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点儿也不像他那位学生。 沅芷摇了摇头:“不是,是我的养父。听县里人说,我养父是鳏夫,在雨夜中捡了我。” 秋老先生听请她的话语,又蓦然看向一旁的少年。少年似是对她的话不感兴趣,正在瞧她发上的串珠丝带。 秋老先生神色复杂的移开视线。 他们这是在玩儿私奔吗? 沅芷见秋老先生神色异常,她惯来心思敏感,虽不知秋老先生在心中想了什么,但见他看向未眠的视线并不友好,轻皱了眉。 “父亲说,女郎并不能读书识字。是以,我都是偷偷潜入他的书房学习。” “后来,被父亲抓到我偷学书籍,害怕县令发现,便不想再养我,将我扔到了雪野上。多亏恩人路过,将我捡走。” 未眠瞧她发带的视线一顿,他并没有问过沅芷为何一人在雪野中,此时突然听闻缘由,心下忽而有些发紧。 他忽而想起那个雨夜。 小姑娘围坐在他的身边,声音闷闷道:“这是我今日偷…读的诗句,你不要和其他人说。父亲若是知道了,会骂我的。” “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如此荒诞的理由,竟差点送了她一命。 秋老先生瞳孔皱缩,他的面上带了些怒意,骂了句脏话:“狗屁不通的道理。” 他又看向沅芷,扯了下唇角:“并不是说小友。女郎和男子一样,都可以读书,小友没有错。” 秋老先生突然笑了起来,面上带了些轻松:“本来听小友的话,还以为小友的父亲是我那位学生。现今看来不是,我那位学生虽固执,但并不是个歧视女郎之人。” 他看向沅芷,声音温和:“小友愿意将琴谱默下来吗?” 沅芷点了点头,她又看向未眠眉眼的倦意,声音放轻道:“你先去歇息吧。” 未眠看向她,眉眼中流露出一抹惊愕,嗓音很闷:“你不让我同你一起。” 沅芷手触到未眠的指节,又如同被沸水烫了般的移开,嗓音也有点闷:“你去歇息,好不好?” 秋老先生看着这一幕,他的眉目都带了些笑。世间痴男怨女看多了,好久没见过这种两情相悦的少年少女了。 墨香充斥着竹屋,沅芷坐于凳前,细细的将琴谱默写下来。 她本身的记忆力极好,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更何况是偷看了好几遍的琴谱。 她又担忧未眠不歇息,笔下的速度加快的写在纸面上。 秋老先生站在原地,看着沅芷的字迹。 她的字很漂亮,但却像是框在架子里面,缺少了些自己的神韵。 秋老先生叹了口气,他站直身体,视线掠过乱晃的枝桠,又看向小姑娘明显加快写字的速度,又轻叹了口气。 他侧躺在软塌上。 风声轻轻掠过枝桠,他阖上了眼帘,但却无法入眠,小姑娘写字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多久,他便听到落笔的声音。 秋老先生睁开了眼眸,站了起来:“小友,是写完了吗?” 沅芷点了点头,将宣纸递给秋老先生。 秋老先生拿过宣纸,他试着在琴弦上弹奏。 琴音入耳。 枝桠却“沙沙”作响,元芷探头看了过去。 秋老先生停了动作:“小友,静心。” 沅芷闻言坐于原地,探头听他弹琴。 萧瑟的琴音逐渐转为平和,久久萦绕在木屋中。 秋老先生满目含泪:“原来这才是他当时的心境啊。” 秋老先生止住琴音,从柜间拿出个金镯。 那通体金黄,尾端坠着金鸾,金鸾衔住红玛瑙,翅膀一震似是展翅要飞。 这小姑娘本来说见过琴谱时,他并没有当真。有许多谱子差几个音弦,就完全不同了。 他当时想着小姑娘许是记错了,但又不愿扶一个小姑娘的面子,便让她进来默写琴谱,没想到却给了他巨大的惊喜。 秋老先生将金镯递给沅芷:“小友为我默琴谱,我很是高兴。便将金镯送予小友,除了感谢小友之外,更是想收小友为徒。” 沅芷看向秋老先生,言辞恳切:“先生想收我为徒,我很高兴。但我要跟着他游历天下,在此并不能久居。” 秋老先生叹了口气。 他老年隐居于此,好不容易来了个顺眼的学生,自是想收她为徒。 他打开窗棂,看向一旁的枝桠:“公子,我想收女郎为徒,你看,可以吗?” 枝桠不再响动。 沅芷不愿见秋老先生尴尬,她探出头,拍了拍高大的樟子松,轻声道:“恩人。” 枝桠乱晃起来。 从树干上探出个人,少年面上涨了层薄红,眸如点漆:“嗯。” 他的嗓音带着别扭:“我想在树上歇息。” 未眠一下又理直气壮起来:“小蘑菇。” 他的声音透过层层枝干,闷闷的,却带了些潮湿:“你喜欢的话,就同意啊。” 潮湿感更重,他的嗓音懒洋洋的,又轻又低: “就像你愿意陪着我一起乱逛,我也愿意陪你呆在这儿啊。” 枝桠晃动中,绛红色的身影从树干上掠过。少年闷闷的声音传来:“这棵树,我不大喜欢。我先回去了啊。” “小蘑菇。” . 黑沉的天幕压了下来,凛风吹过枝桠。 脚步声落在草丛上,发出“咯吱”声。 未眠躺在床榻上看向窗棂外,片刻,他起身穿衣。 小蘑菇总算回来了。 他本来听葛绿说“秋老先生”的时候,并没在意,毕竟,这个世上重名的人有许多。 可是,当真看见秋老先生的时候,才发现竟然真的是那位隐居已久三十年前的洗烟台魁首。 每隔十年,五大世家便会在召城北面落经山洗烟台上广邀文人雅士论道,胜者则为洗烟台魁首。 五大世家会允诺洗烟台魁首一件事情。 历来洗烟台的魁首大部分都官拜正一品。 例如,秋老先生,例如,现今的礼部尚书。 文平帝继位,颁布女郎不能读书的法令后。秋老先生洋洋洒洒上书写了几页奏折呈递给文平帝,据说文辞优美,引经据典。但通体翻译下来,就这么句话“女郎为何不能读书?陛下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文平帝气得要抓秋老先生入宫负罪,奈何秋老先生老早便留下封“辞表”,告老还乡。 谁知,竟然躲在这小小的村庄中。 木屋的门被人从里打开,沅芷站于台阶上,仰面看见正要出门的未眠。 她看向未眠手中的油纸伞,轻声道:“要下雨了,现在不能出门了。” 未眠将油纸伞又重新挂于铁钉上,看向沅芷脚边破损的衣袖,闷闷的“嗯”了声,嗓音低懒:“衣服怎么破了?” 他的面上取下了狸猫面具,露出隽秀又干净的眉眼。凛风渐起,未眠捏过沅芷的指节,将她带进屋内。 天幕一下子暗沉起来,屋内又没有点烛火,昏黄的光影浮浮沉沉的萦绕在他们的周身。 发带是用丝绸做成的,通体绛红,上面用金线勾勒出琼花的样式,与未眠身上穿得绛红色衣袍倒是相差无二。 “给你的,”沅芷的声音蓦然变得很轻,但面上仍是面无表情,她想了想,又添了句:“我给师傅抄书换来的银两,我自己的银两。”
第12章 下蛊 ◎红耳朵◎ 晨光还未下去。 秋老先生教她扶琴时,问她想学什么。 沅芷沉思许久,轻声开口:“先生,我想学的可能会侮了您的耳朵。” 秋老先生一怔,面上仍是一派温和:“你说。” 彼时晨光未消,光影洒在少女的身上,略微发黄的肤色变得晶莹剔透,唯有那双眼眸的坚定清晰并没有消弭: “我偷偷试过许多事物,唯独发现我在琴棋书画上很感兴趣。南朝文人盛行,我抄过书卖,也临摹过画卖。若先生此时不想再收我为徒,我定然也是没有怨言的。” 秋老先生并没有恼怒,反而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问她:“小友,若是你已经拥有了许多银两,你还想干什么?” 沅芷的眉眼一瞬间有些茫然。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很慢:“他给我买了许多衣裳和首饰,我也想给他买条发带。” 她顿了顿,面无表情,嗓音平淡:“可是,我没有银两。” 未眠怔愣的看着这个发带,他抬手将自己发上的发带取下绑在沅芷的手腕上,又将沅芷递给她的发带绑于发上,垂眸看她。 他似乎有点儿高兴,往日含笑的眸子此时似是发着光,亮晶晶的:“小蘑菇,你是为了给我发带,才回家这么晚的吗?” 回家。 沅芷的心间颤了下,她慢吞吞的想着“回家”这两个字,眸光闪了闪,透出点希冀:“你喜欢吗?” 她的这句话落下时,伴随着窗棂外的雨下落。少年的视线飘忽不定,面上却涨了层薄红,嗓音浅淡道。 “很喜欢。” 淅沥小雨很是缠绵,连带着檐前的铃铛也晃悠个不停,发出“叮当”的声响。 屋内一片睡意,沅芷侧身,却发觉旁边的床榻上一片凉意,她蓦然的睁开眼睛。 昏黄的烛光下, 少年坐在高凳上,低垂着眸子,他打了个呵欠,眉眼都是倦意,眼眸也透出点点水光,手上捏着的银针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他穿着雪白的里衣,肩上拢了个同色的大氅。浅绿色的衣袖被他捏在手中,银针勾勒着将破损的琼花样式重新缝好。 少年落下最后一针,他按了下眉心,抬眸撞向沅芷的双眼,怔了下。 在这雨夜里,他的嗓音潮湿,声音放得很轻:“是被吵醒了吗?” 沅芷摇了摇头,脑袋在雪白的棉被中滚了滚。未眠被她逗笑,爬上床,将棉被又重新盖在她的身上。 他侧躺在一侧,吹灭烛火,嗓音低懒:“睡吧。” 半响,他似是想起什么,倦意侵袭了他的身体,声音也变得慢吞吞的:“我见你很喜欢那件衣裳,害怕街巷上没有一模一样的衣裳,就给你补了补。” “小蘑菇,明儿我们一起出去吧。” 他的声音随着铃铛音都静了下来。 沅芷悄然的望着他的发间,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上的雪白发带。 有点痒。 她想。 成岭县县令的小儿子考上了秀才,刚从上京回来。 县令一高兴,便在街巷上摆了流水宴。 凡是过来者,皆能得了碗米酒、吃个席面。 褪了壳的白灼大虾被未眠推到沅芷的面前,他兴致盎然的看着上面的戏台,又担心沅芷吃辣太多,将碗碟的小料移到自己的面前。 戏台是临时搭建的。 正旦一挥水袖,唱起戏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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