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美得出尘皎洁,容颜气质高贵,绝不像终日打打杀杀需为生活奔波劳碌的人。 短暂的惊讶之后,李莲莲道:“我从未在蜀郡见过娘子,容我失礼,敢问娘子姓甚名甚,从何处来?” 对着这么一张美丽的脸,平时咋咋唬唬惯了的李莲莲都忍不住细声细调起来。 鱼郦早就料到她会有此问,将随身携带的籍牒拿了出来,“我叫裴月华,河东人氏,是明德皇帝身边的女官。” 李莲莲未想她竟有如此来头,接过籍牒反复看了看,没看出什么东西,一时有些为难。 来时叔父们嘱咐定要好好核实这位娘子的身份,可是籍牒也看了,姓名户籍也报了,还要再这么问,再盘问下去是不是有些像审犯人了。 鱼郦见李莲莲在犹豫,主动将佩剑上缠着的布条拆下递给她看,“昨日情况太过混乱,想来姑娘没有仔细看我的剑。” 李莲莲接过端看,见那剑上浮雕的竟是龙纹,纹饰繁复,腾云的螭龙不怒而威。 她自幼混迹于军营,倒是见过几回钦察执剑巡视的场景,但她有些拿不准,抱歉道:“我能不能……把剑拿给我的叔父们看一看。” 鱼郦笑道:“当然可以。” 李莲莲一路小跑跑出了庙宇,那几个叔父将她围住一起研究这把剑,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约莫一柱香,李莲莲去而复返,双手将剑奉上:“得罪了。” 鱼郦接过,“李姑娘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莲莲有些不好意思,“叔父说他曾有幸面见明德皇帝,说明德皇帝的面上有一颗痣,娘子既是御前女官,应当知道这颗痣在哪儿吧。” 鱼郦微笑着说:“陛下脸上并无痣,倒是左耳垂上长了一颗红痣。” 李莲莲粲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不是坏人,你长得就不像坏人。” 她颇为豪爽地拉起鱼郦的手,“我瞧你比我大,我还是叫你姐姐吧。” 鱼郦很喜欢给人当姐姐,乐呵呵应下,李莲莲又道:“你也别叫我李姑娘了,叫我莲莲就行。” 两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李莲莲从怀中摸出一小盅酴醾酒和两只白玉杯,“我想今夜就是来交朋友的,交朋友怎么能没有酒。” 对斟对饮了一番,李莲莲说起大周灭亡后的三年。 平南将军李毓的驻地原先在临安府,大周灭亡后他率两万大军逃离驻地四处游荡,后来成王起兵,他率军前去襄助,被成王大义所感安于其麾下效力。 成王死后李毓随大部队退守蜀郡,渐渐的与相里舟在政见上有了分歧。 李毓和虎贲将军敖建阳都主张屯田练兵,伺机重整旗鼓。相里舟明着答应,却在暗地里极为热衷用阴邪手段铲除异己,收拢散落于各地的前周兵力。 李毓与敖建阳不屑与这等宵小为伍,想要带兵离开,相里舟明面上答应,暗地里却将他们杀死。 李莲莲先前想不通,她父亲那么一个骁勇善战的人怎么会轻易被暗杀,直到鱼郦提醒她相里舟的身边有一个会用毒的巫医。 她心愤恨,父亲一世英雄,最后竟然死在了这么卑劣的手段之下。 说到激动处,李莲莲借酒劲拿起鱼郦的龙剑舞了一段,她腰条柔软,剑招多变,宛若游龙戏水,英姿矫健。 一舞罢,庙门外有人鼓掌。 鱼郦偏头看去,来人一袭秋思藕半暗绣襕衫,圆脸阔目,风度儒雅。 她在邑峰上见过这个人,司南。 庙宇外风起云涌,司南带来的小厮同李莲莲的叔父们对上,各不相让快要刀剑相向。 李莲莲横剑警惕地问:“你又是何人?” 司南自报家门,李莲莲嗤笑:“原来你就是那个给相里舟提供粮草的冤大头。” 她出言不逊,司南却并不生气,温和地问:“姑娘这是何意?相里舟先生心系故国,大仁大义,我不过是舍了些钱财,哪里当得起这个‘冤’字?” “心系故国?”李莲莲嘲讽道:“你见过如此心系故国要到残杀同袍的地步?” 司南正色道:“请姑娘说明白些。” 李莲莲干脆道:“司掌柜是邑峰的常客,想来也听说昨日潘玉被掳,相里舟去救人也险些丢掉性命。不瞒您说,这事就是我干的。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周平南将军李毓长女李莲莲是也,我爹爹就是死在相里舟这个狗贼的手里,所以我是来寻仇的。” 鱼郦在一旁听着,心道这性子虽然利落,可也莽撞,难怪她的叔父们不放心非要跟来。 司南脸上表情褪尽,仅剩冰冷如霜:“姑娘如何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还不好说?相里舟一定告诉你他安葬了我们李氏全家,其中就有我李莲莲。司掌柜大可以派人去把我那所谓的墓刨了,里头是有具尸骨,但不是我的,而是我乳娘的。当初相里舟清点人数找不到我,就拿乳娘的尸首冒称我下葬。司家财大气粗,满可以找个仵作来验一验,名姓可以做假,但骨龄做不得假。” 庙宇中安静了片刻,司南蓦地道:“某会去做,姑娘能不能把手中的剑给某看看?” 李莲莲刚要大方地递出去,忽得想到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便将剑还给鱼郦,“这是裴娘子的,我可做不了主。” 司南这才将目光落到鱼郦的脸上。 四目相对,鱼郦在司南的眼中觅到了些许惊讶之色,一晃而过,他凝睇着鱼郦的脸,又问:“娘子能否把手中的剑给某看看?” 鱼郦递给他,他仔细摩挲剑上的龙纹,目中隐有忧伤滑落。 他仰头深吸一口气,看向蜀王像,道:“李姑娘快些回去吧,相里舟正在追杀你,千万要注意安全。” 李莲莲冲他抱拳,又冲鱼郦道:“姐姐,我初一十五会去寒夜寺上香,你若想见我就去那里。” 鱼郦颔首:“保重。” “保重。”她撩起披风,飞速走出庙宇融于暗夜之中。 蜀王庙中只剩下鱼郦和司南。 司南双手将剑奉还,几度犹豫,还是道:“原来大魏的元思皇后尚在人间。” 鱼郦悚然一惊,脸色大变,她迅速回忆,确认自己从前没有见过司南。 她唯恐他在诈她,强自笑说:“司掌柜真会玩笑。” 司南早就料到她不会承认,也不强逼,只道:“不管你是为大周而来,还是为大魏而来,我若是你,就会立刻离开蜀郡,这地方水深得很,实在不是你能搅动的。” 司南想,萧鱼郦怎么也不会想到,大约五年前,他曾去过一趟金陵,秘密谒见明德帝。 那时明德帝刚刚登基,山河烽烟四起,赵氏一路破竹杀向帝京,明德帝曾动过藏富于蜀东山再起的念头。 已是司家掌柜的司南应召而来。 两人在崇政殿交谈到深夜,内侍来报说萧尚宫求见。 心思细密的司南立即察觉到明德帝的神情微妙,忙知趣地绕到了屏风后。 司南听见女子娇柔的声音,忍不住探头看去,却是惊鸿一瞥,堪称倾国之色。 明德帝献宝似的捧出一碟荔香葡萄,“八百里加急刚送来的贡品,朕怕等到明天天亮口感就不好了,专门叫你过来尝一尝。” 鱼郦有些拘谨,小心翼翼捏下一颗送进嘴里。 明德帝忙问她:“好不好吃?” 鱼郦点头,他立即喜笑颜开,像得了最珍贵的宝物。 司南在屏风后默默骂了几句大逆之言,他陪陛下商谈了半宿,也只挣到一瓯清茶,敢情他就不配吃一颗葡萄。 那么多颗葡萄,那么一个瘦弱的小娘子吃得完吗? 也不知是因为那张脸太过美丽,还是明德帝做事太气人,时隔五年再度相见,司南一眼便认出了鱼郦。 他曾因明德帝眼中那浓郁的情愫而感慨万千,却在天启年间听说萧氏女为新帝诞下了皇长子,没多久,便得到她仙逝、被追封为皇后的消息。 像一出总是阴差阳错的戏,繁华落尽,只剩凄凉遗憾。 他真为明德帝感到遗憾,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不娶她,至少以后每当世人回忆起这位绝色女子时,她不仅仅只是大魏的元思皇后,还是周帝挚爱。 魏帝就永远是后来者。 难道男人就不需要名分了吗?却无端端将帝王的爱意潜藏入辰光里,变成了永远的秘密。 司南走出回忆,自嘲地想自己最近未免太感情用事了,就算明德帝喜欢过萧鱼郦,就算萧鱼郦曾是忠心不二的昭鸾台尚宫,可她陪伴魏帝多年,还与他生下一子,利益纠葛永远剪不断,那她就不值得信任。 他敛去多余的神情,恢复冰冷,向鱼郦告辞。 鱼郦叫住了他,她斟酌良久,道:“司掌柜不信任我不要紧,可是李姑娘的话还请您往心里去,相里舟两面三刀,若予他粮草辎重,便同助纣为虐无异。” 司南背对着她点了点,紧随李莲莲而去。 这一夜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如今,鱼郦已有些累了。 她将面具戴上,提剑出了庙宇循着来路回去。 街衢幽长漆黑,深秋的夜里寒风萧索,吹动袍裾与落叶翩飞。 鱼郦瑟缩地环抱住自己,马蹄阵阵,车舆停在她身边,赵璟撩开罗帐道:“我送你回去。” 她实在太冷太累了,经不得诱惑,踯躅片刻后上了马车。 重逢后应当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但赵璟不敢兴师问罪,生怕言辞稍稍尖锐便将两人之间难得的平静毁掉。 他甚至庆幸,这个深夜里鱼郦太累了,以至于没有力气给他白眼和他争吵。 马车辘辘驶了两刻,落花巷的新宅到了,赵璟见鱼郦打着瞌睡要下车,实在没忍住,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了回来。 他的神情很严肃,“我身上也有痣,你记得在哪儿吗?”
第79章 他疯,她比他更疯 遇上了比他更能豁得出去的女勇士 鱼郦疑心这大晚上的赵璟在拿她逗趣, 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她离宫太久,实在不再习惯在这喜怒无常的皇帝手底下讨生活, 蹙眉看了他许久。 赵璟委屈:“你都记得明德帝耳垂上有痣。” 原来他一直在偷听她和李莲莲、司南说话。 鱼郦一时无言, 半晌才道:“我那是为了证明我的身份,不这样,如何能让李莲莲信任我?她不信任我,如何能与我合力揭穿相里舟的真面目?” 赵璟瘪嘴。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倒显得他在无理取闹。 可他就是觉得酸溜溜的,耳垂上的痣能有多大,那得离得多近才能看见,又得看了多少回才能牢记于心。 赵璟闷了许久,松开她的手,靠壁而坐, 别扭道:“我可以先不带你回金陵, 可你要搬来与我同住。” “这不可能。”鱼郦断然拒绝:“我如今的身份是裴月华, 是大周御前女官,绝无可能同魏廷扯上什么关系, 也不能扯上关系,否则我先前那么多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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