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露青屏住呼吸。 眼前没有任何光源,她判断不出现在所在的地方,只能竭力保持不动,尽量不发出声音,不引来外面那些人的注意。 “……什么也没有啊,是不是又有哪段地道塌了?砸下来石头了?” “没有就回来接着挖,明天有人过来买田,趁着今晚,得抓紧把这地方修好,别让那人看出来——” 声音渐渐远去,苏露青也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开始找寻出路。 这里像是一个夹层,触手所及之处皆是墙壁,墙上严丝合缝,摸不出一点异样。 她屈起指节,在墙壁上敲了敲,声音并不扎实,她于是继续寻找可能的出路机关。 黑暗会放大感官,地道内没有炭火,风不时从里面滚过,感觉格外的阴寒。 黑暗中也看不到路,只凭着摸索,她似乎觉得自己越走越远,原来地道口那边的声音渐渐听不清了。 周围开始陷入死寂。 除了她的呼吸声,她像是听不到任何声音,无论是风声,滴水声,镐头敲向墙壁的叮叮声,都好像在一瞬间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震着耳膜,震进脑内。 极静之后,耳边开始飞溅另一种声音,像无声的雷。 女傅杨郃讲过的故事开始一个接一个浮出脑海。 ——海中有无底之谷,海水永无停歇的灌进去,海水会顺着谷底一直向下陷,越陷越深,越陷越黑,这就是归墟。归墟能够吞没一切事物,海水,光亮,声音,归墟在吞没万事万物。 就像现在她所处的黑暗。 一步。两步。三步…… 不知过了多久,她推开一面墙壁。 墙壁骤然翻转的时候,墙外照进来刺目的光。 她下意识闭上眼,又抬起手臂挡在眼睛前,等逐渐适应了光亮,睁眼看出去,她发现眼前是一片竹林。 茂密的竹林,风从竹林中穿过,吹动竹梢,她走在竹林中,回身朝后面看去。 身后是一座小山丘,刚刚她推开的墙壁正是山壁,此时已经恢复如常,看不出曾有过暗门的样子。 小山,竹林,再向远处望,是一片田地。 竟然走到开明坊来了? 从崇业坊到开明坊,已经横穿一条街,跨越两三处里坊,如果她所料不错,之前那条正被休整的暗道出口,也开在开明坊内。 那人曾说过的“有人来买田”,买的也是开明坊内的田。 这时候再抬头看天色,已是天光大亮。 此时约莫已过辰时,街鼓早已响过,她竟在地道之中辗转了一夜有余。 开明坊内鲜有人烟,贸然出现一个生人,必然会引起坊内之人注意,尤其是昨夜挖地道的那些人,他们口中说的那个买田的买主,应该也不是寻常人。 从竹林中穿行到田埂间,这时候田间庄稼已经收完,地上还残留着不曾处理的杆叶。 她半蹲在田间,拾起地里的杆叶,看着像是麦子。 开明坊内种的大多也是麦子,如今这样看,无甚稀奇之处。 但直觉告诉她,这里有问题。 她分别在几处田间拣几支杆叶,打算等回了乌衣巷,再着人凭此细查。 视线一转,在另一端看到一群人正簇拥着几个人往茅舍去,其中一人身姿挺拔,离着老远也能看出那一身清贵,是秦淮舟无疑。 苏露青不满讶异。 他来这里?做什么? 无论来做什么,秦淮舟出现在这里,更加能证明,这里不寻常。 难道他就是昨夜那几个人口中的“买主”? 茅舍就在田地边上,那群人的注意全在秦淮舟处,没人注意身后一道人影正跟着往这边摸过来。 为首一人是个管事的模样,引着秦淮舟往茅舍里面走,口中殷殷道,“劳烦裴郎君又亲自来一趟,我家主君收到信,原本说是即刻回京,可惜路上突遭风寒,耽搁了,主君为表歉意,愿意再降两成,还望裴郎君谅解。” “也罢,裴某来此,原本也是为了田,既然贵府主君愿意再降两成,这便立契吧。” “多谢裴郎君,还请入内,我们这便立契。” 茅舍不算大,但院落也有前后两进,一行人穿过前院,进入正堂,管事着人去取来地契,没想到底下人去了半天,慌着一张脸回来,将管事叫到一边,耳语一阵。 管事的脸色也变了,立即往秦淮舟那边看去一眼,犹豫片刻,陪着一张笑脸走过来,“还得劳烦裴郎君再等一等,底下人不慎出了差错,需得处理一下,旁边客房里备有茶点,裴郎君请去稍歇一歇。” “也好。”秦淮舟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几人被管事引着来到厢房,秦淮舟进屋内歇息,余下的人守在门口。 厢房里果然备了些热茶还有糕点,门关上的同时,另一头的窗子也被人从外面打开。 看到从窗外进来的人,秦淮舟只觉得心中一落。 跟着来人走进里间,低声问,“你怎么……?” “嘘。”苏露青食指抵在唇边。 看到桌上热茶,自然的对他说,“有劳了。” 热茶很快被端过来,她接过茶杯,先暖了暖手。 热气随着茶杯传递到手上,茶烟随着热气窜上来,是简单的清苦的气味。 像是庙里会喝的那种,只用清水煮出再放进一些盐的清苦茶。 等热茶不再烫口的时候,她端起茶杯,小口但速度很快的,将里面的茶水喝完。 总算身子也暖了回来。 眼前又出现一碟糕点,端着糕点碟子的手稳稳当当悬在半空,声音从头顶传来,说不清是带着什么语气。 “你不是被晋阳公主召进玄都观了?” 从玄都观所在的崇业坊,到开明坊,并不是什么合理的顺路范围。 “皇城和大理寺,可都不在城南。” 她就着他顺手递来的帕子,简单擦了擦手,接着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干巴巴的嚼了几下。 彼此谁也没回答对方的问题。 话不投机,点心碟子被搁在她身边的长桌上,轻磕出“笃”的一声。 苏露青似被声音吸引注意,抬头往秦淮舟那边递去一眼。 这时候重新再看,便觉得他这一身装束,格外眼熟。 缃色襕衫,瑞兽暗纹,靛青色袖口,其上有金线绣着的宝相花纹,与袖口同色的领口一侧翻开,腰间束着犀牛皮躞蹀,头上网巾裹得一丝不苟,又在外覆上红罗抹额。 像种在艳丽釉瓶里的一捧文竹,包罗夺目的雅致。 原来她去大理寺要何璞案的卷宗那日,他就已经出入过开明坊了。 他假借富商做这身打扮,买的谁的田? 与谁相关? “开明坊内居者不多,若见生人,武侯定会盘查,你打算如何出去?”忽听秦淮舟问她。 跟着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头顶,再溜到衣衫,而后再次听到他不解的问她,“崇业坊到开明坊这一路,有动工修缮的地方?” 这一身灰头土脸,可不像是从玄都观清修之地出来的。 “若是之前,大概还有些难办,不过……”她自动忽略了刚刚的问题,直接说回上一个话题,“这不是有你在么,裴姓富商,总有本事多带个人出去吧。” 秦淮舟神色略凝。 不知她刚刚听到了多少。 这时门外的随从来秉,说管事请他去签地契。 秦淮舟应过一声,回身看她一眼,“签过地契,就要走了,你跟住他们,他们会给你掩护。” 一切还算顺利,苏露青混在秦淮舟的随从里面,又趁旁人不曾注意,跟着他一起坐进车内,出了开明坊。 马车行在朱雀街上,她掀开车帘,向下看。 看着夯实平整的街道,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条能并行一百五十余匹马的宽阔大街之下,竟有一条那般崎岖的地下暗道。 “你是再去玄都观,还是去乌衣巷?或者,回布政坊?”秦淮舟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她放下车帘,目光落在沾满灰尘的衣袖上,忽然道,“开明坊内大部分田地,细究下来,问题不小,身为大理卿,你这样私买问题田地,算不算明知故犯,触犯律法?” 秦淮舟眸光略颤,“……秦淮舟不曾买过。” 对于这个回答,苏露青有些意外,一时有些失语。 在看到马车经过崇业坊时,她向外道,“停车。” 秦淮舟随口追问一声,“晋阳公主今日还召你?” “怎么?” 她去掀车帘的手顿了顿,粲然笑道,“我不在,你想我啊” 缃色身影略动了动,随手掀开车帘,向外看去,街上车马如织,视线正前方刚过去两三匹马,但不曾注意是什么毛色。 “……只是问问。”
第34章 第34章 玄都观门前的小道童看到苏露青从外面回来,神色间带出诧异。 “咦,苏探事,你是何时出去的?” 刚拜入道门不久的小道童,身上还没有浸染到玄门清修之地玄而又玄的沉稳,看谁都新鲜,对苏露青这个所谓乌衣巷酷吏也一视同仁,乐颠颠的打招呼。 “这么快就忘啦?” 苏露青睁着眼睛骗小道童,“我刚才从这里出去,还看见你了呢。” 小道童抱着扫帚挠挠头,“啊……是吗……对不住对不住,我一直在默背经文,忘记了。” 回到东边院子,晋阳公主刚刚起身,乍一看到她,松了一口气,又一迭声的问,“那禁地到底有什么?你去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说着话,拉着她的胳膊,将她转了个身,仔细检查一圈,“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不曾遇到什么大麻烦。” 苏露青没有细说地道之类的怪异,只说西厢房的灯火无故消失,是因为里面有一处暗道入口。 元尧一副没什么意思的表情,“难怪,我就说这世上哪来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那合坤道人还说是什么镇压邪祟的禁地,原来就是背着官府私自开凿的地道。” 跟着意识到异样,“那地道通向什么地方?长安京城,天子脚下,竟会有这等诡谲地道,岂不是隐患?” 苏露青摇摇头,“此事有些蹊跷,不宜声张,殿下只当不知道此事,一切照旧。” 元尧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推着往里面走,“我知道,你们查这些事,最怕打草惊蛇,我呢,就还是每天在这里抄抄经文,上几柱香,等着什么时候阿爷觉得我经文抄的满意了,我就回宫去。” 屋内隔间里摆着一只浴桶,宫人在往里面添热水,旁边矮桌上搁着澡豆、香露等物,另一边搁着一张小食案,有热腾腾的馎饦。 元尧邀功似的,“我猜着你应该还会回来,就先让人准备着,喏,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她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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