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今理所当然道,“若不是自知申辩无望,他怎会写下认罪血书?我猜,靳御史自从杀害岳丈大人的那天,心中就备受煎熬,如今自知无处掩藏,又不想真的面对最后的宣判,唯有以死谢罪。” “苏都知,”李闻今接着道,“此前刑部已查出许多证据,且都与大理卿通过气,屈府之案元凶是靳贤,本就是板上钉钉,只是面对诸多证据,靳贤都闭口不谈,这才陷入僵局。如今他认罪,且已自行伏法,疑案可解,这难道还不够吗?” 苏露青似是被他说动,赞同的点头,“李侍郎说的不错,屈府疑案的确可以就此结案,不过——” 她语气一转,审视着李闻今,“现在查的,是靳贤的死因,李侍郎如此急着转移话题,是对昨夜发生之事,了如指掌吗?” 议事陷入僵局,李闻今借口刑部还有些紧急公务要处理,当先离开。 剩下苏露青和秦淮舟二人留在议事厅内,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昨晚……” 秦淮舟刚开了个头,便被她打断,“当初放火的,和如今灭口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话题被转移,跟着看到她眼中露出一种熟悉的算计,立时暗道不好。 果然,听到她问,“不如,打个赌?”
第72章 第72章 “不赌。”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他出声拒绝。 苏露青讶异一瞬,泄出一声笑,“我还没说要赌什么,大理卿就这么拒绝?” “凡沾‘赌’字,无外乎以小博大。” 他说到这里,忽地顿了顿,注意到议事厅外,李闻今的身影去而复返。 视线盯着外面的动向,再往下说时,语气里带出一种习以为常的了然,“更何况,苏都知设下的赌局,并不好过。” 既然无论如何都赢不成,他索性当场认输,“不知苏都知这次是什么吩咐,秦某不才,或可分忧。” 对于他的反应,苏露青倒是有些意外。 她同样注意到李闻今的身影,赶在李闻今走进来之前,再次问他,“吩咐谈不上,小赌怡情,当真不赌?” 对面的人不知在想什么,反应不如刚刚干脆,还有些欲言又止。 她了然。 看吧,还是好奇。 于是公布赌约,“赌今晚……” 刚起了个头,忽见他点点头,“嗯,今晚我回府。” 她忍住笑,正色道,“赌今晚,最迟明晚,别院会出事。” 这话似乎明显超出他的意料,果然就见对面的人眼中露出些许错愕,“你是说,这件事,那边也有参与?” 她不置可否,“大理卿这是打算从我这里套话?” 跟着向前又近一步,先闻到他衣上沾的广霍沉香,故意叹出一声,“现成的线索呀,我若是你,绝不会错过。” 秦淮舟掩下目光,抿一抿唇,“还是苏都知想得周到。” 李闻今这时候走进来,目光在他们身上一转,坐回之前的位置,随口问一声,“两位在说什么?” 不等她有所表示,秦淮舟已经开口,“一点家事。” “哦?” 李闻今诧异抬头看了一眼,忽然想到什么,笑了笑,“倒是忘了,失礼之处,两位多担待。” 他飞快的结束寒暄,直接说起自己回来的原因,“在下方才在路上又细想了想,其实今日之事,本就是因靳御史忽然认罪自尽而引出,查其动机缘由,的确也是首要之事。” 李闻今不反对,事情得以顺利推进。 这件事虽有明旨,三方会审,但真正占主导地位的是乌衣巷,大理寺和刑部配合协查。 那些原本收在大理寺的卷宗文书也顺理成章转入乌衣巷,从中拣其精要,送到苏露青手上。 也因此,苏露青终于看到了屈府疑案的完整卷宗。 和她掌握推算的内容差不多,只是多了细节。 梁眠这时候进来,手上拿着一样东西,“苏都知,证物里面发现了这个。” 是一张地契,上面有被火烧后熏黑的痕迹,还有些深色痕迹,看起来像浸过血。 “这是从大理寺交接过来的证物里发现的,看内容是转卖的地契,田主是屈婵。” 她翻动这张残破的地契,果然在上面看到屈婵的画押。 听梁眠继续分析,“从地契上仅有的内容判断,这就是开明坊那块田,屈靖扬既然是靳贤杀的,那屈婵自然也难逃厄运,说不定整件事,都是在掩盖这块田。” 从屈府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开明坊田的事也在屈府出事不久后发生,可见秦淮舟早就知道这份地契的存在,之所以秘而不发,不过是不想被她察觉。 “还有……”梁眠犹豫了一下,像是在考虑要怎么说。 “有话就说。” “长礼带人去了开明坊,”果然发现她脸色不妙,马上又解释,“是用了缉捕贼人的名义,京中一直有雌雄双盗的风声,长安县、万年县两边都加派人手追捕,但一直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各坊对此二盗的名声十分熟悉,应该不会引起开明坊内的警觉。” “嗯,这也是个法子,”她点点头,对于长礼的做法也算赞同,“以缉捕贼人的名义,公开搜查里坊,转移他们的注意,若因此再发现些什么,还能引出幕后之人。” “但长礼毕竟是鲁使君那边的人,他查到的东西,想来也会向鲁使君汇报。” “无妨,”她回想那天晚上与鲁忠交谈的情形,轻点了点桌上的残破地契,“那边有林丛盯着。” 梁眠立即应道,“是,两边同时安插人手,相当于没安插,哦还有,开明坊那边,我们的人也在其中,不怕他隐瞒。” 苏露青垂眸继续看着桌上的地契,“玄都观,如今情况如何?” “倒是没什么异常,自从元日那时陛下在玄都观遇刺,从前裴相的长随将三清殿炸毁之后,玄都观一直被勒令闭观,如今周围都还有禁军把守在外,观内一众道士也不得进出。那道观里有自己的农田,平时观内吃食也基本自给自足,暂时还没生什么乱子。” 梁眠说到这里,又叹一口气,“如今只剩下开明坊田种的东西还不清楚,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好把王逢直接带去开明坊,那边如果察觉不对,提前把种上的苗都换掉,我们可就全白忙活了……” “找机会再去就是,”她翻过一页卷宗,忽然问,“怎么不见靳贤在牢房里的脉案?” 年前靳贤曾自尽未遂过一次,之后又在她问话时忽然惊厥,两次应该都有郎中来看,脉案也会随同放进卷宗,但她并没有看到这份脉案。 梁眠诧异道,“都在这里啊。” 他上手从自己送来的卷宗里找了半晌,奇道,“我担心底下的人手脚不利索,自己挑的,还专门做过记号,确保第一眼就能找到,怎么会……” 她心中一沉,“中间可有人经手过?” 梁眠笃定摇头,“没有,我一直拿在手里,整理好以后一路过来,并没有碰到什么人……我再去一趟值房!” 梁眠这次离开的时间久了些,苏露青将剩下的卷宗看完,就见梁眠垂头丧气回来,“属下办事不利,还请苏都知重罚。” “脉案没有了?” 梁眠紧皱着眉,“所有地方都找过,脉案不翼而飞,值房里的几个文书看上去都没有任何异常,一时还不好判断。” 她沉声道,“短时间内,东西传不出去。” “是,属下这就再去查。” 正在这时,一名亲事官忽然来秉,“苏都知,万年县刚接到靳府管事的报案,称家中忽然多出五具尸体。” 比一回家看到家里多了五个死人更诡异的是,这些尸体背后都刻着血淋淋的六个字:天星摇,世出妖。 附近的亲事官探到此事,立即来回禀,此时万年县令娄非也察觉命案诡异,立即将此事上报。 宫中密旨几乎和亲事官的回禀同时来到,命她查清此事,勘破血字谶言。 听说苏露青亲自到了万年县,娄非也从里面亲迎出来。 两人寒暄客套几句,便说起这件案子。 娄非一面示意底下人去带来报案的靳府管事,自己将情况简言道,“万年县也是刚刚接到报案,此事最诡异之处,就是那两句谶言。” 说到这里,娄非叹出一声,“如今天星谶在坊间流传越来越多,衙差日日巡查,也不曾将这股流言压下,加之眼下命案又起,恐怕明日,又会有新的流言传开。” 天星谶的传言是自绛州之事过后,随着灵药的问题一起炸开,尽管官府一直压制,仍堵不住悠悠众口。 如今京中百姓人人自危,都说这是圣主失德,引来上天降罪。 “……苏都知,万年县衙上下为此想尽法子,但都是杯水车薪。如今宫中既有旨意,将此案交接给苏都知,娄某定会带领同僚全力配合,助苏都知早日破获此案。” 娄非漂亮话说了一堆,迅速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她,此时前来报案的靳府管事也已带到,在底下听候吩咐。 “如今尸身何在?”她先问。 娄非道,“事发突然,尸身都还留在那宅子里。” 她闻言点点头,率人带上靳府管事和靖善坊武侯中郎将,一同往靖善坊事发的宅子而去。 靳府管事名叫郭福,是靳府的老管事,平时起居都在靳府,今早听说主君在牢内自尽,一时六神无主,本打算回家收拾细软另寻出路,哪知一推门,就看到自己的屋子里并排躺着五个人。 郭福走到门边,心有余悸,只站在门口说,“五具尸体都在里面,府君当心……” 梁眠推开门,先进去查看一番,出来对苏露青说,“苏都知,屋内情形与万年县所说一致。” 尸体看上去像是一家五口,一名老妇,一名中年女子,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还在襁褓之中。 五个人都是被一刀毙命,看颈上刀痕的整齐程度,应该是被同时杀害。 “这里不是命案现场,”梁眠在屋内转了几圈,“屋内没有大量喷出的血迹,也没有流出的血泊,这几人应该是被抬进这里。” 这时,负责查看院内的一名亲事官进来回禀,“苏都知,厨房发现血迹。” 梁眠跟着苏露青查看一圈,简单分析一番,“看情形,这些人之前是被看管在厨房,而后于昨夜遇害。凶手在他们的背后刻过字,再将尸身抬进屋内,如果不是郭福突然回来发现,这几具尸身或许还不会被人发现。” “不,是郭福一定会回来,他们才会这么做。”苏露青说。 梁眠不解,“这么说的话,郭福和凶手认识?” 这样说的时候,梁眠转头往郭福那边看去一眼。 郭福接连得知噩耗,整个人大受打击,如今就呆呆的坐在一旁,任由旁人在家中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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