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郦在门前慢踱,盯着青石砖,笑容慢慢消失,眼中淬上阴寒,她缓缓问:“赵玮,你可曾记得这是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一丝温度,同平常那个知情识趣温柔美丽的贵女判若两人。 赵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鱼郦紧接着道:“这是你虐杀吾主的地方。” 赵玮只觉“咚”的一声,头上像是挨了一计闷棍,许多可怕念头猜测在脑中飞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鱼郦,舌头打颤:“你……你……” 神策四卫觉察到不对劲,齐齐回到赵玮身边,将他挡在身后。 鱼郦微勾唇角,扬臂拔出绕在腰间的蛇骨软剑,寒光一闪,锋锐的剑尖指向地。 她微抬下颌,往日的娇柔孱弱全无踪影,清亮的双眸里镌满清傲冷硬,像一个即将冲锋陷阵无所畏惧的战将,她的目光一一扫过这四个人,杀意凛然,“还有你们。” 瑾穆曾经手把手教过她,这一柄剑用到最精妙的时候,是人与剑相合,人无畏无惧,剑则所向披靡。 他曾是威名赫赫的大周蜀王,用剑精妙如神鬼,天地之间处处都是他的传说。 他本可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有可能老死边陲,永不得归。可命运偏偏如此弄人,让他以最惨绝的方式,死在了一个最不堪的人手里。 鱼郦发狠,剑锷横扫,割破了最后一个神策卫的喉咙。 她连退数步,捂住受伤的左肩,将剑掷出去,正插到想要逃跑的赵玮腿上。 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鱼郦把剑拔出来,慢悠悠绕着趴在地上的赵玮转了半圈,思索着从哪里开始,门外倏然响起密集的足音,由远及近,带着铠甲的厚重,将寝阁重重围住。 她弯身往赵玮的嘴里塞了一团布,先往他身上刺了第一剑。 赵玮的喉咙里溢出些痛苦的哀嚎,十分微弱,门外的人根本听不见,他就像砧板上的鱼,浑身颤抖,却无路可逃。 门外飘进了赵璟的声音,十分冷淡:“把门打开。” 鱼郦心想,这大哥还有些亲情,没有再等等,等自己弟弟死透了再来。 她笑笑,又往赵玮身上戳了一剑,边笑边说:“越王的命很值钱,太子殿下预备拿什么来换?” 门外有短暂的沉默,随即,赵璟的声音里满是嘲讽:“我能用什么换?我曾经想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你,可你一点点留恋都没有。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你想要我复活明德帝吗?那真是可惜,我没有这通天之能。” 鱼郦挽了剑花,赵玮的哀嚎已经很微弱了。她面带惆怅,叹息:“是呀,我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了,可是……”她戳着赵玮,心中生出一点点期冀:“有思,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想要活下去。在最后的时候,主上曾经说过希望我好好活下去,世间如此之大,山海明媚,我还没有看过多少,我想多活几年。” 赵璟道:“放了阿玮,你可以活。” ”哈哈。”鱼郦笑起来,“真是个好哥哥。放了他?我凭什么放了他?他视别人的性命如草芥,就该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连草芥都不如。” 剑在她手上,疾如光影,赵玮彻底没了动静。 鱼郦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只可惜无人奏乐。她的伤口还在流血,但她已经觉不出疼,她仰头,怅然叹道:“有思,我的这一生就是个错误。幼时被父母舍弃,长大了又被你舍弃,我以为投得明主,可以追随瑾穆一生,可是连他也抛下了我。气节大义就这么重要吗?比性命还重要?” 她踉跄着后退,流出的血染湿了衣襟,她的神思渐渐恍惚:“可笑世人善忘,不过一年,满城歌舞升平,有谁记得曾经有个皇帝,以身饲虎,想换全城百姓活命。” 赵璟终于觉察出不对,他不再接话,冷声下令:“破窗进去。”
第17章 殿下,萧姑娘她有孕了。 窗棂被撞断,糊窗的茜纱被撕扯成絮,先闯进来的禁卫只觉一阵血腥扑鼻,待再细看,孔武壮硕的儿郎都忍不住靠着墙角呕吐。 他们从里面开门,赵璟走进来,先看见鱼郦靠在屏风上痴笑,她的红裙凄艳如血染就,裙裾滴滴答答流着血。 他松了口气,再往前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赵玮,眉宇微蹙,脱下披风盖在他身上。 禁卫早已涌上去,亮出刀剑,将鱼郦团团围住。 她目光失了焦准,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纤细的身体摇摇晃晃,喃喃自语:“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1) 走到她身前,赵璟才发现,她左肩上有一处很大的伤口,正在流血,只是被红裙掩盖了。 但她好像试不出疼,憔悴的脸上挂着怅惘,仰头看屋顶,吟吟诵念:“人死一去何时归。” 赵璟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脑中似有锣鼓咚咚鸣奏,几乎快要破开。 他痛苦地闭眼吩咐:“召御医来。” 赵玮死得透透,绝无回天之望,只能让内侍省来人抬走。 御医则留下给鱼郦包扎伤口,这道伤很深,薄小的身体被神策四卫的槊几乎穿透,金疮药贴上,鱼郦那惨白的小脸上皱成一团,颤抖着往角落里缩。 赵璟坐在太师椅上,一边揉额角,一边紧盯着她。 嵇其羽从崇政殿回来,忧心忡忡地看一眼鱼郦,躬身冲赵璟禀道:“官家驾到。” 时辰差不多,乾佑帝应当看过赵玮的尸体了。 赵璟自袖中摸出瓷瓶,又倒出一颗药,仰头咽下,站起身,同嵇其羽出去迎驾。 乾佑帝裹着厚重的鹤氅,一路掩唇咳嗽,嗓音嘶哑似沉钟。而萧皇后则跟在他身后,不住抹眼泪。 赵璟刚刚俯身揖礼,便听乾佑帝冷厉的声音飘来:“那个贱人在哪里?朕要把她凌迟处死!” 萧皇后上前抱着赵璟哀泣:“我可怜的阿玮,我的阿玮……” 赵璟任由萧皇后抱着,站得笔挺,平静道:“她疯了。” “疯了?”乾佑帝指着赵璟怒道:“朕看你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刚刚越王府和霜华苑被洗劫,李嫣栩和所有李氏宗亲都趁乱被劫走了。萧鱼郦这个贱人一直同那些前朝余孽有联系,这是蓄谋已久!” 他越过赵璟,阔步进屋,指着蜷在角落里的鱼郦,怒问:“说!那些逆贼藏身在哪里?说出来,朕许你留个全尸。” 鱼郦“咯咯”笑起来,抬眸仰视天颜,鸦青色的睫羽轻颤,戏谑:“逆贼?除了谋朝篡位的逆贼,哪里还有逆贼?” “你!” 怒极之下的乾佑帝劈手夺过禁卫手里的剑,遽然刺向鱼郦,剑尖距她一寸时被扼住手腕,再难向前。 他冷眸瞪向赵璟,“放开!” 萧皇后上前哭嚎着:“有思,她杀了你弟弟啊,你弟弟死得那样惨,你这么还在袒护这个凶手?你弟弟多可怜,多无辜……” 赵璟连连哼笑:“他无辜?难道不是他率军攻入皇城?阿玮可真聪明,单选在我出宫祭祀的日子来,直奔崇政殿。怎么?是想向父皇讨一道易储的圣旨吗?若非我早有防范,这道圣旨讨来,那惨死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了。” 他觑向萧皇后,反问:“母亲哭什么?难道不是您自小教导阿玮,告诉他,他的兄长在京为质,朝不保夕,日后您只能指望他了,让他努力,接下父皇打下的基业?他多听您的话,自打攻入金陵,他何曾将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我再三忍让,可曾得来他一分恻隐?” “您这一路走来,宫中早就血流成河了吧。” 萧皇后惊愕地盯着赵璟,想不到这个素来寡言持重的儿子,一旦话多起来,竟这般锋锐伤人。 她愣怔片刻,扑到乾佑帝怀里,楚楚泣道:“妾何曾如此?官家您可要为妾做主。” 乾佑帝比萧皇后冷静敏锐,他听懂了赵璟的言外之意,意识到当前有一件事比给儿子报仇更重要。 他松手,那柄差一点刺进鱼郦胸口的剑“咣当”落地。 乾佑帝朝赵璟伸出手,“把皇城司调兵的符令交还给朕。” 赵璟缓缓而笑,俊秀的眉眼舒展,“父皇,东西既然已经送出来了,何必再收回去?” 他朝着鱼郦的方向慢踱,挡在她面前,刺绣繁复的鲛绡纱袍裾轻轻滑过石砖,掀起点点轻尘。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原本驻守在门外的禁军轰然涌进来。 乾佑帝扫过他们,面容冷峻:“你要干什么?” “爹爹,娘亲,你们知不知道,孩儿一直很害怕。”赵璟目光低垂,流露出几分忧郁,几分脆弱:“自小你们便把我送进那个魔窟里,我很怕,怕你们不要我了,怕我活不到见你们。” “成年之后,我依然害怕,害怕你们更偏向阿玮,害怕保不住自己的储位,害怕自己最后只能落得明德帝的下场。可是父皇,您一点都未曾察觉,还在不停地防范我,打压我,所谓帝王权术,就是扶植一个亲王,与自己立的太子分庭抗礼吗?” 赵璟偏头,看向门前的青石砖,因为反复清洗,那里被擦磨得光可鉴人。绕是这样,仍可见淡薄血痕嵌在砖缝里,昭示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狰狞惨烈的一幕。 他有些释然地微笑:“阿玮真是傻,真是莽撞,还真敢来。” 乾佑帝浑浊的眼睛里迸出几许精光,昨日当赵璟让他暂时搬去别宫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一个局。可他也想看看,那个自己钟爱宠溺的儿子,究竟会不会篡逆。 他在是父亲之前首先是帝王,是帝王,天然血冷心硬。 赵璟瞧着自己的父皇,喟叹:“您老了,该安度晚年了,至于这社稷之重,神器之危,还是让儿子替您来扛吧。” “至于那些前朝余孽……”赵璟回过头,低睨坐在屏风边的鱼郦,抬手掐住她的下颌,迫她抬头对上自己的视线,他温柔一笑,目中似有缱绻秋影:“不是有她吗?她如此仗义,替明德帝报了仇,那些前朝的忠臣怎能不管她?自今日起,将她囚起来,我就不信,引不来人。” 说完,他摆手,让人把乾佑帝和萧皇后带去别宫软禁起来。 鱼郦一眨不眨地看他,去摸散在地上的蛇骨软剑,被赵璟发现,抢先一步踢开。 踢到了她的手,牵动伤口,她痛苦低吟。 赵璟安闲瞧着她,未见半点怜惜,淡淡说:“你不是想活下来吗?好吧,那就活着吧。只是从今往后,地牢便是你的归宿,永生永世别想见天日。” 鱼郦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哀求,她低下头,乌发凌乱,遮住大半张脸,连同哀乐也遮住。 看着她这副模样,赵璟莫名有些烦躁。 无数个难眠的深夜,无数回头痛如裂的瞬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复,报复他身边这些欺骗他、折磨他的所谓亲人,可当夙愿达成,却无想象中的喜悦,只觉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滋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3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