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悟立即听出了这怪异强调背后的讥讽,敢情还是为那日他和鱼郦独处一室在生气。 他无奈摇摇头,只当没听懂,瞧向鱼郦,一眼便瞧出她妆容底下的消瘦与憔悴。 他通晓医理,观其颜色便知不妙,又见官家罕见地肯带鱼郦出宫,一颗心不住下沉,忧色重重凝睇着她,再也移不开目光。 直到赵璟轻咳了一声,“我们来了便是客,主持大师不好好招待一下?” 辰悟回过神来,犹豫了少顷,将赵璟和鱼郦让进了不远处的草棚里。 灾民多捧着粗瓷碗躲在这里喝粥,好容易清理出一处干净的桌椅,辰悟引二人坐下。 赵璟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排了大半个时辰的队,也就只能得到一碗稀粥,还像珍宝一样舍不得饮尽,只能小口啜饮。 辰悟叹道:“战乱不断,民生多艰。” 赵璟道:“会好的。” 辰悟微笑:“官家说好,那就一定会好。” 三人寒暄了一阵儿,说道近日的秋祭,辰悟说他的师父觉慧法师将要西行,他想随他一起去,这寺中庶务交由长老料理,秋祭大典的道场他也不再主持。 如今于赵璟而言,这些都是小事,他没往心里去,只不时看一眼身边的鱼郦,眼中是浓重的化不开的忧伤。 崔春良过来道:“宫中传出信,蜀郡那边……” 赵璟起身走到一边去看送来的邸报,鱼郦看他,却没有了往日定要探究竟的急切,她想,不管蜀郡如何了,这刀山火海她闯定了。 辰悟默默守在她身侧,给她斟了一瓯热茶,推到她面前,手却没收回去,而是顺势搭到了她的脉上。 鱼郦想着蜀郡的事在出神,察觉到辰悟来搭她的脉,猛地想起他师承觉慧法师,学来一身精妙的外邦医术,心里一紧,忙要把手收回来,谁知辰悟看上去文弱,手劲却大,摁住她,不许她动。 鱼郦不敢吵闹,生怕把一旁正在看邸报的赵璟招来,两厢拉扯,辰悟诊完了脉,神色复杂地看向鱼郦。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咱们窈窈就是自由的小小鸟了^_^会很长,我争取在晚上九点前码完哈
第67章 永以为诀别 “官家,娘子她去了……” 两人眼神交汇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打断, 赵璟回来了。 鱼郦捧着茶瓯仔细观察他,额间纹络颇深,看来蜀郡邸报上所呈之事十分棘手。 也是, 那么一处易守难攻的险地, 汇集了各路兵马,又有相里舟这么个祸根在其中折腾,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乱子。 鱼郦按捺下心底的焦躁,默默把瓷瓯放回去。 赵璟脸上的忧色只存了一瞬, 顷刻间半点痕迹都不见,他拉过鱼郦的手,温声问:“天色还早,你还想去哪里逛一逛?” 鱼郦抚着胸口咳嗽,咳得小脸涨红,嘴唇发白, 虚弱无力地靠在赵璟怀里。 参汤能发挥的作用终究有限, 从出宫至今, 已经耗费了太多体力。 辰悟在一旁瞧着,官家却罕见地没有催促她回宫, 替她顺着背,脸上的伤慨难以掩饰。 鱼郦倚靠在赵璟的胸膛上,气息绵弱地说:“往前走就是都亭驿了吧, 我想回去看看。” 赵璟拢着她的手紧了紧, “好。” 都亭驿如今仍是供外邦来使和州郡官员入京暂住之所,只因是龙潜之地,将从前赵璟住过的那一处小院围了起来, 不再待客, 而是由工部定时派人修缮, 内侍省日夜清扫,庭院内外处处精美干净。 鱼郦走进这座小院时,若非院子里的秋千架还在,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己走错了。 秋千用的是黄花梨,藤蔓上爬了星星点点的小碎花,这还是赵璟为了引鱼郦多来特意做的,他哄她上去,把她高高悠起,能看见院墙外流水般的车马和热闹的人群。 鱼郦坐了上来,抓住藤蔓,让赵璟再推她。 如今不是少年时肆意非为的年纪了,赵璟担心她的身体,又怕摔着她,只能轻轻推一推。 鱼郦将头抵在藤蔓上,闭上眼,清风缓缓吹来,撩动起她的褶裙,吹落了一片枯叶,正好砸在她的头上。 她说:“有思,如果时光能够回转,在我及笈那一晚,你第一回 说要娶我时,我不会再让你写信回去请父母来提亲了。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一点都不重要,我们那个时候就该一起走,什么都不要了,天地辽阔还能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吗?” 赵璟低头看着地砖缝隙里的青苔,听着她的感慨,只觉如钝刀割心,一阵阵疼得入髓。 世上本无后悔药,更无回头路。 他将叹息留在心里,却听鱼郦又道:“以前的事是不能回头改了,往后的事,我还有一件想要求你。” 赵璟让她说。 “我不喜欢这金陵城,我也不喜欢禁宫,不想我死后被葬入皇陵,我想去蜀郡,求有思派人将我的棺椁送回蜀郡去——我也不喜欢陌生的人相送,若是相宜,便让嵇其羽来送我吧。” 赵璟看着她,神色中尽是了然,了然过后又是寥落。 原来她也并不是真心在遗憾两人的错过,只是提起旧事想让他心软,好让他答应她的要求。 他看穿了她的心机,却不点破,都到这个时候了,再去争论吵闹还有什么意义。 他心中像是破了一段,不停地漏风,凉飕飕的,疼得厉害。 他半生争强,最不喜欢输给别人,尤其是明德帝,可到头来还是输给了他。 她不想被葬入皇陵,不想与他生同衾死同穴,她心心念念的归宿是明德帝为亲王时的封地,也是这位短命帝王生前魂牵梦萦之处。 到最后,原来只有他赵璟才是最大的笑话。 鱼郦仰头看他,眸中倒映出清澈的天光,藏着最殷切的渴求。 赵璟冲她微笑:“好。” 听到他答应,鱼郦长舒了口气,靠回藤蔓上,轻松地让赵璟使劲推秋千。 两人在都亭驿里徘徊了将近一个时辰,除了玩秋千,鱼郦还要去赵璟曾经住过的厢房看一看,那里头自是珠光影壁,奢华非常,再无当日那落拓质子居住时的寒酸样儿。 若非鱼郦坚持,赵璟其实不想来这里,这里存留着他少年时弱小任人欺凌的记忆,有他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被许配他人而无能为力的酸楚,他不喜脆弱,不喜无助,不喜欢这些。 可当随着鱼郦逛遍了这座旧院落,听她一桩一件回忆往事,他心中的戾气渐消,慢慢平缓下来。 纵有无奈,亦有美好,若是两相权衡,还是美好温馨多些。 庭院中的桂花开得正好,他爬上石头折下一小截,为鱼郦簪于鬓边。她像个单纯的孩子,抚摸鬓间簪花,笑着问他好不好看。 赵璟温柔凝睇她,“好看,我的窈窈是世上最好看的女人。” 她莞尔,倾身拉住赵璟的手,“我的有思也是世上最好看的郎君。” 赵璟瞧着她明媚灿烂的笑靥,心道就算这是在与他耍心机,他也认了,为着最后的温暖情愫,对于鱼郦的一切遗愿他都会满足。 他这样想着,鱼郦却已体力不支,合眸倒进了他的怀里。 马车迅速赶回禁宫,赵璟将鱼郦抱入紫宸殿,万俟灿把过脉后叹息:“就在这一两日了。” 这一回鱼郦睡得比往常都久,整整十二个时辰才醒来。 明明是清晨,天光正大亮,紫宸殿里仍旧烛火煌煌,鱼郦睁开眼睛时,正看见赵璟在点亮最后一排蜡烛。 他返身回来,见她醒了,立即坐到榻上将她揽入怀中。 鱼郦觉得身上的力气正在点滴流逝,这感觉太过逼真让她不禁怀疑万俟灿的药到底灵不灵,是假死还是真死。 她低眸苦笑,突然发觉若是真死,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赵璟低头看她,唇角弯起:“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了,竟自己在偷偷地笑。” 鱼郦咳嗽了两声,气息凝涩,连说话都难。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说:“我还有……最后一些话想对你说,其实前几日就想说了,只怕你听不进去,想着……这会儿,你总该能听进去一些了吧。” 赵璟咽下苦楚,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听。” “我在昭鸾台时曾秉烛夜读,书上总说为明君当亲贤臣远奸佞,尤其是不能让宦官干政。仲密此人,狼子野心,心狠手辣,官家断不可久留。我知如今风烟四起,朝臣各怀鬼心,你弹压艰难才启用左班,可这世上没有为诛烈犬而豢养恶狼的道理啊。” 她说完这一通话,已几乎掏空了自己,用锦帕捂着嘴不住咳嗽,直到锦帕上透出浅浅血丝。 赵璟搂着她的臂弯收紧,怜惜道:“窈窈,你太累了,不要操这么多心,多想想自己。” 鱼郦笑了:“我知道你不太爱听这些话,不过好在,这是最后一回说了,往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赵璟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我没有不喜欢听,我怎么会不喜欢听你说话。” “如果……没有不喜欢,那我……还有一句话。” 鱼郦的意识渐至迷离,声音薄如兰絮,需得赵璟将耳朵紧贴在她的面上,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天子不单单是掌握天下权柄、享四海膏腴的,还是掌握着万千隶庶的命运,百姓皆是官家的子民,那这天下是不是也包含蜀郡?” 赵璟为鱼郦擦去唇角的血。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命厢军围困蜀郡,想要让相里舟和瑾穆旧将自相残杀,待日后天下初定,你能腾出手来再派军剿灭相里舟。可是……你围住的不光是前周兵马,还有蜀郡十几万的百姓,难道他们不是大魏子民,不是官家的子民吗?” “我求你解蜀郡之困,只有二成私心为雍明,剩下的八成是为蜀郡百姓。若此言有虚,就让我永堕地狱,永不得往生。” 赵璟慌忙捂住鱼郦的嘴,“不许胡说。” 鱼郦靠在赵璟身上,苍白的脸上浮掠起飘渺笑意:“我只是……放不下,我也……恨极了这样的自己,明明……已没有多少力气了。” 赵璟将她紧锢在怀中,像是要把她融入骨血才罢休。 可她的生命还是在一点点消逝,拼命想要抓住,还是从指缝漏下,最终只剩徒劳。 殿内烛光摇曳,蜡烛爆出几点火星,将二人的影子映到墙上,交颈相依,亲密无间,如同这世上无数个平凡相爱的夫妻,没有隔阂,没有憎恨,只有难舍难分。 鱼郦的指尖微颤,挣扎着覆上赵璟的手背,轻声说:“天还不算太凉,我不想在去蜀郡的路上腐烂,求求你,今天就将我送走吧……” 清风自窗牖吹进,撩动衣袖,她纤纤玉凝的手倏然松开,掉在了缎褥上。 赵璟的身体猛地一瑟,紧密环住她,再也抑制不住那翻涌的伤恸,贴着她的面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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