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郦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没有什么,此事说定,我这就去药王谷,我要告诉药王,从今日起我就不去劳烦她医治了。” 她身上有股雷厉风行的劲儿,说罢就要去找万俟灿,蒙晔和辰悟一左一右追她出了邸舍,却拦不住她。 赵璟守在篾帘前,正因鱼郦迟迟不回客房而不豫,突见这三人吵吵嚷嚷地出来,在街衢上争执不休,那两个男人对鱼郦拉拉扯扯,全然不顾礼教。 他冲嵇其羽问:“朕近来是不是脾气太好?好到让他们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嵇其羽不敢顺着他说,唯恐稍稍点火他就要喊打喊杀,便压着下颌,谨慎道:“兴许有事,臣去把他们弄上来?” 赵璟缓缓点头。 嵇其羽下楼,走到三人跟前,合掌道:“诸位,官家有请。” 蒙晔松开鱼郦,抬头掠了一眼酒肆,神色幽晦,“早就该拜见官家了。” 毕竟还有数月御前相伴的经历,对于赵璟,蒙晔的态度复杂了许多,他和辰悟正欲随嵇其羽上楼,鱼郦忽得后退了几步,转身跑了。 三人中辰悟反应最快,他追了几步,实在文弱,眼睁睁看着鱼郦跑远,只有大喊:“快拦住她,她要去找药王退诊。” 这一声确实要紧,嵇其羽不等请示赵璟,立即和蒙晔飞奔上去追她。 这些日子,赵璟虽然没有明说,但做为天子近侍,嵇其羽心里很明白,赵璟之所以迟迟未亮明身份,一方面是不想金陵那边知道他离京,另一方面是知道药王万俟灿不愿效忠魏朝,所以才屡屡谢绝他的相邀。 他想静悄悄地等万俟灿治好了鱼郦的手,才把她带回去。 鱼郦曾被瑾穆手把手点拨过步伐,她轻盈如燕,步若清风,饶是蒙晔这样的绝顶高手,追她也很是费劲。 直到几乎看见王屋山的山巅,蒙晔才伸手掐住鱼郦的肩膀,将她制住。 嵇其羽喘着粗气紧随而来,明显逊于二人,面红气虚,艰难道:“娘子,不要……想不开,机会……难得。当年官家掷千金求药王出山为娘子医治,她都不肯。如今官家蛰伏于此,也全是为了娘子的手啊。” 鱼郦只觉得可笑,说到底,万俟灿肯医治还是仰赖于她对瑾穆的感情,若是药王知道她同魏帝之间的纠葛,怕是早就将她扫地出门了。 她正视嵇其羽,“连你也劝我,我只问,若哪一日他的疯病犯了,又要喊打喊杀,你劝得住吗?” 质问得嵇其羽一阵心虚。 正僵持不下,蒙晔的耳廓倏地颤了颤,空中有劲风袭来,他将鱼郦和嵇其羽推了个踉跄,数枚淬着寒光的银针正从他们方才站的地方射过。 山道旁蓊郁的松柏窸窸窣窣,跳窜出来数十名黑衣人,执剑朝他们袭来。 嵇其羽上前迎敌,蒙晔一手护着鱼郦后退,一手杀敌,对方招招狠戾,配合有素,蒙晔左右顾盼之下逐渐吃力。 鱼郦眼见蒙晔胳膊被刺破,仍旧全力护住她,她看向地上被斩杀的黑衣人,用左手拾起剑,撂下一句“蒙都统,专心迎敌”,便冲了上去。 冰封的记忆被唤醒,那些游曳似练的招式如镌刻在骨子里,鱼郦连杀两人,臻入佳境,与蒙晔向背而立,相互掩护。 前些日子她听了鱼柳的话,试着左手练剑,邸舍的院子里时常会有被削成片缕的柳叶出现。 蒙晔斩掉攻来的黑衣人,歪头问身后的鱼郦:“你笑什么?” “这感觉真好。”鱼郦打落银针,微笑着说。 蒙晔打趣:“原来只有打打杀杀才是好日子啊。” 当然不是。鱼郦喜欢的是剑在手的感觉,她可以保护自己,而不必等着旁人来救,这样的瞬间会出现一种错觉,仿佛命运一直在自己的手里。 但是她没有高兴很久,这些黑衣人好像是冲着鱼郦来的,对蒙晔和嵇其羽没有太大兴趣,当阵法摆齐整后,刀剑如沙石沉沉压向鱼郦。 嵇其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同蒙晔护在鱼郦周围。 但对方人数太多,剧烈的消耗之下,渐渐不敌。 三人被逼得步步后退,道旁突然射出几支箭,将迫近他们的几名黑衣人放倒。 蒙晔反应极快,拉扯着鱼郦和嵇其羽往一旁的山石后躲,箭光如雨纷纷而至,随着惨叫声,黑衣人陆续倒地。 鱼郦认出了来救他们的人,其中有几个眼熟的,正是酒肆里打过几回照面的暗卫。 是暗卫,更是禁卫,出手利落,很快山尾石道上铺满了尸体。 禁卫火速清出一条干净的道路,赵璟负袖走来,冷声吩咐:“去检查检查,看有没有活口。” 嵇其羽从山石后跳出来,抱剑合揖:“这些人是冲娘子来的。” 他极为笃定,以至于当赵璟看见鱼郦那玉色丝裙上沾染了血迹时,心漏跳了几拍,快步迎上去,皱眉:“你受伤了?” 鱼郦摇头,伸手把蒙晔扶出来。 那道伤在蒙晔的胳膊上,只是他身着黑衣,看不出来,刚才缠斗时两人挨靠得太近,蹭到了鱼郦的身上。 蒙晔避开鱼郦的搀扶,无所谓地摆摆手:“无碍。” 但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却愈加凝重,蒙晔自是心中有数,“剑上竟然抹毒,真是下作……” 话未说完,他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鱼郦慌忙抱住他,赵璟脸色铁青,吩咐禁卫:“抬他去找药王医治。” 他们正在王屋山下,药庐近在咫尺。 万俟灿看了一眼蒙晔的脸色,立即撂下正在诊治的病人,让人把蒙晔抬进内室,飞速运针逼出剑毒。 赵璟没进去,站在不远处柏叶掩映的山石上眺望,夏风缠绵,吹得纱袍后摆,仿若一幅浓墨铺陈的画作。 嵇其羽爬上山,将擦拭干净的银针递上,赵璟掠了一眼,觉出些蹊跷,拿在手里细细观察,瞳眸中寒光凛冽。 “淬毒的针和剑,倒让臣想起了从前的越王。”嵇其羽道。 越王赵玮还活着的时候,养了五千府军,嗜杀蛮横,专出为人不齿的阴招。 比如,放暗器,在剑上淬毒。 嵇其羽继续道:“这些人应当是早就守在邸舍附近,想等娘子落单再下手,这些日子她身边有官家派出的暗卫保护,才让他们迟迟没有机会。刚才那么一闹,反倒阴差阳错引出了他们。” 他有些后怕,如果当时鱼郦的身边没有他和蒙晔,如果禁卫没有及时赶到,凭这些人招招致命的狠辣,恐怕鱼郦就没命了。 是谁对鱼郦如此恨之入骨? 赵璟盯着银针许久,道:“当日宫变,以为都杀净了,谁知竟还有漏网之鱼。” 越王谋反,皇城司围剿,自是血流成河。 那些尸体被火速清理,内侍省根本派不出人挨个儿查验身份、核对人数,只知数量大体不差,但若赵玮在进宫前存心要留下几十个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当日鱼郦杀赵玮的消息被彻底封锁,若这些人从一开始没随赵玮进宫,那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不是报仇,那就只能是受人指使。 是谁让赵玮如此牵挂,以命相博之余竟还留下精锐给那人差遣。 赵璟想不通,但他很快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常峥献降,在来金陵的途中遇上了出逃的越王旧部,并将他带入宫,由此,赵璟才知道李雍明还活着的消息,也由此,他和鱼郦才彻底翻脸。 桩桩件件看似是巧合,却又都朝着鱼郦去了。 赵璟额间纹络深陷,忧心不解,看了一眼嵇其羽,嵇其羽立即明白,下去遣派禁军将这座山重重围住。 到深夜,月澜如霜时,蒙晔才醒来。 其间辰悟跌跌撞撞地追来,鱼郦知道赵璟不曾离去,她不想他看见辰悟与他们过分亲密,便推说无事,让辰悟回去给鱼柳和华澜递个信,道她和蒙晔今日住在药庐,就不回去了。 她着重嘱咐辰悟看住二女,不要让她们出门。 送走辰悟,就下起了雨。 鱼郦站到草庐的窗前,见那苍茫无际的群山连隘之间散落星点火光,依稀照出山巅的身影。 那抹身影浸在夜色雨幕里,根本看不清面容,可鱼郦知道,那就是赵璟。 她看了一会儿,将窗帷拉上,转身去看蒙晔,却见他已经睁开了眼,正偏头幽幽盯着她。 “你没有向药王退诊吧?”蒙晔虚弱地问。好像鱼郦若说是,他当场就能气死。 鱼郦挂念着蒙晔的伤,早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她蹲在蒙晔的病榻前,红了眼睛:“对不起,那些人是冲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 蒙晔执拗地问:“你先回答我,有没有退诊?” 鱼郦摇头。 蒙晔长舒了口气,豁然道:“这是蓄谋已久,若非今天将他们引出来,这些人会一直盯着咱们,后患无穷啊。” 他疑惑:“你可曾与人结仇?” 鱼郦百般思索,当年述职昭鸾台时,为行职事倒是结过几个仇家,但那些人早都随着改朝换代而不知去向,就算还活着,倒也不至于为了那点点恩怨靠到今日还来要她的性命。 那就是近仇,倒真有,越王赵玮。 蒙晔也想到了这一层,猜度:“莫非是为旧主复仇?” 鱼郦也想不通,按照当年的阵势,越王府的部曲应当都被剿灭了,竟还有漏网之鱼么? 她对这些事看得极淡,唯一的伤怀,便是连累蒙晔受伤。 鱼郦扶着他的病榻还想再说,蒙晔摆摆手:“行了啊,别再说什么连累我的话了,照理,当初留在禁宫为主上报仇的人该是我,若非你替了我,那后面的诸多劫难都不会落在你身上。若真要算,总是我欠你的多。我欠你就欠了,我也不打算还,你别啰嗦了。” 说完,蒙晔拉上被衾,赶她出去:“快去让药王给你施针,小心你的手。” 鱼郦痴痴愣愣地出来,见万俟灿累得伏在桌上睡着了,药庐外堂只亮了盏孤灯,小火苗徐徐跳跃,投下憧憧影络。 她出了门,弯身坐到檐下,细细的雨丝飘到她身上,很快湿透了衣衫,浑身冰凉凉,倍感绝望。 她忍不住反复回想白天的一切,她痛恨自己的胆怯软弱,赵璟一来,她就彻底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怕他大开杀戒,怕他伤害自己的伙伴。 她闭上眼,将头埋入双膝间,无助地环抱住自己,忽觉雨丝稍歇,她抬头,见到了一把油纸伞,举伞的人站在雨中,雨水顺着赵璟的脸颊滑落,冲淡了他惯有的戾气,凭添了几分似错觉的温柔。 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杀人,不杀蒙晔,不杀鱼柳,不杀慕华澜。你好好医治手,若真成了残疾,你这辈子都打不过我了。” 鱼郦仰头看他,目中有伶仃的光。 他接着说:“但我有个条件,你要搬来与我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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