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试试怎么知道?” 苏露青说着,直接驱马进入义宁坊,三拐两拐来到大理寺门前。 把马鞭丢给他,“你不必跟进去了,外面等我。” 梁眠闻言,接过马鞭,自去找地方等候。 苏露青往大理寺去的时候,正巧里面有人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里面那人停下,笑道,“苏探事今日怎的有空来大理寺?” 苏露青认得这人,是大理寺评事,尹唯。 常跟在秦淮舟左右的。 见只他一个出来,随口道,“嗯,奉命与他说些事,他可在?” 尹唯自是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旁人称呼秦淮舟多是称“秦侯”,偶也有些称“大理卿”,但不管是称呼什么,多是恭谨有加,也就只有这位苏探事,从来只用“他”啊“他”的称呼人。 如今听到奉命两个字,尹唯没有多问,只答,“秦侯在外处理公事,我正要去找他,苏探事可要一起?” 一听秦淮舟不在衙署,大好机会怎可错过,苏露青直接道,“无妨,我去里面等他。” 听闻苏露青是奉命来此,大理寺内众人自是不会打搅这位身负皇命的乌衣巷中人。 所以看到她直奔秦淮舟的屋子,众人也未敢阻拦,只悄悄着人留意着里面的动静,方便随时回禀给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秦淮舟。 秦淮舟的书房并未上锁,一名录事刚送了新的文书出来,苏露青随后进去,大致打量屋内一眼,径直奔向书案。 书案上整整齐齐叠放着几摞卷宗文书,新送来的文书就摆在最上面。 她伸出一根手指,将文书挑开,露出里面誊抄整理好的内容。 是一桩与救命丹丸有关的案子。 还没结案,只有卖方的供词。 忽然,她在一段供词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何璞。 神色蓦地一凝。 正俯身细看,视线里忽地多出一只手,严严实实拢住那页供词。 按在纸页上的手,手形修长,指骨分明,指尖因为无意识的用力,末端微微泛白,显出修剪齐整的指甲。 同时有一道话音响在头顶。 声音清冷,带着不加掩饰的疏离,“苏探事,公文重地,请自重。”
第2章 第2章 苏露青顺着那只手向上看。 先看到来人覆到手背上的靛青色宝相花纹袖口,再往上看,窄袖包裹住线条流畅有力的手臂,缃色襕衫上用暗色滚着瑞兽纹,领口与袖口同色,同样露出一幅宝相花纹作点缀。 头上网巾裹得一丝不苟,其外又覆上一痕红罗抹额。 这一身看着着实不像公服,倒像是出门游玩却被临时拉回来处理公务的。 直看得苏露青略显讶异,眉头微挑。 看完上身,顺势向下又扫去一眼。 见他腰间束着犀牛皮躞蹀,躞蹀上系着几样打制更为精巧的常用物什,腰后甚至还挂着一副弓箭。 明明一副五陵年少出城游猎的打扮,盈满一身的灵动艳气,却反倒衬得他愈发清贵绝伦。 像一杆藏于花木扶疏间的挺拔青竹,周身泛着银月华光。 用这身打扮处理公事? 什么公事能让他穿成这样? 想到这里,她直起身,目光重新落回已经被秦淮舟阖上的文书。 开门见山,“还是何璞?” 大理寺接手了何璞的案子,但从她刚刚看到的那份文书来看,何璞不止卷进一个案子。 除开贪墨案,秦淮舟也在查与他相关的另一个案子。 那供词中所说的救命丹丸,让她想到从年前开始,在民间悄然流行的一种药丸。 据说吃下这种药丸,大罗金仙都束手无策的病症也能瞬间起死回生。 眼下他又这副打扮,恐怕就是在借此掩人耳目,探查此事。 秦淮舟收回手,施施然坐到书案之后,对她打了个请坐的手势,“不知苏探事此番带了什么皇命来?” 他没回答,而是以问作答。 苏露青径直坐下,煞有介事,“陛下交代,何璞一案,让你知无不言。” 话音落,就听秦淮舟冷笑一声,“苏探事当我是三岁孩子?” 苏露青展颜一笑,“你要抗命?” 秦淮舟:“此案既交由大理寺审理,大理寺自当秉公办理,陛下若有其它交代,自会有旨意下达大理寺。只是不知苏探事何时领了宫中天使的差,此番前来,是带有手谕还是……?” 说到最后,他索性靠住凭几,浓黑睫羽遮住几分了然。 一身缃色慵懒秾艳,红罗抹额点缀如火,愈发衬得他眸中神色冷然。 只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差明说她乌衣巷横行霸道惯了,连大理寺的事都想来横插一脚。 苏露青没有再强行施压。 她也知道光凭一个不知真假的“皇命”,诈不到秦淮舟,漫天要价无果过后,改叹了一口气。 “苏探事若无别的事,在下就要处理文书了。”然而秦淮舟不接招,直接选择赶人。 “秦侯何必防备至此。” 苏露青说着,垂眸看一眼被他翻开的卷宗,跟着又看到秦淮舟拿起第二份卷宗,同样展开,与前一份并排摆好。 她心念一动,随手又拿过一份卷宗,摆在第二份之后,如此一来,书案上就出现了并排摆好的三份卷宗。 不出所料,秦淮舟看到摆出来的第三份卷宗,皱了下眉。 他不动声色拿掉第三份卷宗,将其整齐的叠回原位。 “八万贯。”苏露青忽地说出一个数目。 秦淮舟果然抬起头。 苏露青这才继续道,“贪污的赈灾粮折合赃款是八万贯,买家出手钱财是八万贯,如今有一本无主账簿,里面记载的一笔账目,也是八万贯。你猜一猜,这被记在账目里画押的人,是谁?” 秦淮舟闻言看她一眼,“账簿?” 苏露青不动声色又扫一眼那两份摊开的卷宗,“你不觉得奇怪吗?几个案子都出现了同个数额,世上竟有如此之多的巧合。” 她这会儿坐在相反的位置上,反向读卷宗上的文字内容,本就有些迟缓,读过几行便意识到,秦淮舟现在翻开的这两个卷宗内容,已经换成了其它案子。 真是防她防得要命。 见秦淮舟又没接茬,她索性伸长胳膊,拿起桌上镇纸。 小块黄铜雕成的貔貅镇纸,共有两对,她一只一只拿到面前摆放好,却在拿到第三只的时候作罢。 眼见秦淮舟的目光几不可查的顿了顿。 她不断倒换小貔貅的位置,拿三只小貔貅玩得不亦乐乎。 口中继续道,“且不说其它,只说淳德县等七县遭遇蝗灾,庄稼歉收,之前的存粮又接不上,七个县的百姓都指着朝廷给的二十万担粮食过冬。 但二十万担粮食从京里出来一趟,到地方却变成了二十万担麸糠,这一手瞒天过海,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只凭他一个小小的仓部郎中,真有这样的胆子吗?” 两人同处一张书案,所有的动作都尽数落在对方眼中。 秦淮舟忍无可忍,终于拿起最后一只小貔貅,把它和另外三只摆到一起,指尖还在上面敲了两下。 这才跟着说道,“即便全换成麸糠,也该还有四十万担左右,如今市面上既没有多出四十万担麸糠,也不曾添过一笔八万贯的收支,其后必是有人操控。” “所以啊,”苏露青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摆得整整齐齐的四只小貔貅,话里话外的放饵下钩子,“既然两边都在查,秦侯何不大方一些,行个方便,日后若有需要,乌衣巷也可听任大理寺的差遣。” “不敢当。” 秦淮舟直截了当的回,“衙署之间各司其职,没有谁差遣谁的道理。” 苏露青在心里深吸气了几个来回。 本想从摆在明面上的贪墨案入手,如果能引得秦淮舟放一卷事前经手赈灾粮出纳的流程出来再好不过,经手流程上有每个主事人的钤印,有多少人牵涉其中,一目了然。 可惜,他果然不出她所料。 还是防人啊。 苏露青再次抓起一只小貔貅,压到秦淮舟面前的卷宗上。 “何璞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总能说吧?” 小貔貅镇纸遮住一块文字,秦淮舟挪开目光,想了想,忽地一笑。 “苏探事不是应该更清楚么?” 苏露青立刻明白过来,他这是在笑乌衣巷闹鬼的事儿。 当即眼眸微眯,“捕风捉影的东西,如何比得上白纸黑字?” “哦?苏探事也更看重白纸黑字了?” 苏露青听出秦淮舟说这话时,明显咬重一些的“更”字。 就知道和这人没法心平气和的谈事,不过看在何璞一案的卷宗都在大理寺的份儿上,她忍。 只继续问,“他是真的自尽,还是有人行凶?” 风从未关的门窗里吹进来,寒凉里带一点夹杂着水汽的泥土气息,转头看外面的天色,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晴好,像是要下雨。 “自尽,”秦淮舟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咬破手指写了认罪血书,然后撞墙而死。” 苏露青:“仵作验了?” 秦淮舟:“人是在御史台监牢里发现的,当然有仵作来验。” 苏露青:“既然验过,为何至今还未下葬?尸身还有问题?” 秦淮舟又向她看去一眼,这回的眸光触及到脸上,很快滑走,留下一种和深秋一样的凉意。 眼见这人又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神色,答她,“尸身没有问题,只因事发仓促,何家人还在准备入殓事宜,耽搁了。” 苏露青想到来时在何家门前看到的情形,与之前她去问话何璞那次别无二致,不像是在准备,倒像是一点也没准备。 这就有意思了,难不成何璞鬼魂大闹乌衣巷,是想让乌衣巷出面代为殓他下葬? 还是说,因为她去见过何璞一面,所以何璞的死因就归咎到了她头上,何家人不入殓,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无声抗争,要她给何家一个交代? 她沉思着垂眸,忽见原本被她放到卷宗上遮挡文字的小貔貅镇纸旁边又多出一个,此时两只貔貅一左一右压住卷宗,像两樽看门神。 而秦淮舟这次赶客也赶得更加明显,端起桌上茶盏,无声看着她。 苏露青只当看不懂,坐得稳稳当当,继续说,“最后一个问题,何璞有一子,前不久病死了,这个儿子,葬在什么地方?” 这次轮到秦淮舟深吸一口气,“苏探事这是何意?” “查案查案,总要接触到人,你这里行不通,我当然要另选路子。” “既如此,乌衣巷探查天下,区区一座坟茔,岂有探查不出的道理,何必从我这儿问一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0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