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时还是不死心,想再求助秦淮舟。 然而秦淮舟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到他看过来,便颔首客气地道一声,“有劳。” 管事的希望彻底破灭。 靳贤的屋子里充满浓郁的药味,地上有些滑,苏露青低头看去一眼,见地板很是光亮,像是刚刚洒扫过一样。 床前摆着一架桐木屏风,屏风外放着两张席子。 苏露青拣了其中一张坐上,隔着屏风,往里面看。 透过镂空处,只隐约看到垂下的帷幔,靳贤躺在帷幔之内,看不分明。 “咳咳……”靳贤微弱的声音从帷幔里传来,“不知是何紧要之事,竟劳烦秦侯与苏探事一同前来?” 苏露青听着秦淮舟与他寒暄几句。 在秦淮舟引出屈府那日的话题之后,靳贤沉默了半晌,“……实不相瞒,此事已成靳某心病,每每闭上眼,吾妻与岳丈的样貌便跃然眼前……可恨他们全部葬身火海,也恨我如今这身残躯,无法尽早为他们料理身后事……” “靳御史看清那些火海中搬出的焦尸了?”苏露青忽然问。 帷幔里静了一瞬,“看到一些,听当时搬出尸身的衙差说,府内能找到的,全是被烧焦的尸体……” 苏露青点点头,也叹了一声,“是啊,听说靳御史跪在府外痛哭不起,还望靳御史节哀。” “唉……”靳贤也又长叹一声。 “这场火烧得蹊跷,行凶之人下手狠辣,整件事看起来像是仇杀,但据秦某所知,屈县令为人和善,似乎并未听说他与和人起过龃龉。不知靳御史可知道,屈县令是否有过什么仇家?” “……岳丈大人为人谦和,平日里与我等晚辈闲谈,也从未有过激愤之语,若非说有看不惯之处……” 靳贤似乎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恐怕也只有乌衣巷一事,而且……靳某虽卧病家中,却也时常着身边人探听疑案进展,不巧,听说了一道传言,也与乌衣巷有关。” 苏露青察觉到身侧投来两道视线。 不予理会,只问,“不知靳御史听到的,是什么传言?” “屈府起火,是乌衣巷所为。” 苏露青冷笑一声,“动机呢?” “靳某也只是随意猜测,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加上岳丈大人每每对乌衣巷之事都慷慨出言,若因此得罪了什么人,却也不是没可能……” 屏风里能看到的范围太窄,苏露青起身,走到屏风旁边,看着里面紧紧闭合的帷幔。 屋内放着几个炭盆,距离稍远些的窗子敞开着,有风时不时从外面吹进来。 帷幔偶尔会被吹起一点,透过那被掀起的缝隙,她隐约能看到躺在里面的靳贤。 ……盖着被子,似是有些热,胳膊从被里抽出来,露出似是带伤的手…… 帷幔忽地又在这时候垂落回去,风停了。 她回身看一眼窗子的方向,缓步走过去,推了推窗扇,让窗子更大的敞开。 跟着才道,“倒是有趣。” 靳贤身体摔伤了,脑子倒还灵活,几句话就将问题推到了她这里。 如果她上当,一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恐怕最后要证明的,就是“乌衣巷没有放火烧屈府”了。 “所以,屈县令寿宴那日,就没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她重新回到屏风边上,没有再坐隔在屏风后的那张席子。 “咳咳……” 靳贤又咳出几声,“若说特别之事,不巧,还是与乌衣巷有关。 岳丈大人并不喜欢与乌衣巷之人打交道,是以寿宴的请柬,并未发给乌衣巷里的任何人,可那一天,苏探事你却登门贺寿,这一件,应该可以算作特别之事吧。” 苏露青盯着不时被风吹开一丝缝隙的帷幔,“看来,靳御史今日能回想起来的,全都是乌衣巷。” 说话间,外面又有风起。 风顺着大敞着的窗子卷进来,势头之猛,忽地一下就掀开帷幔。 里面的靳贤似被吓了一跳,忙着要起身去拉帷幔。 匆忙间,他的手伸到床帐之外,因是穿着寝衣,袖口宽松,衣袖随着动作,顺势退下去一截,露出一截小臂。 苍白的皮肤上交错着几道伤,一直延伸到手背处,手指似是也有伤口,一眼看去惨不忍睹。 大概是突然的动作拉扯到伤口,靳贤倒吸几口凉气,栽了回去。 秦淮舟已经起身去帮他拉紧帷幔,避免他再次受寒,同时关切问道,“靳御史,靳御史?” “咳咳……” 靳贤在里面格外有气无力,“真是抱歉,刚刚不慎扯动伤处,怕是又要重新包扎了。至于秦侯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我知道的,已经都说出来了,如今实在是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顿了顿,低声道,“靳某深知,秦侯此来,不是故意为难于我,只是碍于乌衣巷恶名,不忍乌衣巷当面侮我,这才与她同来。 靳某方才所说那消息,并非空穴来风,那日在岳丈大人府中,秦侯你被她那样……恐怕也是那妖人担心事情败露,故意拉秦侯你当了挡箭牌。 好在陛下严明,屈府之事终归是由大理寺来查,只盼秦侯尽早查明原委,岳丈大人在天有灵,想来也能安息了……” 靳贤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说完,人也昏迷过去。 秦淮舟叫了管事进来,管事又匆忙去请郎中,靳府仆从鱼贯而入,几乎要将屋子占满,两人无处落脚,干脆离开屋子。 看到提着药箱匆忙进屋的郎中,秦淮舟不经意间问苏露青,“那窗子,你是故意开大的?” 他跟着皱起眉头,“靳贤本就因坠马,重伤在身,方才那般情形,怕是会招致邪风入体,稍有不慎,会酿成大祸。” “真的重伤在身,自然会酿成大祸,但,”苏露青回想刚刚看到的情形,“他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当时他一直坐在屏风后面,只看到她站在帷幔前,像要强行拉开帷幔逼供的样子。 又扬起一阵风。 还挂在枝头的一点叶子终于被风吹下来,枯叶与地面接触,发出细微的脆响,余下光秃秃的枝杈在风里互相撞击,也发出一些干枯的叹息。 苏露青只往府外走,“他有什么不一样么……方才他说的那些话,你也都听到了,后来他在帷幔里,不是又单独对你说了些话?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你猜啊。” 秦淮舟走在她身侧,只道,“那条传言,在万年县、刑部两方转来的卷宗里,都记录过。” “哦,乌衣巷放火,”苏露青侧头瞥他一眼,“那大理寺打算如何对待这条传言?” “那名亲事官,”秦淮舟语气如常,“大理寺原本可以通过他来处理那条传言,或是澄清,或是证实,总归都能有一个交代,但你已经把人抢走了。” 这还是她的错? 苏露青一个旋身,挡在他身前,“那之前,你为何不说?” “你没问。” 苏露青深吸一口气。 很快恢复如常,“真是遗憾。” 秦淮舟忽然问,“所以,你到屈府那日,究竟是为何?” 苏露青退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怎么?大理卿是打算就地升堂?” “只是问问。” “嗯……”她作势答道,“当然是去贺寿啊。” “当真?” “随便说说。” 以防备对防备,最后自是谁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从靳府出来,外面又有前来探望靳贤的友人,靳府管事照例将人委婉拒回。 苏露青翻身上马,正要趋马,听到秦淮舟问她,“你要去哪儿?” 她扯住缰绳,回身看他,“怎么?你要送我?” 秦淮舟深吸一口气,“如今你已去过靳府,见过靳贤,还有,此案之初这些疑点,你也都看过,如今大理寺正式接手此案,之后种种,还望乌衣巷不要插手。” 原来不是打算送她,而是告诫。 “屈府失火疑案,既有旨意下给大理寺,乌衣巷自然不会再插手此案,至于其它么……” 她扬起马鞭,随手一甩。 身下坐骑顺从的向前跑去,留给他一个背影。 她自有她的案子要查,如果中途意外重合,那线索花落谁家,自然还是…… 各凭本事。 …… 回到乌衣巷,梁眠立即来报,“苏探事,你要查的窈娘家的事,有眉目了。” “……窈娘家在平康坊里,生意一直不错,老板窈娘记性很好,很快就记起那天黄昏发生过的事。 马孚和那几名官员交代的事,虽然差不多都能对上,但日子不对。 窈娘的确见过不少外邦人,可那段时间,她不小心得罪了高官,为避风头,便将酒肆关了几天。” “看来这些人早就串过口供,”梁眠说到这里,挠挠头,“但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抓进来?” “也许,他们是弃子,”苏露青接过那几张口供,一张一张浏览过,“我记得之前总衙那边弄出事来时,有几个人的家眷敲过鸣冤鼓,那些家眷后来如何,可查过?” “总衙那边查过,后来那几人的家眷就没了消息,只出面领了尸身回去安置。” “继续查,还有马孚这几人的家眷,全都查清楚,另外……”她想了想,“总衙审出事的那几人,他们的验尸文书,可都交接过来了?” “应该都在,属下这就去找。” 梁眠很快将验尸文书送来,苏露青将相关卷宗摆在一起,重新核对。 “苏探事,既然马孚几人的口供有串供嫌疑,那这几个人的死因……会不会也有问题?” “不会,”苏露青看着文书,“鲁忠虽然不大管事,但不会在这上面出问题。” “但人是总衙弄出事的,又是总衙给退回来的……会不会总衙里面还有内奸?” 苏露青轻笑一声,“内奸这种东西,就像蝇虫,只要找,就会有。” “那……是不是尽快除去?” 梁眠想起之前被毒死在地牢里的何玉,事后经过清查,揪出了藏在探事司的内奸,不过那内奸嘴很严,至死也没供出背后之人。 苏露青摇摇头,“不急。” 翻过手边卷宗,听到梁眠小心的问,“如果也不是总衙的问题,那这些人既然是弃子,既然早就串供好了,为什么不在总衙就招供?” 苏露青将前后发生过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当时不说,是时机不到,如今时机到了,自然要拼命交代,才能给家中人一线生机。” 就像当初丁承供出屈靖扬一样。 “所以这个时机……到底是个什么时机啊……”梁眠想破了头,也想不通。 这时候,一名亲事官来报,说晋阳公主召她见面。 苏露青有些诧异,先交代梁眠,去查刚刚说过的那些人,然后立即赶去玄都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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