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这裁刀,是冲着秦淮舟来的? 秦淮舟到底查到了什么把柄,竟引来这般动静? 想到素来秉公持正的秦淮舟也有被人暗算的一天,她再看向他时,不由得有些感慨。 这里面疑点太多,如果往深处再问,肯定会让他有所防备,她决定另辟蹊径。 开口时,便没有再围绕靳贤的案子说,而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但方才从安福门出来,看到秦卿的马车,我还真的以为,秦卿是来接我放衙的呢。” 她说这话时,眉头蹙着,语气满是失落,仿佛当真是经历了从欢喜到落空,因为无可奈何,只能嗔怪。 秦淮舟有些措手不及,轻咳一声。 本想说些什么,马车却在这时候停住,车夫在外面恭恭敬敬提醒一声到了,在车外放好马凳,等两人下车。 苏露青说完这句话,瞥见他的反应,见目的达到,心中满意得很,没再等他开口,当先起身去掀车帘。 “……之前的怀疑,不是有意。”秦淮舟忽然出声,让她准备掀起车帘的动作一顿。 她回身看他,不置可否,“是啊,大理卿心系法理公正,发现疑点,总要弄清原由,你我都是审案查案的,这些事情,再清楚不过,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说完,她掀起车帘。 外面的风立刻跟着鼓进来,一同被送进来的,还有些爆竹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淮舟的语气似乎比方才急切一点。 道,“方才回来时见你不在,我想着,你应该还在衙署,便又叫他们套车出来,等在宫门外,碰碰运气。” 前半句她是信的,后半句么…… 也是难为他了,强行捏出这么句解释。 她捏着裁刀的手紧了紧,想着,这裁刀本就疑云重重,稳妥起见不便出现在府内,所以他想到借着马车将此事与她说明,同时探探她的反应,算是一层掩护。 她将车帘放下一点,隔住外面的寒风,再次回身。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这点道理还是能想到的,对了,”她将裁刀递给他,“东西还给你,收好。” 被她拿了许久的裁刀,上面还留着她的体温,交回到他掌中时,连带着也渡上一层温热。 冷铁被这温热烘着,仿佛激出一层烫意,瞬间就顺着掌心肌理往里面钻,他的手无端颤了一下。 外面的寒风重新灌进车内,驱散那一点烫意,秦淮舟微垂着眼眸,先将裁刀收好,也跟着下了马车。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府内,贺兰枫听到通传,早已迎出来,表示饭食俱已备好。 用过饭,苏露青看着廊下为年节而准备的布置,随口问秦淮舟,“年节休沐,你如何过?” 廊下的风不像庭院中的那么大,走在其中并不觉得寒意侵人。 秦淮舟想了想,“有几位友人相邀,元日之后会去各处都走动一番,除此之外,疑案未清,还要细查。” 对于秦淮舟的回答,她并不意外,听完以后径直问,“你有没有怀疑过李闻今?” 廊庑曲折,廊下虽点着灯笼,但夜色太沉,灯火的光亮照不太远。 这种地方,天然会让人想通过说点什么来排解这种灯火暗影的压抑。 秦淮舟想了想,斟酌着道,“他是刑部侍郎,此番又与大理寺联合审理疑案,身兼多职,公务本就繁忙。” 说来说去,回答了,又没完全回答。 苏露青转头往他那边看。 当走到灯火稍弱的地方时,灯影一暗,立刻就会在他面上留下大片暗影,而廊外清幽的月色紧随其后,尽心尽力勾勒他的轮廓,让高处都洒上一层光。 “如果不是碍于靳贤曾为监察御史这层关系,此案便应该是三司会审,你既然冒着风险将物证带出,想来是同刑部的审理进展不顺。” 她说话时,目光始终攫取住他,“我猜,你故意将这物证给我查看,是想借乌衣巷之力,牵制刑部。” “不过……” 她似笑非笑,“原来在大理卿眼中,刑部竟比乌衣巷还要更如洪水猛兽么?” 秦淮舟沉着道,“朝中衙署各司其职,彼此通力协作,没有谁是洪水猛兽一说。” “这就奇怪了,”她继续逼问,“若真像你所说,大理寺就应该与刑部齐头并进,这种关键证物,就该像屈靖扬的那只密匣一样封存在大理寺内,想要排除嫌疑,寻个由头请我入大理寺问询一番就是,何必还要这么大费周章呢?” 口中问着话,心中跟着想了想李闻今的履历。 李闻今在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已有六七年,掌律法,按覆判决案件,在此之前,他做过绛州主簿,之后几经举荐,入朝为御史,又外放去做刺史,之后再入朝,一直到如今。 其实和朝中大多数官员的为官途径差不多,但他更为人称道的,是阆国公的门生,他的老师就是阆国公宁苡奉。 跟着又想到开明坊内那一大片属于阆国府的田产。 “这并不是大费周章,只是权衡之下的最佳选择。”忽然听到秦淮舟答。 “最佳选择?” 她没有再继续往前走,而是停在这段廊庑中间,轻轻倚着外侧廊柱,头也顺势枕在上面,看秦淮舟停在更前面一点的背影。 “大理卿心不诚呀,又想让乌衣巷帮忙做事,又不说真话,只一句‘最佳选择’的话,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乌衣巷不会因此就贸然投入大量人力物力。” “或者,”她看秦淮舟一直没有转身,但也没再向前走,语气不免多了几分揶揄,“你直接去找鲁忠,总衙多的是想在鲁忠跟前露脸的干儿子们,把差事给他们,他们定会尽心尽力。” “我不是那个意思。”秦淮舟终于转回身来,走向她。 夜风寒意侵人,他身上云水蓝的冬衣被夜风吹着,总像是也染上一层寒气, 而衣上绣着的大片宝相花纹,被灯火一照,如蓝田日暖,又恰到好处的中和掉这些寒意。 她悠然看着灯影下的绣纹,听秦淮舟的声音落在头顶上方,“裁刀出现时机太过蹊跷,无论是谁都并未完全脱出嫌疑,若要探其究竟,除了内里排查,还需要一份外力。” “你的意思是,乌衣巷可以成为这股外力?” “不破不立,如果这裁刀当真是从大理寺或刑部之中流出,两边身在局中,无从对证,只会让主使者逍遥在外;若再加外力,二对一,总能逼出那人,清除毒瘤,疑案也可重归正轨,继续核查。” “你就这么肯定,主使者一定就在这里?一定会被揪出?” 秦淮舟点点头,“就像种因必有果,从果往因推,有物证,总会再出人证,顺着证物去查,最后总能定到具体的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 她先笑了笑,“然后呢?” “找到人,该是什么罪,就判什么罪,不攀附,不节外生枝,如此也可维持朝中正常运转。” “在你心中,什么叫做正常运转?” “自是该秉公处理,”秦淮舟说起这些时,语气是坚定的,掷地有声的,“朝堂自有法度,人处其间,受其约束,也该按法度做事,若触犯律法,就由律法来教化。” “所以……在你的眼中,公理、法度,应是非黑即白,黑白分明?” 秦淮舟似是对她的问话感到意外,“法理严明,公道自在,黑白如何不能分明?” “世间万物一片混沌,法理为人所创,自然也处其中,又如何能完全非黑即白?更何况,你说的这种东西,还要运转在朝中。” 说话间,又刮来一阵夜风,她想到些往事,似笑似感慨,又有些羡慕眼前人一惯的持中坚定。 “在我看来,你所推崇的那些,不过是理想者的一厢情愿。这套公理在心法理严明的说辞,但凡触碰到利益,可是要直接张嘴吃人的。” “到那时,公正也是不公正,任你如何清正,众口铄金,清正也会变成罪名。” 秦淮舟眉间折痕愈发的深,他低头看向她,“苏提点,你说的这些,是需要另外探讨的。大理寺中存有过往判决文书,其中有令人信服的,也有为人诟病的,究其缘由,是核查者对法理的不同认知,造就而成的不同结果。” 他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一丝忧愤,随即想起,虽然两人从打交道时起,她就已经是乌衣巷的人,但当时他也隐约听说过,她是掖庭出身。 罪臣家眷会因量刑轻重遣往不同地点,掖庭是地点之一。 过往皆如烟云,幸者勇往前看,这句他此前时常用来自省的话,这时候滚在喉间,却忽然说不出来了。 最后只说,“判过的文书,有些已被公开出来,空闲时,你我可探讨一番。” 那些话冲口而出时,苏露青就知道,她因为联想到的旧事,有些冲动。 这时候整了整神色,向前走去,恢复了一惯的神情,只说,“说来说去,你根本就不想要真正的三司会审,只是想借一股既不是大理寺也不属于刑部的力,替你搅混水,逼着里面的人,主动浮出水面。” 跟着感慨一声,“秦侯真是用人坦荡,搬救兵搬到对头这里,不过,你如何确定,这救兵一定搬得成?” “与其说成是搬救兵,不如说,交换,”秦淮舟语气平和,“敢问苏提点,那日可是夺走了证物?” 这证物说的自然是装在香囊里被她拿走的异样“麦粒”。 见她似是默认,秦淮舟接着便道,“苏提点想要的,秦某似乎都配合着,助苏提点办到了。如今换到秦某有求于苏提点,于情,也请苏提点看在往日秦某配合的份儿上,相助一二。” 回到主院,屋内已烧好地龙,整间屋子暖意盎然。 苏露青换下外袍,坐到桌边,随手抓了几颗阿月浑子剥着,没说答应,也没干脆拒绝。 她在权衡。 只做帮忙的话,就不是差事,能调派的人有限。 但从中细查,或许可以找机会揪出新线索,于她在查的事颇有帮助。 啧,之前都是她算计秦淮舟,没想到这次反被他将了一军。 “此事的确干系重大,这个提议,苏提点可以多考虑考虑。”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秦淮舟以退为进。 “也好,”她没有如他所愿受他激将,“你说得不错,是要考虑考虑。” 她听到秦淮舟重了一下的呼吸声。 “快到元日了。” 秦淮舟忽然另提起一个话题,人也从外间走进来,和她一样坐到桌边。 “前夜要守岁,祭祖,”秦淮舟说着很平常的事,末了问她,“不知岳丈岳母大人如今在何处供奉,可有牌位?” 苏露青收回目光,明显有些回避,“这些事,我单独处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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