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下来,她都在带人梳理这些卷宗,将卷宗提及的案犯了解个大概。 快日落时,宫中女官传召,让她去立政殿。 临近年关,宫中也在为元日做准备,立政殿同样在忙碌着,庭前洒扫的人也比往日更多。 孟殊刚与臣子商议过政事,在偏殿内闭目养神,看到苏露青来,往摆好的食案那边示意,“先坐。” 苏露青见礼道谢,坐到食案边,看到案上除了宫中糕点等物以外,还有一碟鲜波斯枣。 “这东西宫外应该也常见到吧,今年也不知怎的,听说岭南那片林子结出不少果子,味道也比往年更好,泰王今日进宫来看陛下时也说,他游方在外,听说这波斯枣收成好,也着人去订了不少呢。” 苏露青拈起一颗枣,浅咬一口,脆甜的枣子立即渗出汁水,充盈齿间,是与西市常有的干波斯枣完全不同的味道。 当即点头赞道,“的确,各衙署间也转送过一些,如今尝过,的确是仙品。” 又想着,泰王既是回来了,想来祭礼之上的青词,又是他来书写。 “这位泰王兄时常在外游方,心中也时时记挂着陛下,听闻陛下如今头疾愈发严重,他便在外到处寻访仙方,这次回京的日子晚了些,也是因为寻得仙方,路上耽搁了些时日。” 苏露青听着孟殊说起这些,却并未从她的脸上看出欣喜,反而带出忧色,连忙问道,“不知这仙方……” 孟殊示意一旁的凌然,“拿给她看看。” 凌然将一张药方递给苏露青。 她接过药方,上面所写大多都是药材,只有一味看着与其它药材格格不入,是“新麦”。 她虽不懂医术,但是这“新麦”两个字,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能入药的良药吧? “殿下,不知这‘新麦’……” “你也看到了,”孟殊缓缓道,“泰王秉过,此仙方最重要的一味药便是‘新麦’,是全方的药引,这‘新麦’就是当年结出的麦穗,不仅要新,耕种方位也要测算,那位仙长算出的方位就在宫中,也就是说,若想制成此药,便要在宫中破土动工,开辟一块麦田来。” 听到麦田,苏露青当即问,“不知这新麦的种子,可是市面上流通的那种?” 孟殊摇摇头,“非也,新麦不易得,只有那仙长所在的观内才有,仙长又言,若要麦种,需得看仙缘,陛下若是愿意,他便来宫中为陛下看相,只要看出陛下有仙缘,他就将新麦麦种立即奉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所生尽归王,这等玄之又玄的话,骗骗普通人还行,和天子说,属于找死。 元俭虽然没有明着驳泰王这个同胞兄弟的面子,倒也没明示,只留下了所谓仙方,另赐给泰王一些奇珍异宝,把人打发回府了。 然后孟殊将苏露青召进立政殿,给她看了这张所谓仙方。 苏露青将前后原由理清,起身道,“殿下放心,‘新麦’的事,下官会全力查明。” 顿了顿,又问,“不知泰王殿下寻访的这位仙长,仙观在何处?” 孟殊摇了摇头,“这他倒是没说,方外之人,不愿长留在一处,总是四海为家的。” “此事事关陛下龙体,不宜声张——” 孟殊给凌然使了个眼色,凌然很快提了一只锦盒回来,交到苏露青手上。 然后孟殊才挥一挥手,“你且下去吧。” 苏露青提着锦盒,躬身告退。 从立政殿出来,她揭开盒盖往里面看,里面是宫中赐下的一盒鲜的波斯枣。 宫中赐物,表示对其人的看重,褒奖。 这同样也意味着,受赏的人要回报君恩,需得献出忠诚,甚至是……性命。 暮色四合,她抬起头,往大雁塔的方向看。 大雁塔的塔尖在远处清晰可见,这座塔似乎已经在那里矗立了很多年,无论什么时候抬头看,都能看到它。 比如在掖庭的时候,又比如,当年。 她从心里叹出一口气,似乎有声音喃喃出来,不知是话音,还是心声。 当年……你抬头去看塔尖的时候,就做好决定了么? 是夜,乌衣巷内灯火通明。 …… 屈府纵火疑案有了新进展,经过多方探查,尹唯确认,纵火的和灭口的是两拨人,这两拨人互相不曾打过照面。 “……目前来看就是这样,”尹唯将一份文书拿给秦淮舟,接着道,“如今虽能确定靳贤就是杀害屈靖扬的凶手,但……没有物证,无法定案,至于纵火者是谁,或许靳贤会知道。” 秦淮舟看着那份文书,纵火是为抹掉痕迹,灭口亦然,那日屈府寿宴来客能排查的都被排查一遍,最后留在屈府的,只有靳贤。 这件事好办和难办的点都是同一个,以两人的关系,明面上,靳贤没有理由下手。 除非他主动自爆。 “侯爷,或许还有个办法。”尹唯忽然说。 “讲。” “那件密匣还在大理寺内,若借此放出风声,那么谁来盗取此物,就能逼出谁。” 秦淮舟目光落在文书上,闻言只一抬手。 尹唯会意,自去照办。 尹唯一走,屋内顿时静下来。 秦淮舟缓缓呼出一口气,面上神色并不轻松。 此案与何璞那桩贪墨案一样,都是明面上结案容易,暗中牵扯盘根错节。 现在再回想宫中秘密交代的那件“灵药”之事,他忽然发现,似乎从他开始着手查“灵药”线索的时候,就已经步入这张盘根错节的网。 而且他越来越有一种预感,在这张网的最中心,暗伏着一个难以撼动的人。 密匣风声放出去后,果然引来一个人,有人来报,说尹评事已将人抓住,请他前去。 秦淮舟来到临时关押“嫌犯”的厢房,毫不意外的看到里面的人。 他朝那人点头示意,“靳御史,别来无恙。” “哎哟,秦侯,你来的正好,”靳贤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一样,“快和你的人说说,让他们别这么扣着我,你我都是同朝为官之人,这般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秦淮舟看一眼并未被绑缚住的靳贤,又看向带人守在靳贤左右防止人出逃的尹唯,并没有让人退开。 只是温和的笑笑,反问,“靳御史不是因伤卧床休养,不能走动吗?这是……?” 原本还试图蒙混过关的靳贤,看着对面秦淮舟状似关切询问的神色,忽然间冒出冷汗来。 他想起一件往事。 大概是五年前,秦淮舟还没有袭爵,也不是大理卿,只是刚调进大理寺不久的一名小小评事。 经手一件刑部转去的官员受贿案,案子已然有了定论,只是判决结果未完全定下,交到大理寺复核,秦淮舟受命审理,却从卷宗之内挑出几处问案漏洞,于是他拒绝立即定案,要求重审。 过程中虽阻碍重重,但他排除万难,还是在最后时刻揪出真正的犯官,之前那名只是蒙冤顶罪的,自是也还其清白,仍官复原职。 当时三司会审,上首高官不信他查案的结果,时时责难,秦淮舟于堂上面无惧色,言辞凿凿,将所有不利于他的扭转为有利局面,又接连摆出证据,如山铁证之下,这桩冤案终于得以翻案。 从那之后,秦淮舟一战成名。 经他手处理的案件,桩桩件件严丝合缝,令人信服。 靳贤那时候很是欣赏这个明察秋毫的年轻人。 如今同样的境遇,犯官变成他自己,面对秦淮舟摄人心魄的目光,他意识到,自己早已被他盯上,脱逃不掉了。 …… 这几日因忙着审理法曹递交的卷宗,接收绛州分司传递回来的消息,苏露青整日都待在乌衣巷,分身乏术,索性就直接歇在了书房。 醒来时,看窗外仍有些发黑。 今日有早朝,她梳洗一番,换上官服,约摸着时辰差不多,出门往两仪殿而去。 出来时遇上鲁忠。 鲁忠被两个干儿子扶着,颤颤巍巍走着,看到苏露青,便甩开干儿子的手,叫了苏露青到身侧扶着。 天还没完全亮,鲁忠的其他几个干儿子在前面小心地打着灯笼引路。 鲁忠与她随意闲聊,快走到嘉德门时,忽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先时听说秦家一直在寻人,不知要寻的人可有下落了?” 这桩旧事重提,苏露青随意答着,“毕竟是秦家的事,我也不好打听太过。” “哦,也是这个理儿,”鲁忠笑着点点头,又叹道,“毕竟是乌衣巷的,到哪儿都躲不开身上这件衣服,就算是成了亲,做了亲密无间的夫妻,有这身皮在,总也隔着一层。唉……” 四下时不时走过同去上朝的大臣,鲁忠走得慢,苏露青因是在旁边扶着他同行,速度也跟着放慢,走了半天,也才堪堪走进嘉德门。 “看你这个样子,昨儿是又歇在乌衣巷里了吧?”鲁忠走得直喘气,仍坚持和她说话。 苏露青低头看着他发软的脚步,“是。” “公务虽重,府里还是要回去的,”鲁忠说着话,忽然停下脚步,像是累了要歇歇,转头看她,拍了拍她的胳膊,接着说,“你也在乌衣巷办案这么多年了,知道那都是怎么回事儿,秦家既是一直在寻人,名分啊肯定也不会落下,多的我就不说了,你应该也都明白。” 说完,鲁忠往前走去,“快些走吧,朝会要开始了,去晚了,又该被人弹劾喽。” 没了鲁忠说话,苏露青只觉得耳边终于清净了些。 然而到快进两仪殿时,又听鲁忠那半颤不颤的尖细嗓子开口,“法曹那边的卷宗,不必看得太细,人既然不是失踪在京里,这么多年,该没的早都没了。咱们主要还是听上头的话,多行探查事,多揪出几个心存不轨意图谋反的,安上面的心。” 话里看似提醒,更是意有所指,苏露青口中只称“是”。 进殿以后,她往自己的位置上一站,就开始琢磨鲁忠说这些话的用意。 然后觉得,关键,还在开明坊里。 嗯……应该还要再加上玄都观。 年底早朝上没什么大事,但各处该忙碌的还是忙碌,其中最忙碌的还要数鸿胪寺。 元日朝会,各方来使都来朝贺,如今各国使节已经陆陆续续抵达长安,为避免使臣案的事再次在鸿胪客馆发生,鸿胪寺已然是忙的脚打后脑勺,生怕出一丁点儿的乱子。 从两仪殿出来,鲁忠仍是叫了干儿子来扶自己回去,苏露青看到前面走着个熟悉身影,快走几步跟上去,走到他身侧。 “听说,靳贤自投罗网了?” 这件事轰动一时,如今靳贤还被关在大理寺的牢房里,因着他是朝中官员,宫中着大理寺与刑部一同办案。 这几日,刑部侍郎李闻今见天儿的往大理寺跑,与秦淮舟一同商议靳贤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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