有锋芒露出,檀允珩跟南伊忱只有宴席上碰到,她是受礼之人,跟行礼之人无需相熟,维的只是公主府的颜面。 身后有不知哪家的女儿家朝她敬酒,她也照饮不误,今晚席面大,亲王公主臣子携家人皆在,大人们在前头论事,不影响后辈在后头轻耳呢喃。 光晕渐深,觥筹交错,有人拿明仪郡主尚未婚配,影响朝纲在宴席上言之凿凿。 说话之人就是苏御史,苏翁。 “明仪郡主,享尊荣无双,亲事迟迟不定,朝堂议论纷纷,恐百姓夜不能寐。” 这是在用百姓做胁,若圣上胆敢不赐婚,政令便不会直通百姓。 檀允珩跟前长桌上的东西一口未动,一晚上茶水,桂花酿饮得倒不少,羽杯轻放时,她舅舅令元帝的视线正好落过来。 她素手抚上自个鬓穴,阖眼摇了摇头,就听见令元帝金口一开。 “珩儿身子不舒服,浅去凤鸳宫稍作歇息。” 檀允珩被侍女扶着出汀兰楼后,她走得缓了些,便听到令元帝身为一个舅舅,维护她的声音。 “照苏爱卿所言,珩儿姻亲都能霍乱朝纲,殃及百姓,各位爱卿的爱女,焉能幸免?” 檀允珩立在拐廊角,扶她出来的侍女是她舅母提前准备的,已经退下,隔着透雕挂落下的随风盈动的竹帘,抬眸看着比前几日圆一些的银月。 碎玉阴影,遮不住她脸颊浮起的暖笑,身后灯火通明的楼里,传来一声泠玉清脆坠地声,玉有回响,余音绕了许久。 风晃开竹帘,照着檀允珩面色淡过的笑意。 她心头一凛,消失在拐角处。 第010章 玉樽 汀兰楼里,万赖俱寂,落针可闻。 宫闱里,宴席上,那个顺着陆简昭桌沿掉落的玉樽,散落一地,支离破碎,让众人心中都提了一口气,不敢大呼。 前几日明仪郡主的及笄生辰宴上,不乏有朝臣群起而论。 明仪郡主当行郡主之职,择高门而嫁,壤朝臣小家霍乱,全然忘了那条明令,“凡南祈子女,婚事门当户对,自由无阻。” 令元帝沉着应对,道:“郡主不是公主,是朕妹妹的女儿,朕和皇后的外甥女,婚事照令,若朕的外甥女有看上哪家公子,两情相悦,朕心可慰。” 晓之以令,动之以情,滴水不漏,一切骑虎难下便迎刃而解,凡是明有利,暗忖弊,郡主自由,旁人自然也自由。 那时众人心中一口气提着,半喜半忧,今日依旧。 朝臣昨日喜,家中子嗣便可肆无忌惮;昨日忧,万一明仪郡主心仪之人不是自家儿郎,白欢喜一场。 今日喜,陆世子不曾对明仪郡主有心;今日忧,故意掉落的玉樽,是否暗流涌动为之解围。 众目睽睽之下,陆省和陆简昭先后起身。 “臣,陆省教子无方,还请圣上恕罪。” “臣子,陆晏,错手之失,还请圣上恕罪。” 一父一子,一前一后,拱手以礼。 高阶之上,令元帝从容威严,松弛合礼;令和皇后端庄威仪,举止有度,二人一同看向尚拘着礼的陆家独子,陆晏。 令和皇后,名张羡宜,是令元帝的发妻,也是唯一。 华灯顺垂,妙挨她身,容华焕发,仿佛珠光宝冠不曾在她身上拓下痕迹,她看着陆家世子,青玉束发,五官清新隽永,身姿端正,礼合乎止,话少言致,倒是个难得的儿郎。 张羡宜端坐高台,仔细祥瞧,前几日合宴,她因身子不爽利,没细细瞧过,如今相看,坊间传闻不可尽信,流言做不得真。 事事凭心而论才是,若珩儿在陆世子跟前晃上一面,陆世子便求娶,那才是以色视人。 拒倾心,何尝不是拒权势;珩儿搅了趟浑水,又何尝不是拉了陆世子一把,满都城的高门小姐,不计其数。 女子崇将军,男子攀权势,珩儿这么试探,这下陆世子身边清静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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