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露青再次拿掉一只小貔貅镇纸。 这次她把镇纸直接叠到另一摞文书上,让两只貔貅镇纸凑不成对,放下时还故意不小心的弄歪了那摞文书。 她看着秦淮舟再次皱起的眉头,露出玩味的神情,“你说的没错,探事司无孔不入,只要想查,什么都能查出来。不过我今日来大理寺,多少人都看着呢,你猜何家人会不会也知道?我从大理寺出来就直奔何家子墓地,在外人来看,究竟是我先让人查到的呢,还是你开口告诉我的?” 她如期看到秦淮舟瞬间头疼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人逆向梳乱毛却发作不得的猫。 跟着向前倾身,屈指叩了叩他面前桌案,“总归都是要说,不如省些人力,你行个方便?” 秦淮舟冷然睇过一眼,“君子立身,不挖坟掘墓,不行梁上勾当,苏探事可做得到?” 苏露青向后仰身,手肘拄住凭几,半真半假的说,“我去祭拜,顺便请何家郎君同何郎中求个情,冤有头债有主,就别再来乌衣巷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秦淮舟皱着眉头拿下文书堆上的镇纸,仔细找平,然后才从另一边揭出一张纸,写下一处地址。 计划有了进展,苏露青见好就收。 只是收起那张写有地址的纸时,还是状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句,“何璞这事不简单,即使他认罪贪赃,那赃银何在,如何搬运,如何存放,都是疑点。” 似是见她还不离开,秦淮舟径直起身,比了个手势,引着她走向门口,“这些,大理寺自会查清。” 外面已经零星飘了一阵子雨,两人同时止步在门边,看一眼院中被雨微微打湿的地面。 想到秦淮舟书案上堆摞的那些卷宗,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干脆直言,“那案子真的有问题,口供卷宗我不带走,你让我抄一份就行。” 说着,就要转身强行突破防线走回去。 “抄一份?”秦淮舟侧步拦截,拒绝意味明显。 苏露青看着横栏在身前的手臂,离她堪堪半臂的距离,“绝不耽误你的人做事。” “不行。” “何璞贪墨本就蹊跷——” “你说的不错,这案子的确蹊跷,所以我更不可能让任何一点东西从大理寺流出,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让你再进去。” 见事情还是行不通,苏露青不再坚持,拂袖踏进雨里,“好,好得很。” 身后跟着传来秦淮舟不紧不慢的清冷声音,“不送。”
第3章 第3章 从大理寺出来,雨也越下越大。 梁眠不知从哪里淘来两件蓑衣,分给她一件,问,“苏探事,接下来还要去哪里?” 苏露青套上蓑衣,牵着马走在雨幕里,留下两个字。 “捉鬼。” 从安化门出城去,往西再行两三里,是一片墓地。 阴雨天里,高矮不一的石碑土丘起伏错落,满满都是萧索。 苏露青站在入口处辨了辨方向,循着一条小路走进去,梁眠拴好马,也一路小跑跟着她走进去。 城外的风雨要比城内猛烈许多,墓地里面更多了些风的呼号,有些石碑歪到在地上,新坟旧冢彼此相接,新年岁叠着旧年岁,再一同化成岁月的尘埃。 苏露青一路辨认石碑上的字迹,最后停在一块石碑前。 这正是何璞之子,何胥之墓。 的确是一座新坟,石碑的颜色比周围几块都要鲜亮,拱起的土丘上封层完好,石碑前留有刚刚摆过供物的痕迹。 她蹲身仔细检查一番,从半湿的泥土中拣出一块没有被烧完的纸钱。 梁眠随后也拣出一块,根据周围情况判断一番,“应该是今天刚烧过的。” 有人在此处刚烧过纸,按脚程来算,自然不会是何老夫人。 何府附近有乌衣巷的人看顾,若有人出府,她自会知晓,如此看来,还能记起给何胥上坟的,大概只有那位何玉了。 她在坟茔附近又查看一番。 这块墓地看上去要比其它单独的坟茔要大,旁边明显空出一块规整之处,还留出一处基座,应该是要在上面竖起石碑。 想来这就是何家准备给何璞的下葬之处。 梁眠不知道她来来去去的在看什么,在她又一次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急忙开口问,“苏探事,你刚刚说的抓鬼……?” 苏露青却忽地问他,“可知道何胥是哪日下葬的?” 梁眠眨眨眼睛,“好像就是半个月前吧。” 苏露青点点头,“那也还来得及。” 梁眠直觉出不同寻常,“什么来得及?” 苏露青却不再答他,仍是看着坟茔,不知在思索什么。 末了转身道,“回乌衣巷。” “啊等等……” 梁眠紧跟着苏露青快走几步,压低声音,“苏探事,你刚刚说的抓鬼……” 这个问题还一直没有答案,想到乌衣巷昨夜的鬼魂,梁眠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此时雨虽停了,天却仍是阴着,墓地里仍显得鬼气森森。 苏露青在心里为即将要办的事做着规划,闻言道,“昨夜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等走出坟地,梁眠才将自己昨夜的亲历见闻以及从乌衣巷内同僚处整合的消息,尽数讲给苏露青: 何璞是在三更天出现的。 有人在井边看到他,有人在后院看到他,还有人说他趴在房檐上,对着发现他的人桀桀的笑。 “……然后,就是快四更天的时候。” 梁眠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我当时还不信,觉得他们是在说笑,我还去牢狱里审了个嫌犯。 回到班房后,就一直听见窗户外面有声音,我只当是风声,没太理会,想着再看看那账本,看能不能从里面找些线索出来,结果灯突然熄了,窗子这时候又开始响,像有人在敲它…… 我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一下子就和窗外的那东西打了个照面!” 四更天,月色不甚明亮,窗外黑灯瞎火。 何璞就贴站在窗前,穿一身官服,披头散发,脸色青黑,前额一片血污。 梁眠吓得不敢动。 何璞也没有动,就这么僵着身子,瞪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梁眠记忆的最后,就是何璞那双窟窿一样从瞳孔到眼白全部是黑色的眼睛。 “然后呢?” 苏露青听梁眠讲到这里,径直追问,“他和你面对面,然后去哪了?” “然后……” 梁眠挤出一个勉强算笑的表情,“我连忙去打火镰重新点灯,等再举着灯火到窗边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苏露青一皱眉。 也就是说,除了这个,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窗外出现的这个“何璞”就是怨魂。 “所以,闹鬼这个说法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这……”梁眠尴尬笑了两声。 “不知道?”苏露青又是一皱眉。 她看着梁眠,冷声道,“乌衣巷身处皇城,奉皇命行事,是天子的耳目,如今乌衣巷的人说着闹鬼,却连鬼是怎么消失的都没看到,如果他不是鬼,是刺客呢?刺客夜行皇城,会引发什么后果,我想,不用我再说了吧?” 梁眠这时候是真的从背后渗出冷汗。 如果昨夜“怨魂”实为刺客,那就不仅仅是闹鬼丢账簿这么简单了,往大了说,整个乌衣巷都有窝藏刺客的嫌疑,谁也没法置身事外。 “苏探事,这、这……” “这什么这,还不速去安排,加强戒备,再通知禁军加强巡逻,切莫让此事惊扰陛下。” 梁眠立即前去安排。 然而宫中还是早已知道了此事,苏露青刚一回宫,就被女官引着去见了皇后。 从皇后处出来,她已是身心俱疲。 见她*回来,梁眠立即来秉,说四处都已经加紧巡查,暂时未发现可疑之处。 “苏探事,你说……这鬼今晚还能来吗?” “大理寺那边可有动静?”苏露青却先问。 “大理寺?”梁眠回忆了下今日情报,摇摇头,“没有。” 苏露青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倒是真坐得住。” “……啊?”梁眠不解。 “没事,”她吩咐,“让今晚值夜的文官都待在各自的班房里,没我的命令,不得随意出入。另外抽调人手埋伏左右,听令行事。” 天黑的早,各处都早早掌灯,苏露青从地牢出来,手上还沾着些未擦净的血。 她习惯性去拿别在腰间的帕子,结果抓了个空。 这才想起刚刚帕子掉进血污里,不能用了,出来时被她捡起来顺手丢进了火盆。 耳边还回荡着嫌犯声嘶力竭的咒骂,“苏露青!你恶事做尽,早晚有一天,这些极刑都会加诸到你身上,也让你尝尝被污蔑是什么滋味!” 她慢慢撵去指尖残留的血迹,轻扯嘴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极刑不极刑的,以后再说,能办这种差事的,哪个不是把“让上头满意”放在首位。 更何况,她又不是没经历过被污蔑带来的后果。 书房里门窗都关的紧,苏露青进门以后点起灯烛,目光落在桌上摊开放着的有关何璞的几份卷宗上。 从秦淮舟那边虽然没拿到有关何璞的卷宗信息,但在何胥的墓地也算有些收获。 还有…… 忽地,门外不知何故,突然发出“叩、叩”声。 听到声音,她刻意多留出几下吐息的时间,侧耳细听。 不像是风,风吹不出这样的声音。 再去看屋内的莲花漏,刻度停在亥时附近,与前夜闹鬼时候的子时夜半相比,倒是提早了一些。 约莫一炷香后,她又听到三下更清晰的叩门声。 笃。笃笃。 这一次,叩门声清晰了许多。 应该是指骨叩击门板时会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这几下声音被无限放大。 她往门边看,依稀看到门上透出的轮廓——身形高矮适中,头部线条一直连到身上,好像没有脖子一般。 这影子轮廓只倏地闪过一瞬,像某种无人操控的皮影,瞬间扭曲成一种无法形容的姿势,然后消失不见。 笃笃笃。 紧跟着,窗子被扣响的声音响在身后。 在她回头去看的同时,廊下的灯火扭曲着晃了几下,忽然全灭了。 院中陷入一片漆黑,就显得点起灯火的屋内成了暗夜里最明显的幌子。 外面的轮廓映不到窗上,苏露青的身影却被灯火投射上去,轻而易举暴露她的位置。 然后,她再一次听到敲门声。 这次与敲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种喀嗒、咯嗒的声音。 像是某种……摆弄着僵硬的关节,使其掰成某种难以达到的幅度以后,关节不堪重负,发出的磨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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