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将银子塞回成墨岑手里,略一欠身:“禁中的事,大人不该过问的。” 待黄门走后,成墨岑叹道:“官家何以走得这样突然,连一个预兆都没有,他平日里身体强健,只昨日忽然宣布罢朝,莫不是……”言下之意,是怀疑官家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陈氏满脸关切,握住他的手说道:“如今你有的忙了,保重身体,凡事切莫激进。” 成墨岑道:“我知道了。”理了理帽子,就要往禁中去了。 寿国公和封廉进了宫里去,大娘子在家中坐立不安,忽然有个小宫女从国公府侧门的密道里钻了出来,找到大娘子,说是圣人召大娘子进宫。 大娘子在圣人跟前见过她,便跟随她离开。大娘子的车驾混在了众官员的车驾之中,驾车的小宫女和宫中侍卫颇有交情,也没有细查,便放进了宫里。 大娘子走到圣人跟前,刚要跪拜,圣人扶住她的手肘,弓着身子,只在她耳边说道:“我势已去,保重自己,将我儿纯和带出宫去。” 大娘子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心脏突突地跳着,圣人的手掌心冰凉,大娘子喃道:“三皇子……那三皇子……” 圣人微微地摇摇头,道:“你快走吧。” 大娘子被小宫女扶着离开,匆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圣人,她的发髻里插着一支金步摇,那粒充当凤凰眼的鸽子血前所未有的亮。 这一日,大娘子眼中的景物都是恍惚的,她坐上马车,却见纯和公主被绑了手脚,正躺在马车之中不断挣扎,小宫女思量了一会儿,在她嘴里塞上了一块帕子。并对大娘子说道:“娘子千万别解开她的束缚,她会逃走的。” 纯和抬起头,望见了大娘子,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大娘子将纯和扶起来,拥入怀里,纯和发出呜咽之声,大娘子悄声道:好孩子,别哭,别哭……让人知道了,你的命便没有了……” 暴雨倾盆,还带着闪电,大娘子坐在车里,暗自思忖着,待马车离开了禁中,大娘子拿下了纯和嘴里的帕子,说道:“纯和,告诉干娘,即位的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 纯和喘息着,喃道:“别叫我纯和,叫瑞文吧,大哥已经死了,是二哥,是二哥……” 大娘子又道:“瑞文,你的爹爹,是谁害死的?” 瑞文的眼泪像溪流一样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只有他了,除了他,还有谁呢?”这个“他”指的是二皇子,大娘子闭上了眼睛。 大娘子良久无声,瑞文抽噎道:“为什么要救我呢,让我自己死好了,爹爹没了,娘亲凶多吉少,弟弟不知生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马车在雨中疾驰,马蹄溅起的水花洇在了帘子上,大娘子的声音里也带了些哭腔:“圣人想你好好儿地活着,你不要辜负她。” 两个人借由雨声的纵容哭作一团,瑞文道:“我早与娘说过,不要和二哥争斗,他那么狠,咱们斗不过他,可是娘,她一心想要弟弟登上皇位,我清楚他的,他喜欢玩儿,不喜欢做皇帝。” 大娘子抚摸着瑞文的额头:“好孩子,你先在我家中的密室里住下,等有了合适的时机,我再将你送出汴梁。” 瑞文道:“您还记得从前和娘亲一块选的那女子吗?她后来没有被爹爹看中,娘便把她送给了二哥,二哥很喜欢她,他也知道那女子是国公府的人,往后您要多加小心,二哥早晚登基,国公府因与我娘过往甚密,恐怕凶多吉少。” 大娘子心头一颤,但仍是好言宽慰:“你不必忧心,我自是有数的,我如今担心的是你,我真怕你想不开。” 瑞文像是一只从水中拎出的鱼,无力地呼吸着:“我如今像是死物一般,若我活着,您能得到宽慰,那我便活着。”说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看文,留评的朋友们! 本文架空宋,以下是与历史不太相符之处: 1.宋代皇帝大多比较温和,这个二皇子比较暴戾 2.宋代重文轻武,本文没有这样的设定 3.后文会提到的一些“本朝不成文的规矩”,作者有借鉴别的朝代 大家不要在意
第47章 七月 国公府里, 大娘子为瑞文解开身上的束缚,皮肤已被勒得青紫。大娘子不敢惊动下人,便将热水拿来,将一条毛巾浸在里面, 待水温稍凉, 便为瑞文擦去脸上的泪痕。 大娘子心疼地碰了碰瑞文的手臂:“皮都擦破了。” 瑞文垂下了头, 并不说话。 过了半晌, 蓦地抬起头来:“娘子, 您说我二哥他会顺利继位吗, 他害死了爹爹, 害死了大哥, 如今名不正言不顺, 大臣们又怎会容得了他?” 大娘子再一次想起了圣人的面容, 凄楚道:“若有一丝翻盘的可能,圣人也不会如此绝望。” 瑞文眼睛里的光在慢慢熄灭, 轻声道:“您择个时候,把我送进尼姑庵便好, 我本就喜爱经文。” 大娘子道:“你这孩子, 说什么傻话?尼姑庵吃不饱穿不暖,你身子娇贵,我又怎能将你送过去?” 瑞文不再言语,大娘子将她安顿好,又拿了些换洗的衣物递过去。 回到自己的房里,大娘子将收起来许久的观音菩萨像摆好,在菩萨面前磕头烧香,落梅推门进来,被大娘子呵斥了出去, 大娘子双手合十:“菩萨啊,救苦救难的菩萨,请你护佑我的家族平安。” 傍晚,成清和伐柯坐在院中的樟树底下乘凉,伐柯眼见四下无人,便将今日上街听闻的小道消息透露给她:“大伙儿都说,二皇子弑父,将来定然不得好死。” 成清叹道:“如此一来,禁中又是场巨大的争斗,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说着便忧虑起来:“大娘子同皇后走得很近,皇后又与二皇子是两个阵营,那封家……” 伐柯和成清对望一眼,两人都明白了横亘在封家面前的,是一条多么艰难的险境。 伐柯问道:“姑娘,你是去过禁中的,可有见过二皇子?” 成清摇摇头:“不曾。” 伐柯道:“也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成清道:“若他真的弑父,便不是什么善类,若他再狡诈多疑,在他手底下为官,便如同鬼门关走一遭吧。”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先帝仁厚,怎生出这样的皇子?” 成清心绪不宁,伐柯也只好安慰她:“姑娘放心,算上二皇子,老爷也算是历经三朝了,咱们家定会安然无事的……还有封家,寿国公位高权重,也不会有事的。” 成清勉强一笑,老太太身边的人传话过来,要成清过去一趟。 成清瞧着来人眼熟,便问道:“我记得你,你是婉儿吧?” 婉儿笑道:“是。多谢大姑娘当初赐名。” 成清到了老太太跟前,喝了盏牛乳茶,老太太心事重重,却不开口。 成清心里着急,面上却镇静着,又等了片刻,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道:“你的亲事我许久未提,如今也该和你说一说了。” 成清缓缓道:“祖母,如今可是国丧……” 老太太说道:“我当然知道。我要说的不是结亲,也幸而当初不曾让你与那哥儿定下婚约。” 成清摸着手上的镯子,勉强笑道:“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叫婉儿将茶撤下去,将成清拉到自己身前来,看着她的眼睛:“我可不愿意咱们家的姑娘将命送过去。你与封廉虽未定亲,可大伙儿都知道,封家默认了你是他们家的媳妇儿。我知道你喜欢那哥儿,可是嫁给谁,不能仅凭着你喜不喜欢,审时度势也是必要的。” 成清躲开老太太的眼神:“这件事情不急,咱们以后再说吧。” 老太太摸摸她的脑袋,手势是轻柔的,可语气却严厉无比:“不成,你今儿必须给我一个答复,你得肯定地告诉我,你不会嫁他。” 成清道:“我不能保证。”随后抬起头来:“就像您说的,要审时度势。我不审别人的势,单审我自个儿的,若我此刻告诉封家我不嫁了,我会愧疚一辈子。” 老太太良久无言,终于攥紧了她的手说道:“若我同意你嫁过去,我也会愧疚一辈子。你这孩子,就是心太重。你可知道,你若嫁过去,你爹爹的仕途会受到影响,连你远在临州的伯父也会被牵连,大伙儿的命运全系在皇帝的一张嘴上,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咱们家就会被发配,被流放……” 成清耸着肩,无声地哭泣,老太太说道:“我也不逼你了,为了这个家,你先答应我,这些日子不要去国公府,好不好?” 成清说不出话来,良久,微弱地点了点头。 傍晚,伐柯拉着成清去街上散心,成清木木地走着,只觉得国丧之期,人人都不苟言笑,可闪烁的眼神证明着他们的心思都活泛着,活得好的人想着如何在新皇帝手底下活得更出色,活得不好的人猜测着新皇帝是否会颁布一些政策,促使他扭转当下的局面。 阳光被一层薄薄的云蒙着,透出些光亮来。成清不自觉地走着,抬起头来,便见自己已走到了国公府门前。 尘埃在阳光里漂浮着,成清站定,看着国公府的牌匾,这是先皇赐予的,历经了年月,边沿微微掉了点漆,可不论是谁见到它,都会打心底里觉得厚朴典雅。 成清的心里一阵难受,连忙转头离开。明日便是中元节,本该是热闹的,可如今连《目连救母》的杂剧都无人演了,街市上摆着稀疏的摊子,卖着鸡冠形状的洗手花。伐柯买了一些,为的是哄成清高兴。 成清回到房里,天已经黑了,她将洗手花拿在手里,只呆呆地望着。 有人敲了敲窗户,成清抑制住了自己喊出声的欲望,走到窗子跟前,朝外面看了一眼。 封廉的眉眼浮现在她眼前。 成清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将封廉拉到一棵偏僻的榕树底下:“你怎么来了?” 封廉的面容如故,成清却觉得他在一夕之间长大了,刚毅和沉稳从内里透出来了。 封廉努力地露出一个笑容:“我□□进来的,若再不来,我怕自己往后便没机会见你了。” 成清的眼眶一热,因为这也正是她所担忧的。 封廉道:“我此番来,是想和你说说闲话。” 于是,他从自己进了监察院说起,说到监察御史这个职务在皇帝和大臣的夹击中举步维艰。 “监察御史,有时要当炮仗,有时要和稀泥。” 封廉绝口不提封家如今的处境,只和成清聊聊如今的生活。 封廉说道:“监察院的边上有家卖汤包的,可好吃了,过一阵子带你去吃。” 成清露出极浅的微笑:“好,那过一阵子去。” 封廉望了望天空:“这样真好,安安静静的,我们在星星底下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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