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丝毫不提方才那桩事,只客气道,“辛苦你们了,这番心意我领了。” 又朝大爷颔首示意,越过横厅去正房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果然知道今日是她生辰, “我原要给你做寿,念着大婚不久,又延请宾客恐人说我谢家过于招摇,干脆就家里几房人吃个热闹饭,就是委屈你了。” 沈瑶无地自容,“您这样说,媳妇真真要钻地缝了,我在乡下时,何曾有人记得我生辰,一朝做了您的儿媳,被您记挂在心,是我的福气。” 老太太越发心疼她,“好孩子,今后就是我们谢家人,与钦儿好好生几个孩子,便有自己的家了。” 沈瑶听了这话微微怔了怔,佯装害羞垂下眸没有接话。 屋子里除了老太太外,还有几位年轻的媳妇和姑娘,其中有三爷媳妇李氏,四爷媳妇柳氏,和五爷媳妇崔氏,还有几个外嫁的侄女,其中要属大姑子谢文玲对她最为亲善,大家客客气气唤了她一声婶婶,再有一位极为活泼明媚的姑娘唤她叔祖母,沈瑶便知她是府上大爷谢文义与宁氏的嫡长女谢京。 老太太听得谢京一口一个叔祖母,乐得直笑,“她虽辈分高,年纪与你们差不多,平日也别婶婶祖母的,就唤她瑶瑶吧。” 谢京睁着水灵灵大眼睛问沈瑶,“可以吗?” 沈瑶求之不得,“就唤我名儿吧,我也落得自在。” 屋子里都在笑。 老太太催她们领着沈瑶去前头花厅玩。 等沈瑶一走,老太太唤来仆妇,“快些与义儿说,让他亲自去一趟衙门,告诉谢钦,今个儿他媳妇做寿,让他无论如何得空回来用午膳。” 仆妇得令去了。 花厅里热闹一堂,都是谢家年轻的媳妇与姑娘,有嫡出的,也有庶出的,沈瑶不会厚此薄彼。 “咱们摆个长案,来行酒令吧,输了的罚一杯酒不说,再作一首诗给婶婶祝寿。” “这个主意好,作诗不成,画画亦可,只是若画得不好,叔祖母可别介意。” 不知谁嘟囔一声,“也不知看不看得懂....怎么会介意呢。” 她嗓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被有心人听到了。 大姑子谢文玲立即抬高嗓音转了话茬,将这道突兀的声音给压过去,只是谁也不敢再提吟诗作画之类,纷纷绞尽脑汁寻些沈瑶可能会的游戏。 沈瑶装作没听到,默默笑了笑,甚至都没去瞧是谁说了这话。 后来谢京着人搬来铜壶, “瑶瑶,你会投壶吗?” 沈瑶笑道,“你们玩,我看着。” 谢京便组了两队比试,沈瑶发现谢京投壶技艺不错,种了几次“贯耳”“连中”,准头很不错,沈瑶吩咐黎嬷嬷给了彩头。 到后来沈瑶也露了一手,惹得大家惊艳。 诗词歌赋她着实不成,但骑马投壶她是会的。 日头渐大,大家玩了一会儿,便挪去正房歇着,沈瑶进去时,老太太脸色似乎不大好看,不过瞧见她立即露出了笑容。 后来沈瑶才知道老太太是怪谢钦没回来,沈瑶哭笑不得,谢钦不回,她还能玩得自在些。 午膳皆是山珍海味,沈瑶吃得很满足,午后又被几位年轻媳妇拉着去打叶子牌,沈瑶推脱自己不会,老太太豪气的塞了一大把碎银给她,非要她松快松快,沈瑶不敢拂了老太太的好意,便上了桌。 这一日手气竟是不错,连着赢了二十两银子,这对沈瑶来说是一笔巨款,以前在沈家,每月也就一两银子的份例,若管事的克扣一些,到她手里也不过是八百文。 沈瑶全部赏了各家晚辈。 投了半日壶,打了几把牌,人熟悉了,关系也近了。 气氛便越发融洽。 眼见斜阳脉脉,还不见谢钦踪影,老太太没压住脾气,绷着脸骂了几句,又宽慰沈瑶, “没事,等他回来娘必替你做主。” 其他人都朝沈瑶投来同情的目光。 沈瑶觉得大家过于大惊小怪了,“母亲,他是内阁首辅,手上哪一桩事不关乎百姓安宁,若为了我耽搁朝政,岂不罪过,他这会儿正正经经多做几桩公务,方是替我积福呢。” 老太太被她说的心潮涌动,“我的好孩儿,钦儿几世修来的福气得了你这样的媳妇,我在你这样的年纪,可比不得你的胸襟。” 有了这话,老太太才肯高高兴兴用晚膳,沈瑶乏了一日,与老太太告辞回去歇着。 老太太看着她绕出门槛,笑意一收,露出冷色, “来人,去门口候着,谢钦回来,让他先来我的院子。” 谢钦这一日主持三司会审,审了一桩关乎漕运的贪腐大案,午膳都是在公堂用的,这等大案等闲人进不去,故而大爷谢文义入宫去寻他,压根没见着,好不容易寻了机会递消息进去,已是下午申时。 谢钦脱不开身,也不大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生辰耽搁朝务,只是依然在朝务结束后赶忙回了府。 谢家大爷在门口候着他一路迎着进了延龄堂。 谢钦进来时,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铜漏,已是戌时三刻,越过隔扇,便见家里三位兄长与嫂嫂均坐在老太太身侧,看样子等了许久,大家看到他,同时望了过来,老太太轻哼一声,甚至带着几分嘲讽, “哟,首辅回来啦。” 谢钦听出母亲的怒气,神色无半分变化,抬袖行了一个礼,随后坐在下方。 老太太开始责问,“新婚才几日,便早出晚归不见踪影,莫不是小两口闹别扭了?” 谢钦无语,他与沈瑶话都说不上几句,何来别扭可言? “母亲误会,我与她并无龃龉。” “那你可知今日是你媳妇生辰?” “知道。” “午膳不得空,晚膳也不得空?” 谢钦双手搭在膝盖,抿唇不语。 这个时候解释已无任何意义,“是儿子疏忽,请您责罚。” 老太太见他认错态度好,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续不上劲, “你别怪老婆子管得宽,她初来乍到,又是那样的出身,庄子上无人给她过个生辰,今日那么多孩儿围着她,她可高兴了,只是咱们这么多人能比得上一个你?” 谢钦听到这,漆黑的瞳仁缩了缩,竟是无言以对。 老太太一片慈母之心他能理解,只是着实多虑了。 沈瑶哪里需要他给她过生辰,怕是巴不得他不在。 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坦明,谢钦干脆认错, “那儿子这就去看望她。” “是吗?空手去?”老太太睨着他冷笑。 谢钦汵汵俊眸也现了几分无奈。 老太太喋喋不休,与其他几个媳妇唠叨, “没过门前千好万好,一旦过了门便丢去了脑后,男人哪都一个德性,得到了就不珍惜,” 三个媳妇深以为然,大夫人更是勾着嘴朝大老爷使眼色,大老爷装作没瞧见,搓着膝盖将脸别去一旁。二夫人最爱听老太太埋汰几个儿子,抿嘴轻笑,三夫人不敢作声。 老太太目光淬着谢钦,“想当初我嫁给你父亲时,他何尝怠慢过我,你娘我至今从未动过针线,你再回去摸摸你媳妇的掌心,别看她生得娇滴滴的,可是没少吃苦。” 谢钦听到这里眉心一动。 老太太敏锐察觉到他神色有异,“怎么,你还不知道?你摸她的时候心里没数?” 这话惹来几位老爷猛咳。 谢钦俊脸青中泛红。 老太太才不管他不好意思,冷嘲热讽,“你样样比你父亲强,怎么这一处比不得他?” “成婚前的姑娘喜欢花前月下,成婚后的女人喜欢实实在在,”老太太都替他想好了,“你将库房的钥匙交给她,家底托付到她手里,比什么礼都好。” 嘱托完便把谢钦给赶了出来。 谢钦望了望浓墨一般的夜色,缓缓摇了摇头。 沈瑶没把他当丈夫,怎么可能收他的家底。 空手着实不成,谢钦往故吟堂走,沉吟吩咐暗卫,“取一截老竹来。” 夜深风凉,温煦的灯芒从窗牖内映出来,廊芜下甬道一片光辉。 谢钦脚步沉缓来到故吟堂,院子里静悄悄的,隐约在仆人在室内走动。 上了台阶,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走,立即有守门的小丫鬟去通报, 黎嬷嬷迎了出来,抬眼看到谢钦眉目冷峻立在廊芜下,斑驳的光芒泻在那一品仙鹤补子,将他身影衬得格外挺拔。 手里仿佛握着个东西,黎嬷嬷不敢细瞧,垂下眸战战兢兢行了个礼, “请侯爷安,夫人在后院。” 谢钦沉眉颔首,从廊庑的夹道绕去后院,院内梨花含烟带雨,如飞雪敝日簌簌而落,树下挂着一架秋千,一着素袖碧纱的姑娘随着秋千轻轻摇//晃,她发髻通通挽起,露出一张标准的鹅蛋脸,脖颈修长雪白,竟是不比那梨花逊色半分,她手里不知在捣鼓什么,眼神里透着一股较真的机灵劲儿。 谢钦看清她手中握着竹篾子,再看了看掌心之物, 还真是巧.... 碧云瞧见谢钦来了,悄悄推了推秋千上的沈瑶。 沈瑶蓦地抬起眼,撞入一道幽黯的视线里, 他怎么来了? 沈瑶慌忙从秋千上滑下。 四下仆从均默不作声退开,留下两位主子面面相觑。
第13章 谢钦气场过强,不大不小的庭院瞬间充斥着他的气息。 沈瑶是真没料到谢钦会赶回来,那一身官服未褪,浑身风尘仆仆,如果没猜错,必是老太太三令五申给催回来的。 沈瑶愧疚又无奈,“谢大人...” 谢钦那双漆黑的眸子,依然不见半点波澜,淡声道,“抱歉,回来晚了。” 沈瑶不知如何接这话,说无碍,显得她着实在等他,最后磕碰地说了一句,“您客气了。” 不知名的雀鸟在鸣啾。 院子变得莫名空寂。 谢钦沉默一会儿,看了一眼被她搁在秋千上的竹篾,摊开手,将一只竹刻小筒递到她眼前,竹筒并不大,只有他半个手掌长,一个拇指宽, “此物可携带弹珠或竹篾,匕首搁在身上终究不方便,将这竹筒随同香囊悬挂你腰间,必要时,可防身。” 沈瑶早就注意到他手里握着东西,生怕他在老太太威逼下送过于贵重的礼物,不成想是一个竹雕,心里的顾虑被好奇所替代,沈瑶接了过来,竹筒雕工极其精湛流畅,虽不复杂,却看得出来一气呵成,是她喜欢的模样。 “怎么用?” “它有两个出孔,左边出弹珠,右边出竹片。” 谢钦捡了两颗石子装了进去,单手示范按一下拇指位的机括,石子便噌的一声射了出来,射中了不远处的瓦片。 紧接着他又将沈瑶折下的竹篾子塞进去两片,将机括往右边一挪,这下那竹片几乎是无声无息从片孔飞出,轻而易举便将前方一颗桂花树的皮壳给消去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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