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鱼郦去歇息,合衣卧于床,将她拢入怀中,似是无意地幽叹:“窈窈,你食言了。” 鱼郦心事甸甸,忽听他这样说,脑中的一根弦瞬时绷紧。 赵璟轻笑了笑,抚摸她的脸,“你在垣县时说过,只要我放了蒙晔他们,你就与我回金陵,从此一心一意地对我,矢志不渝。可是你一听到李雍明的消息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言语随和清淡,让人看不出究竟是玩笑还是质问。 鱼郦将额头抵到他的肩上,许久未言。 赵璟很喜欢她这样无防备、全身心地依靠自己,这种柔软的姿态极大的取悦了他,他抚着她的背,宽纵地说:“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让窈窈为难了。” 他哄鱼郦快睡,于她熟睡后,掀开被衾起身,召来了仲密。 龙案上燃一盏孤灯,将赵璟那张瑰秀而略有些苍白的脸映得晦暗莫测,他道:“守军攻伐在明路,李雍明的身侧高手环绕,朕担心他们不能得手。你派左班杀手去一趟蜀郡,不用活捉,直接斩下李雍明的首级给朕。” 仲密忙应喏。 殿中安静了片刻,赵璟又道:“你时常出入御前,要管住自己的嘴,关于李雍明的事不可泄漏半分给萧娘子。” 仲密眼珠转了转,应下后笑盈盈道:“萧娘子心系官家,有些事迟早会想明白的。只是……江陵郡王殿下久无生母陪伴实在可怜,不如让萧娘子多陪陪儿子,母子连心,时日久了她自然知道什么对她最重要。” 赵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目光垂落,深深思索。 他想,鱼郦之所以放不下前周那些人,无外乎是牵绊太多。既有对明德帝的知遇之情、那似是而非的从来没被挑明的情愫,还有对李雍明的姐弟相伴之情,有对蒙晔的共事之情,可若将她留在这里,让她感受母子夫妻亲情,时日久了,是不是也能把她拉回来。 她在明德帝身边五年,他愿意再用五年的时间将那些抹掉,与她重温鸳梦。 只要她对他一心一意,再无背叛,他的皇后总是虚位以待的。 赵璟呼出一口气,轻缓道:“好,就按你说得做。” 鱼郦一觉醒来,隐约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睡眼惺忪间以为自己在做梦,迷迷濛濛地起身,合蕊掀开綦文丹罗帐,满脸喜气地冲她道:“娘子,您快起来,看看谁来了。” 乳母正抱着寻安在寝殿里来回踱步,他年幼觉多,脾气又大,清晨被吵醒正在闹别扭,挥舞着小拳头嘤嘤哭泣,把嗓子都哭哑了。 鱼郦再顾不得别的,赤脚奔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正暴躁的江陵郡王殿下可是六亲不认,挥舞小巴掌将鱼郦的手打开,兀自仰着头大哭。 合蕊凑到鱼郦身侧,笑着低声道:“瞧瞧这脾气,还真随了咱们官家。” 鱼郦至今都觉得一切虚幻的像一场梦,她呆愣愣看看合蕊,又看看襁褓中玲珑剔透的稚儿,恍惚无言。 宫女来报,说是左班都知仲密求见。 鱼郦忙披衣坐于榻,合蕊将罗帐垂撒,仲密在外鞠礼,鱼郦道:“九千岁不必客气,您是天子近臣,只向官家躬身,我怎能受这一礼?” 仲密笑说:“那都是官家抬举,奴可不敢在娘子面前托大。奴昨夜向官家恩请,让把江陵郡王交由娘子抚养。听说今晨一早官家就去巡视京邑守军,怕来不及与娘子交代,特来说一声,您不必忧心,只要您不嫌稚子烦扰,郡王就留在您身边了。” 鱼郦诧异:“是你?”不由得感激道:“多谢。” 仲密摆摆手:“娘子可要折煞奴了,奴自前朝便净身为奴,从前这宫中人人都瞧不起奴,随意驱使折辱。唯有官家将奴当人看,倚重信赖,赐予富贵尊荣,奴必泣血以报。娘子是官家心尖尖上的人,奴自当珍重以敬。” 他将话说得漂亮,甚是熨帖人心,鱼郦心存感念之余,觉得这个人实在妥帖周到,难怪赵璟那么个乖张暴戾的人,都能对他另眼相看。 可是……未免太妥帖,把赵璟的心意摸得太透了。 内官谙熟天子心机,左右天子喜乐,这是大忌。 鱼郦直觉危险,但人家刚刚对她施了大恩,她只有笑着说:“内官做了件好事,我必记在心里,这些金锞子不成敬意,还请千万收下。” 合蕊奉上盛金的螺钿匣子,仲密推辞不过,乐呵呵收下。 他十分知趣,知道鱼郦思子心切,急欲亲近,便不多做打扰,立即告退。 他走后,鱼郦连朝食都顾不得吃,急忙去抱寻安。 乳母哄了他一会儿,又喂得饱饱的,他脸色转霁,再也不哭,只一个劲儿瞧着鱼郦吮手指,一双桃花眸乌灵灵转。 赵璟巡视守军回来时,正见鱼郦抱着孩子在殿中踱步,她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温柔平和,眼中似有星光灿烂。 他心有所动,轻轻靠近她,揽住她的肩,温和说:“窈窈,你有没有觉得还是自己的孩子好些?” 鱼郦微怔,冲赵璟笑了笑。 赵璟被她的笑撩拨得心猿意马,愈加忘形,拥着她道:“我们还可以再生一个公主,我会将她宠成这个世上最幸福得意的姑娘。” 鱼郦身体一僵,低声说:“我一直在喝避子汤,如何能生?” 赵璟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掩掉他私藏的心思,语调温和如水,虚伪地说:“好,你不愿意就算了。” 作者有话说: 狗子,你这是在给自己挖坑。
第52章 “窈窈,你还爱我吗?” 鱼郦觉得赵璟有些变了。 自从他重伤醒来, 脾气就变得温和了许多,再也没有对她恶言相向,两人之间的相处像回到了从前, 平和安静, 有时遇上些摩擦也是赵璟先让步。 寻安在鱼郦的照料下正一点点长大,赵璟并没有兴兵围攻蜀郡,他向鱼郦再三保证不会杀雍明,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尽如人意。 鱼郦想, 这样日子继续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有时也会有一阵没由来的怅然空虚。 转过年来,天启二年二月初九,是北郊大祭的日子。 一大早,赵璟就穿上了十二章海水江崖纹玄色龙袍,戴上祭祀的十二旒平顶冠, 鱼郦为他配上绣绶、玉玦和鱼袋。 赵璟握住鱼郦的手, 平摊开极细致地看, 掌心的疤在数月的保养下已经很浅了,他想, 只要让他的窈窈继续过安稳的好日子,用最好的药,吃最好的补品, 迟早有一天会一点痕迹都不见。 就像他们之间的裂隙, 正越来越小。 他亲了亲她的掌心,温柔道:“你今日不要出门,外面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要管, 崇政殿禁卫森严, 你在这里很安全。” 鱼郦知道, 今日是越王赵玮的忌日。 早先几天萧太后就吵着要为赵玮开祠立祭,被赵璟驳回,她又要在宫内办道场,请相国寺的僧人在百寿堂诵经。 太上皇死后,萧太后很是消沉了一阵,身边的心腹荆意自尽,又受赵璟打压,再没有从前的精气神,终日把自己关在慈安殿里,很少出来。 她说要办道场,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赵璟就随口答应了。 鱼郦颔首:“我知道,我不会出去的。” 赵璟揽过她,轻啄了一下她的面颊,不舍地说:“等着我回来。” 他一走,乳母就把寻安抱了过来。 寻安已经会爬了,他随了赵璟四肢纤长有力,在崇政殿的毡毯上爬得飞快,乳母在一旁夸赞:“小殿下是习武的料啊。” 鱼郦弯腰看护着他,笑说:“才一岁多的孩子,说什么习武。” 自从寻安到了她的身边,她就希望时光能过得慢一些,让寻安在这无忧无虑的童年里待得久一些。诚如赵璟所言,世事多艰,长大了就会知道多少坎坷险阻、多少悲欢离合正等着他。 鱼郦看着寻安稚嫩的面庞正出神,宫女来禀,说萧崇河求见。 萧崇河如今官拜尚书台左司郎中,时常出入御前,鱼郦伴驾时倒是在崇政殿见过他几回,但天子面前不便多言,多数是寒暄几句便匆匆擦肩。 这一回萧崇河带着萧婉婉一起来了。 萧婉婉今年十九岁,尚未出阁,这在京中贵女已是罕见,朱氏这些年卯足劲儿要让自己的女儿攀高枝,先是进宫无果,后又觅了几桩好婚事也不顺,又遇上太上皇驾崩,京中勋贵需守一年国丧,便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再见这小妹妹,鱼郦发现她不似从前张扬,穿着伽罗轻缎褶裙,挽素色披帛,低眉顺眼地跟在萧崇河身后唤她“长姐”。 两人之间本就没什么仇怨,闺中时至多有些口舌之争,历经沧桑后的鱼郦看得开了,也不与她计较,只让他们坐,让合蕊上茶。 萧崇河说家中给他定了门亲,对方是尚书右仆射的孙女林氏,温婉秀气,识礼大方,双亲和萧崇河自己都很满意。 鱼郦笑说:“日子过得真快,阿弟竟也要成亲了,到时我一定备一份大礼。” 萧崇河的耳廓有一点红,羞赧道:“怎么也得等国丧过去之后,阿姐勿要取笑我。” 鱼郦又打趣了几句,见萧婉婉一直陪着他们笑,却自始沉默,不禁问:“婉婉,你近来如何?” 萧婉婉没想到她的长姐会主动与她说话,略一愣,道:“我都好,多谢阿姐挂念。” 说完,她看了眼萧崇河,各自把眉眼垂下。 鱼郦觉出有事,便追着萧崇河问。 萧崇河忖度良久,道:“父亲也为婉婉定了一门婚事,对方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曹墨。” “曹墨?” 殿前司为皇帝近身卫士,护卫宫中殿陛,鱼郦见过几回曹墨,讶异:“他看上去至少要三十多岁了,竟没娶妻吗?” 萧崇河道:“妻倒是娶了,只是与父亲一拍即合后,立即回家休妻,他的妻是他贫寒时娶的,正儿八经的糟糠之妻,不堪此辱,于厅堂悬梁。” 鱼郦拍桌怒道:“这等薄情寡义的小人也配在朝为官!” “他手握殿前司二万精锐,掌天子宿值,父亲很看重,才不管他是不是有情义。”萧崇河如是说,温雅的面上浮掠起淡淡的嘲讽。 萧婉婉擦点面颊上的泪,扑通跪倒在鱼郦腿边,抓住她的裙缎,吟吟哀求:“从前都是妹妹的错,我不该肖想表哥,与姐姐别扭。只是如今妹妹已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实在不愿嫁曹墨,求姐姐帮帮我吧。” 鱼郦任由她哭泣,良久才轻扯了扯唇角,讥诮:“又轮到你了。” 好歹自诩清流门第,没想到萧家的女儿都是用来卖的。 鱼郦低凝萧婉婉,“你起来。” 萧崇河将梨花带雨的萧婉婉搀扶起,“阿姐,父亲如今说一不二,能阻止他的恐怕只剩下官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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