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一层,她道,“既是如此,州府前段时间请这些商户为州学捐钱,夏家却不见动静,其中定是有些文章。” 秦淮舟也点点头,“夏家就在绛州城中,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想已了如指掌,如果这时候去城内的松鹤堂,会让他们有所察觉,所以……”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不妨退而求其次,到襄阴去。” …… 花朝节出城游船回来之后的这几日,绛州州府比之前又忙碌了许多。 三堂西边的几处客院被杂役们上上下下打扫一遍,客房里的东西被按类别收拾出来,摆放在院中,衙差来请示过后,到书房里引了邹凯来看。 邹凯看着铺在大长条案上的东西,问薛铭,“东西都在这里了?” 薛铭捡起一本小小书册,往掌心里拍了拍,“都在这里了,客房里连地缝都扫了又扫,再没有什么东西能遗漏了。” 案上的东西都是些寻常衣物等等,邹凯没看到想看到的东西,目光落在薛铭手里的册子上,指着那册子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薛铭随手把册子往邹凯那边一扔,“多少也能算个好东西,是栾定钦从京里带出来的邸报。” 听到是栾定钦的东西,邹凯面上又带出忧虑,“他的事,真的只用和绛州大营知会一声,不用详秉吗?” 薛铭嗤笑出声,“楼船那夜,州府官员可都看到了,河里有怪鱼,官兵为保楼船安全,放火放箭驱赶掉怪鱼,过程中苏提点被怪鱼撞下楼船,不知所踪;栾司马出于道义,跳船相救,却也被怪鱼顶走,同样失踪多日。” 说话间,他又绕着长条案走了一圈,面上不无惋惜,“绛州府衙自那夜开始调集人手沿途搜寻两位府君踪迹,却只发现一些衣衫残料,恐怕两位府君都在与怪鱼的搏斗中葬身鱼腹,尸骨无存。事发时太过突然,州府上下无不扼腕,连邹刺史你都在搭救途中被怪鱼所伤,侥幸抢回一条命,这是天灾,人力如何挽救?” 邹凯下意识往自己的手臂上看去一眼,但依然很不放心,“说是这么说,但已经三日了,就算人在河里泡到发白,总也得有浮起来的时候,我们派去那么多人沿途搜寻,到现在连根头发都没找到,这人能去哪儿呢?” “河里没有人,沿岸可有得是人,别忘了,绛州往下就是襄阴县,”薛铭再次随手翻翻案上那些东西,“我看襄阴这地方,恐怕要翻出浪来啊。” 说话间,有衙差前来报信,“邹刺史,薛参军,夏家来人了。” 薛铭背着手,抛给邹凯一个了然的眼神,“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夏家来的是家主夏之翰,原本正在花厅里喝茶等候,见到邹凯和薛铭,夏之翰连忙从座上起身,恭恭敬敬向两人行了一礼。 薛铭摆摆手,“什么风把夏家主亲自刮来了?快坐吧,不用拘礼。” “为府君办差,是我们这些商贾毕生所求的荣幸之事,先前府君交代的差事,夏某查到了,不放心底下人来报信儿,立即赶来相秉。” 薛铭与邹凯对一对眼神,转头看向夏之翰,“这么巧?还真被你给遇上了?” “是松鹤堂内的一位郎中,”夏之翰恭恭敬敬回禀,“他与夫人偶然救下一对夫妻,听描述,很像府君在搜查的人,夏某担心打草惊蛇,一听说此事,就立即前来禀告。” “好!”薛铭大笑几声,“事情若定,夏家主当立头功!” …… 休养了几日,苏露青自觉可以上路。 妍娘子还是有些不放心,送他们离开时,悄悄塞给她一只小纸包,悄声说道,“这里面装着两颗三清丹,就是我夫君研制出来的那种灵药,你带上它,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不妨就吃一颗,比寻常汤药恢复的快多了。” 苏露青收下小纸包,对妍娘子道了声谢。 趁着秦淮舟还在和骆泉寒暄道别的时候,她假作好奇,多问了妍娘子一声,“妍娘子,这药……当真那么神吗?” “这还能有假?” 妍娘子往骆泉那边投去一眼,目光里满是对夫君的崇拜,“夫君他一直以悬壶济世为己任,从前一文不名时,我便看中了他,哪怕家中不同意,我还是执意要和他在一起。这些年日子虽过得清苦,他却从来没想过放弃钻研,这三清丹他从前几年就一直在钻研,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被他研制成功,这两年应该也救治了不少病重之人了。” 她将这些话在心中又思量一番,口中称道,“骆郎中大义,此番我夫妻二人多蒙妍娘子与骆郎中搭救,留在这里休养几日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如今又得妍娘子赠予三清丹,阿昭无以为报,只能日后多多求神拜佛,为妍娘子与骆郎中祈求平安。” 妍娘子笑道,“阿昭娘子快别这么说,夫君常说,悬壶问诊本就是举手之劳,若是可以,他宁愿药石蒙尘,只求天下人都不再有病痛。”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便相互告辞。 苏露青坐进前往襄阴县的马车里,等看到秦淮舟也上车来,马车在官道上辘辘前行,才低声感慨道,“原以为遭遇变故以后就要寸步难行了,没想到裴郎如此神通,还能租一辆马车。” 听完她的话,秦淮舟并没有顺势谦虚的解释什么,而是同样低声反问她,“怎么?阿昭算差一招后手,就不再着手准备了?” 她旧事重提,“那后手是被谁毁的?” 身侧的人轻咳一声,悄然略过这句问话,转而另起一个话题,“方才见妍娘子似是单独给你一样东西?” 她往旁边的车壁上靠去,好整以暇看他,“怎么?你对这东西感兴趣?” 她可时刻谨记,两人如今只是暂时配合行事,案子上该冲突的还有冲突,该防的一样也不能松懈。 从邹凯等人的反应来看,府衙里的那具尸体不是陈戬。 看尸体完好处呈现的状态,也不像是随便从牢里找出的死囚替身。 此人之死或许同时涉及陈戬与州府府衙的秘事,要想查清楚真正身份,关键还是在赵午身上。 想到这里,她看着秦淮舟的目光里,隐秘的带出一层探究。 大概是察觉到她目光里的不善,她看到秦淮舟慢慢收回目光,垂眸落向低处。 不说话就代表默认,默认就表示用心不纯。 她心中有了计较,同样也收回目光,侧身掀开一侧车帘,向外看去。 沿路都是农田,这时节还不曾耕种,放眼望去,是大片的平坦空地。 又走了一段路,马车忽然猛地停住,赶路的车夫向着里面道,“郎君,娘子,前面好像出事了。” 话音落,追赶呼喝声也跟着传来。 苏露青掀帘往外看,见路的尽头跌跌撞撞跑来一名小童,身后追赶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 看那些家丁的衣着…… 她低声道,“是夏家的人。” 秦淮舟也点点头,而后扬起声音对外面道,“那孩子看着像逃命,把车赶过去,接他一下。” 车夫听令继续驾车向前,在那小童即将跑到车边时,秦淮舟伸手一抄,把那小童送进车里,同时喝令车夫,“加速!冲散他们。” 马车毫不客气的往家丁堆里冲去。 那些家丁连武器都没拿,一看迎面这辆马车非但不减速,还往他们身上撞,连忙往旁边闪躲。 只是这么一躲,也彻底抓不到小童了。 “什么人!敢在夏家的地盘撒野!识相的快快停车下来,把那兔崽子交出来!” 声音被远远抛在后面,苏露青看着被救下的小童,俯身问他,“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你跑什么?” 小童约莫七八岁大,看穿着像小厮,应该是跟在夏家哪个小郎君身边的。 租来的这辆马车,车厢并不宽敞,她和秦淮舟两人坐在车内,稍不注意就会有些拥挤,再多一个小童,连脚下也开始满满当当。 而她俯身时候的姿态,带着乌衣巷里常年审讯的影子,尽管一身装束都像极了寻常商女,那小童乍一见她如此,还是瑟缩着往秦淮舟那边躲。 战战兢兢的小声说,“女侠饶命啊,我、我不想死……” 小童的话音还没落,她隐约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极隐秘的笑。 直起身向旁边看去,刚才还在偷笑的人早已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抬起一只手放在那小童头上,轻拍了拍,安抚着缓声道,“这里没人会害你,我们既已把你救上马车,就不会再把你交还给方才追你的那些人,别怕。” 听他这样说,那小童果然安静下来,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发抖了。 苏露青在心中嘁出一声,干脆往车壁上一靠,看也懒得再看一眼。 耳边听着秦淮舟接替她的角色,问那小童,“你叫什么名字?” “栗子……” “是何人给你取的?” “我家十郎取的,我是十郎身边的小厮,十郎说,夏家是靠栗缨发家的,给我沾沾财气,就叫栗子。” ……栗缨? 苏露青听到这个生词,原本还在闭目养神,这时候也睁开眼睛,低头往栗子那边看一眼。 正巧栗子也正抬头和秦淮舟说话,看到她突然扫过来的视线,又吓得往秦淮舟腿边缩了缩,同时悄悄扭头观察她是不是还在看自己。 在又一次不小心与她的视线对上以后,栗子彻底埋头在秦淮舟腿边,不敢探头了。 她有这么吓人? 苏露青只觉得莫名,转头跟着往秦淮舟那边看去一眼,示意他继续问。 自己则重新靠回去,继续闭目养神。 耳边似是又传来一声笑,两人挨着近,手臂时常会随着车身的摇晃碰到,听到这一声悄然的轻笑,她毫不客气的伸出手,推他一把,让他噤声。 身边的人再次轻咳一声,整了整神色,问栗子,“何为栗缨?在下竟从未听说过此物,是绛州这里特有的吃食吗?” “不是吃的,是用来制药的,”栗子解释说,“不过它长得和麦子有点像,只不过麦子有壳,栗缨没有壳。” 听到这话,苏露青心中一动。 这东西,在长安时候,她似乎不止一次见过。 跟着便听到秦淮舟问,“哦?竟有这么像的东西?” “是真的!” 栗子急着解释,“栗缨就像没长太熟的麦子,结出的东西发青,如果不留神的话,很容易把它当成没成熟的麦子。今年马上又要开始种栗缨了,等栗缨成熟的时候,你再来看,就知道我说没说谎了!” “好,我信你,不过你既然是十郎身边的小厮,刚刚为什么看起来像在逃命?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 “他们管我要恩公留给我的东西,我不给,他们就抢,我也没办法,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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