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前不久他才刚刚对一个人说过,如今这句话被原封不动的返还给他,此情此景,着实讽刺。 秦淮舟攥着字条,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苏露青那含着三分嘲弄三分挑衅的眉眼。 呵,不愧是乌衣巷的,丧心病狂之事做起来都毫无负担,这种事上又怎么会甘于人后。 “侯爷,可是有新发现?” 尹唯看他对着一张字条拧眉不语,疑心这字条是下葬时不慎遗留在棺内的某样新证据。 刚要凑过头来跟着看一眼,秦淮舟猛地转腕,手上一收,字条重新被揉回掌心,“无事。” 尹唯愣了一下,讪讪退后一步。 意识到自己掩饰的太过明显,秦淮舟呵出一口气,迅速转移话题,“那里面还有什么发现?” “哦,对,”尹唯把刚刚在棺材内的查验结果说给他听,“随葬品都是寻常器物,还有两块玉佩,都是何郎中生前常佩戴着的,如今也随葬在内,别的……除了何郎中的尸身还未验过,其它看不出什么异常。” 秦淮舟点点头。 这个发现,想来苏露青也已经知晓了。 也就是说,她已经先他一步,验过了何璞的尸身。 秦淮舟从仵作那边拿过一副羊肠手套,仔细带上,和仵作一起下到坑底。 尹唯提着灯笼也跟着一同下去,在秦淮舟身边高高的举着,替他照明。 何璞下葬时穿的公服,这会儿官帽被轻轻摘掉,尽管如此,收束齐整的发髻连同一片头发也还是松动不少。 又检查过其它各处,最后秦淮舟的目光落在溃烂的明显与其它部位不一样的手指上。 灯火将露在外面的白骨也染上一层橘光,他看向仍在仔细查验的仵作,问,“这样的伤口,可是外力导致?” 仵作摇摇头,“不像,这更像死者生前的皮肤已经自内里发生溃烂,而手指脚趾这种末端关节本身便已经是气血流通的最后一环,若气血不足,再患上容易引发溃烂的病症,恢复的速度也会很慢。” 同样的,死后身体发肤随时间流逝自然腐烂,本就有溃烂的皮肤因此加剧,便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但…… 原因是什么呢? 从这些天的查问结果来看,何璞近期并未生病,也没请过郎中。 何家唯一一个病人是何璞的儿子何胥,然而何胥虽然常年吃药,这段时日也并不曾看过郎中。 秦淮舟的目光跟着移向旁边的何胥墓。 如果她之前也来挖开过何璞的棺木,发现了何璞尸身上的秘密,她会怎么做?是不是也选择了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查验何胥的尸身? 疑问就在眼前,要想查清何璞与“灵药”之间的关系…… 何胥,也许就是那个最有可能的突破口。 想到这里,他走到隔壁的何胥墓前,示意众人将在何璞墓前做过的法事,在何胥墓前再做一遍。 然后,挖开何胥的坟。 …… 乌衣巷内灯火通明,几个文书在班房里抄录新下来的口供,梁眠整理出来一批卷宗,顶着一廊灯火来到苏露青处。 “苏探事,这几个对皇后出言不逊的官员都已经认罪了。” 苏露青瞄一眼卷宗,点头,动动手指。 梁眠会意,正要拿去归档,苏露青忽然叫住他,“你也有几天没回过家了吧?总归乌衣巷的人不受宵禁限制,这件事做完,你今夜就回家休沐去吧。” 梁眠眼睛一亮,却说,“苏探事,这休沐我能攒攒吗?” “怎么?” “反正我家也没人,我不在房子也跑不了,不着急回去,但休沐如果能多攒几天的话,等我到时候娶了亲,我索性能多休一阵子婚假了。” 八竿子都打不着影儿的事儿,梁眠却畅想得眉开眼笑。 苏露青见状,只点点头,“允了。” “多谢苏探事!”梁眠喜滋滋的道谢。 “等等,”苏露青再次叫住他,“你既然不想回家去,那就随我再去个地方。” …… 今夜见过何璞、何胥两父子的遗骸以后,案子进展愈发模糊不清。 苏露青虽已命人去查问给何胥看过病的郎中,到底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而夜长梦多,她心里的另一个疑虑也越来越深。 不如趁着今晚,夜探何府,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线索。 何府在大通坊内,大通坊挨着安化门,从乌衣巷到大通坊,虽然路线上只需走过朱雀街西第二条街,却也几乎贯穿了城北城南。 大通坊内武侯看过他们的腰牌,忙不迭放行,又跟着苏露青紧走几步,询问可需要他们协助。 苏露青步子未停,只说,“乌衣巷办案,肃清周围。” 武侯自去回禀坊内中郎将,很快,何府附近的巡逻武侯便改道去巡别处,不再打扰他们。 何府在大通坊西侧,院墙不算高,但和临近的几座民宅相比,自是气派不少。 大门前悬着两只白灯笼,里面静悄悄的,何家人早已歇息。 苏露青找了一处好借力的院墙,正系着衣摆,另一头梁眠已经蹭蹭蹭三两下攀上院墙,往院子里望。 “苏探事,”他骑在墙头,小声说,“上来吧,底下没有人。” 苏露青系好衣摆,借力攀上墙头,往院中看去一眼。 院中一片漆黑,侧耳细听,听不到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似乎全府的人连同上夜的仆从都已经睡熟。 两人跳进院墙里面,短暂调整一下呼吸节奏,她当先往主院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都不曾看到仆从,所有的屋子都一片漆黑。 梁眠一边走一边听周围的动静,不时压低了声音同她说,“真是奇怪,怎么感觉一点儿人声也听不出?上次来何府的时候,也不是这样啊。” “别说话了。”苏露青谨慎的边走边观察。 寂静的院子里,能清晰的听到二人哪怕刻意放轻过的脚步声。 何府不算大,很快就走进主院。 梁眠先过去试探着推了推其中一扇门。 门上传来意料之中的阻力,但在阻力之后,他还听到了一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是上了锁的锁链声。 “哗楞楞”响成一串。 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明显。 “怎么……?”梁眠狐疑着看向苏露青,又快速走到其它门前,这次推门前先低头看了眼门上,“苏探事,这里的门……全都上锁了?” 拳头大的锁头坠在当中,他抬手抹过锁头,感觉到指尖抹下来一层灰。 “嗯……至少也有一个月没人动过了。”他搓掉这层灰,分析。 苏露青闻言,眉头跟着一皱。 眼前这间屋子是主屋,就算不是何璞住着,也该有何老夫人住,怎会上了锁?还至少一个月都没有人进去过? 保险起见,她和梁眠分头检查了主院里的所有门窗。 全都上了锁,锁上落着一层灰。 梁眠一头雾水,“苏探事,这……怎么办?” 苏露青略一思索,便快速折回去,边走边朝头上摸了一把,拔出藏在发髻里的钢针,拨开主屋门上的锁芯,推门进去。 屋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灰尘,一切器具摆放整齐,是随时等待屋主人回来的样子。 梁眠跟着进来,将屋中陈设大致扫过一遍,口中念念有词,“……花梨木梳妆台、花鸟工笔屏风坐床、花梨木桌案、茵席……” “嘶……这看着,应该是何老夫人住的屋子吧?” 苏露青已经走到卧房一侧,见床帐对面的窗下摆着几口衣箱,同样上了锁,是精巧的小金锁。 她拿钢针在锁芯处拨了几下,打开衣箱,里面果然露出叠摞整齐的妇人衣物。 “不对呀,”梁眠跟过来,看着衣箱里的衣物,一脸不解,“昨天何老夫人还隔着门同我们说话,我们的人也没有提过何老夫人离开何府的事儿,而且看着屋里的情形,何老夫人明明早就不在这里了——” 他越说越迷惑,“那隔门同我们说话的“何老夫人”,又是谁?” 苏露青合上衣箱,冷笑一声,“谁说门里的,一定就是何老夫人了。” 梁眠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听窗外院中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他慌忙看向屋内能躲避处,“何家人来了?” 夜幕深,月色也深。 屋内虽是漆黑一片,院中与屋内对比,明显亮堂许多。 隔着窗子能依稀辨别出院中人的身影,苏露青看出来的是谁,径直走出去,“放心吧,这里不会有何家人了。” 走出屋子,和院中人的视线对上,两边的目光里都没有意外。 梁眠跟在苏露青身后望向院中,就见走在前面的是大理寺卿秦淮舟,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大理评事尹唯。 都是熟人。 那边的尹唯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自觉和梁眠一道退到一旁,坚决不打扰这两位上司。 秦淮舟微抿着唇,看着施施然从里面走出来的苏露青。 不出所料的看到她眉眼间含着的三分嘲弄三分讥诮三分挑衅,以及一分虚情假意的寒暄。 接着听到她说,“月黑风高,登堂入室,秦卿好兴致啊。” “你不也是?” 他负手站在原地,月华清辉萦绕他周身,眉眼被月色浸润的愈发冷然。 “我和你不一样啊,”苏露青站在门前自然无比的说,“我,乌衣巷的,做这些事再寻常不过,至于你……” 她看住他,眼皮儿上下翻动几下,既是打量,心里肯定也没憋着什么好话。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她似笑非笑的问他,“何璞虽死,如今却还算朝廷命官,你先开朝廷命官的棺,后闯朝廷命官的宅,想干什么呀?”
第8章 第8章 诡辩。 颠倒黑白。 贼喊捉贼。 恶人先告状! 秦淮舟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类似的词语。 再开口时,他压住眸中晦色,展现出绝对的身如朗月清华,绝对的持中秉正。 语声平静,像朝堂之上遭受弹劾之后的沉着剖白,“何璞之案疑点重重,大理寺既受命审查,便不会诬陷一人,凡是对查案有利的,哪怕为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话音落,有人拊掌赞叹,“嗯,有理有据,言辞恳切,真是感天动地啊。” 苏露青是称赞的煞有介事,但一旁的尹唯和梁眠,却是从心里往外的觉得秦淮舟这话说的太对了,太好了,太感人肺腑了。 而秦淮舟说完这话,别过脸不再看她,目光在上了锁的门上扫过一遍,若有所思。 尹唯连忙上前,将刚刚的发现报与他听,“侯爷,主院里所有的屋子都上了锁,看情形,近一个月内都没有人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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