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船借箭—— 与其案子藏在司昭府,无法多行一步,不如借狗头引能人。 若没昨晚陆简昭在苏府外不远处发现常幸,他今日也不会因明仪郡主坐在这儿,想到偶尔用于战场上的行迹,居然会被拿来用在这儿。 当时他出宫后,直奔城西庄田,却没遇着人,回来路过苏府时,看到常幸的身影鬼鬼祟祟的。 本来他并不能看着常幸,分辨出这人是谁,他看所有男子都一个样,就是军中跟他一同出征小楼国的一士兵。 常幸看到他,直朝他这边来,这人身上淡淡的香气他在汀兰水榭嗅到过一模一样的,凭香气他断定常幸是司昭府的人,而且见过郡主。 只不过常幸是过来跟他来周全礼数的,他不问,人也没说,直到今早上他才知道。 原来是王大公子丢的狗头找到了,在苏二公子府上。 这把箭借的极好,能让苏御史知晓做旁人走狗的下场,就是掉脑袋;顺便也能把案子交给能者。 陆简昭问的话,王政安抢不过苏鸣大嗓门,只能听着苏鸣嚷嚷。 苏鸣指着王政安大声道:“本月尚不足十日,不加今日,王家大公子来司昭府四次,看似报案,实则只为见阿珩妹妹。” 王政安见缝插针,“你别血口喷人,我真有冤情。” 苏鸣讥讽一笑,“你的冤情,哪次不是自说自话,莫不是这次也是故意的。” 好话没说两句,二人又吵起来。 檀允珩一声不吭,在一旁喝茶看热闹,陆简昭端坐澄心,缄口不言。 偏堂的吵闹声,让外头的衙役听着都心烦意乱。 半晌,苏鸣和王政安吵得口干舌燥的,声音都沙哑起来,也歇了声。 换成陆简昭给二人支了个招。 “空口无凭,狗头在苏府找到的,王府诉状,不如苏二公子自证清白,有理有据;王大公子也证实一下狗到底去了何处,呈堂供词在上,司昭府定会秉公处理。” 跪着的二人没有丁点犹豫。 苏鸣立刻接话,“就按司昭大人说的办。” 王政安凶狠狠瞪了苏鸣一眼,咬牙切齿,“阿珩妹妹,我定能找出证据,证明就是苏府有意为之。” 时辰尚早,庭院里的几棵梨花树凉风呼呼,惊掠穿堂风,扑动着檀允珩裙摆,难以名状的旧紫色。 檀允珩坐姿不算雅正,也没什么失仪之处,身子往后靠着椅背,一手沿着桌边放,无声轻扣,一手搭在腿上。 整个人看起来轻松自在。 昨晚她承了陆简昭一个捎带的情,这会儿也还完了。 有件事,与其让陆简昭自己去寻,再走一道弯路,不如她来说给人听。 檀允珩慢慢看过去。 晌午,透风的偏堂起了不少热意,陆简昭坐的端正,她倚着坐,自然落在他头后位置,目光只能见到这人一丝不苟束在银冠里的乌发,和隐约可见的鬓角。 “陆简昭,陆夫人当年中的毒就是小楼国特有的毒,而跟小楼国交往并不密切的妙亲王,就是在背后下药之人。” 陆简昭难得回过头,脸上表情窸窣平常,声音却不似往常稳当。 “妙亲王?” 那天,他拿到两卷案卷之后,详细翻阅过,他母亲中毒那卷上,详细写着陆夫人误食前后的日子,时辰及在哪里误食,没有凶手下落。 另一卷详细记载着,小楼国派使臣过来我朝的日子、时辰及与人往来,与妙亲王联系最少,甚至是寥寥几笔,不惹眼。 他想,明仪郡主知道他的目的,必不会给他无用的案卷,试图将二者联系起来,却发现毫无头绪。 刚怔神片刻,也是想到明仪郡主的那句,王府丢狗一案,就是冲着他来的。 又试图把三者联系起来,然总是想着想着线索便断了,王府和苏府往前二十载,王尚书和苏御史不过七八品官员,定然不会给已是替南祈打了胜仗的陆先锋相较的,那会是谁。 明仪郡主这么一说,三者疑云豁然开朗,苏府背后的人就是妙亲王,若非如此,今日偏堂之上,郡主断然不会一直沉默,让他来处理事情。 昨晚常幸故意上前,向他拘礼,是授意于明仪郡主的。 故而郡主告诉他的目的,带着直意,让他心中感激,然后娶她。 满足郡主的一厢情愿,绝无可能。 陆简昭并非不想接着听,他进司昭府就是为有朝一日为母亲查明真相,只是他是个不勉强人的性子,事情他会自己慢慢查,至于明仪郡主确确实实给了他指引,他主动道:“谢谢。” 声音复了寡淡无趣。 檀允珩偏了一下头看着陆简昭,明明朝她这边扭过来的身子,视线一直撇着不远处花窗,而不是她。 陆简昭还真是有意思,这么逃避她,都不敢看她了。 她浅笑一声,声无杂念,“陆司昭误会了,司昭府案子繁多琐碎,尚能三天两头解决,你一回来,送上门的案子便给了府衙好大的下马威,若陆司昭不尽快把陆夫人的案子解决,还不知有多少不该来的案子,不该去世的人和物,频频扰之。” “都城里并未传开是王府丢了狗,不代表下一桩案子,依旧能幸运,我朝也并非所有人都和王尚书一样有本事,可将事情化小,事情一旦闹大,司昭府苦于无铁证,断不了案,又会陷入朝臣囫囵里,陆司昭如今与我皆在此,不妨想想,这样陆夫人的案子是否会进一步受碍。” 檀允珩手指在马面裙上轻轻点着,心思轻巧,“所以,依陆司昭高见,还要接着听吗?”旁人不愿,她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陆简昭没说什么,拎着白瓷茶壶,给自己斟茶时,也给檀允珩斟了盏,放到她跟前儿。 主动给她斟茶,檀允珩在人视线看不到的方寸之地,飘然轻笑,没出声儿。 也好,看上去陆简昭还是洗耳恭听呢。 光影绰绰,赫赫炎炎,檀允珩双手一抻椅柄,起身走到偏堂一侧置着的长书案上,提笔如行云写了几字。 陆简昭稍稍侧眸,檀允珩正坐在书案后,执笔流畅。 明如阳的眉眼,如清风坐竹林[1],徐徐图之,身影垂在一侧,遮住了碎影,身后是簇簇梨花,风轻轻,云渺渺,照落款款映窗景。 陆简昭搁浅在她身上的视线,却是个微茫五官。 檀允珩写完,回坐官帽椅上,手执起茶盏,才把宣纸放在二人中间的八仙桌上,一饮而尽的茶盏,被放在了宣纸一角压着。 纸上中间写着妙亲王、两边写了苏御史和小楼国。 檀允珩感觉到了陆简昭的视线,没顾得上抬眸看一眼,只心叹一句:陆简昭冷静自琢盯看她,也不过是看她能写个什么花样来。 倒也不必刻意迎合,反倒多了惹人厌烦。 她手指着写在宣纸中间的妙亲王,声音如花窗在树摇的痕迹,涓涓不落一字,灌到陆简昭耳中。 第012章 小陆(修错别字) “当今圣上登基,先皇无数的妃嫔被送去春秋宫,为先皇祈福,而这位妙亲王的母妃在先皇晚年独宠,妙亲王自一出生便是亲王,取‘妙’,乃美好寓意,这位亲王的母妃是小楼国进献来的公主,一道跟着先皇去了。” 接着檀允珩挪了挪手指,到写着‘小楼国’的三字上,“小楼国当时能在都城,是因先帝耐不住妙亲王的母妃,滔叨想家,便允准小楼国派使臣前来觐见,一待便见证了新皇登基。 当时南祈内忧外患,陆侯不得不日日带着士兵在城中巡视,生怕出一点岔子,保不住南祈百姓。 妙亲王母妃的殉情,让小楼国使臣一直待到她过了头七才走,圣上怕他们会因小楼国公主之死,蓄意谋反,又增派心腹亲自盯着的,小楼国使臣与妙亲王极少往来,但每次来往,心腹离的远,听不清楚再说什么。 偏偏陆夫人和苏府夫人交好,去了趟苏府回来,便中了毒,也查出了怀有身孕。” 再听不清楚的话,也迎刃而解,就是密谋下毒,意图让陆候一蹶不振。 陆简昭下意识看了檀允珩一眼,日光盈盈,落在郡主眸光里,那双桃花眼不笑,似是想到什么事,照了一层涟漪。 他目不思旁,道:“我娘与苏御史的夫人交好。”这事他怎没听他父亲提及过。 话是陆简昭一贯的作风,不紧不慢,没有波澜,好似只是平常一句,檀允珩却听出了他并不知此事,也不是听出,而是若知晓,便不会这般说。 “陆夫人当年是先锋夫人,苏夫人是个小官夫人,二人在闺中的帕友情尚能断断延续,自圣上登基,引得拥其他亲王的朝臣不满,苏御史这个小官一早入了妙亲王的阵营,陆先锋支持新帝,不管是否受封大将军,陆夫人和苏夫人都难以再见,直到有一次苏夫人递拜帖至陆府,陆夫人是个重情义的,便去了,回来便是如此。” “细想想,极思恐惧。” 一步错,步步错,局势动荡,何尝不会有人牺牲。 陆简昭自幼听父亲说这话时,都能听出一声惋惜,战场上不能错,身前身后奋不顾身的将士,远处黎民百姓能否等到山河统一,天下太平,都在他和父亲的谨慎之下,步步见证。 竟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意思。 陆简昭明白了个透彻,父亲口中的惋惜从何而来,也明白此事没实证,确实难办,何况苏御史的夫人在他娘去世不久,也去了。 不管心意如何烦躁,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无暇沾染,正午已到,偏堂里虽彻底没了日光,剩透风敞亮,吹着他身上那身皇宫新送来的合身圆袍,旧紫色氤氲着薄雾,薄雾终究不抵炎热,眼睛里再度烧痒,让他不得不强装镇定,跟檀允珩道了谢,匆匆回西偏堂。 檀允珩则起身去了膳房,司昭府用膳都在膳房里,这里每到夏日会有几口大缸,往里搁置冰块,让衙役们都吃个痛快凉爽。 四方桌也没规定谁坐哪里,但根据司昭府的人来添置的桌子,有多出一张空桌和一桌菜肴,专门留给司昭大人的。 每每檀允珩坐下,她侧边总会坐个常幸,然后剩下的衙差,衙役也会做过来,反正她这桌每次用膳都是满人。 这次也不例外,她刚坐下,常幸从隔壁桌一转身,一钩腿,就坐到她这桌来,剩下的位子,很快也坐满。 常幸总是忘不了自家大人,昨晚让他务必把事情办好后,就在苏府外躲好,等着大司昭大人前去,心中甚是佩服,自家大人,料事如神,他嬉皮笑脸道:“大人,追人可有进展?”手也没闲着,拿了个瓷盘盛出来一些菜给陆司昭留。 用膳不谈公事,自家大人下的明令,那就谈私事,城中沸沸扬扬的事,一件覆一件,他们自家大人的私事,可只有这么一桩。 何况都是跟着自家大人出生入死的,开开玩笑,大人也不会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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