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曲线撮合,黎嬷嬷笑吟吟的。 沈瑶闻言转过身子,面朝黎嬷嬷的方向,招招手示意她坐在锦杌说话, “你说得对,”沈瑶靠在引枕上,寻思片刻,“往后嬷嬷便多去厨房几趟,依着侯爷口味准备膳食。”沈瑶原先习惯喊谢大人,如今也跟着黎嬷嬷她们唤一声侯爷。 黎嬷嬷心里想,这还不是让她代劳。 京城看上他们家侯爷的大有人在,这些年媒人都踏破了门槛,旁人求而不得夫君送到沈瑶手里,沈瑶竟然这么无动于衷,也是纳罕了。 “那老奴便替您盯着前院,若是爷回来了,便告诉您。” 沈瑶想了想,“成。” 不一会,丫鬟捧了几盘果子来,碧云沏了一壶茶进来,替她剥葡萄吃, “这个时候竟有葡萄?”沈瑶小嘴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汁滑入喉咙里,激得她一阵哆嗦。 碧云往自己嘴里塞了两颗未剥皮的,嗓音含糊着道,“奴婢也觉得奇怪,便问了管事婆子,说是西域来的果子,千里连骑送回来的呢,昨日清晨摘的果子,这会儿便到了您的嘴里,您想一想,稀不稀奇?” 沈瑶一呆,她也听过“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如今落在自个儿身上,不甚唏嘘,这就是顶级世家的做派吗? 等等。 沈瑶忽然坐了起来,眸眼熠熠生亮。 没法出门做生意,她可以在府上捣腾呀。 “碧云,你可还记得咱们在岳州时,曾无意中种活了一颗李桃树?” 碧云想起来了,有一年秋夏之际,山民摘了好几篓果子回来,沈瑶一面吃着桃儿一面啃着李子,她喜欢李子油润光滑,果肉紧实,又喜欢红桃滋味清甜水嫩,只是李子又酸又小吃不过瘾,桃儿呢又浑身是毛,小姑娘突发奇想,将半截桃枝折下来嫁接在李子树上,原是好玩,后来阴差阳错竟然给整活了。 “现在是四月初,正是植树的好时节,咱们试一试?” 沈瑶是个敢想也敢做的姑娘,当即顾不上吃果子,带着碧云去后院转一圈, 倒座房后面有一片园林,种着各色花草名木,黎嬷嬷说此处是谢府景致最好的院子,果然不错,往东北角去便是一片水泊,这一带十分幽静,沈瑶在当中寻到一块地,阳光直射,水分充足,地儿不大,却足够她试验。 麻烦是...需讨得谢钦准许。 傍晚黎嬷嬷兴高采烈从前院得来消息, “夫人,爷今晚回来用膳。” 沈瑶漫不经心净了手,“何时回?” “大约半个时辰便可到家。” “半个时辰后将食盒备好,我亲自送去书房。” 黎嬷嬷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是呆了一会儿,旋即按捺住喜色忙不迭去了后厨。 半个时辰后,谢钦一身绯红官袍脚踏夜色回了书房,如玉的灯芒下绰绰约约立着一美人儿。 她梳着凌云髻,独独一只碧玉簪子斜插在髻上,眉色生动如芙蓉开面,琼玉堆雪。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寻他。 谢钦负手来到月洞门前的台阶下, “寻我有事?” 谢钦还不至于自作多情以为沈瑶示好。 沈瑶笑吟吟地朝他屈膝,“是。” 谢钦比她高出一大截,平日说话可躲开他凌厉的视线,今日借着这台阶,视线不偏不倚撞了个正着,令沈瑶有一种无处可遁的紧张。 “我想在后院开辟一个园圃种树苗,来征得您同意。” 果然如此。 谢钦并未因这句话表露出任何情绪,只颔首道,“随我来。”先一步跨上台阶上了廊庑往正房去。 沈瑶拽紧了手中的食盒,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 谢钦的书房比想象中要简朴,并无过多奢华的装饰,只有数不尽的书架,一排连着一排,放着浩瀚如烟的书卷,沈瑶随着进了西书房,将食盒搁在他案前,正要替他布膳,谢钦已先开了口, “我自己来。” 沈瑶也不坚持,退到对面圈椅里坐着。 谢钦先去内室净了手,回来替她斟了一杯茶,随后才落座用膳。二人还保持着介于陌生和熟人之间的客气。 沈瑶不打搅他,随意翻开桌案旁搁的书册,上头密密麻麻写着注解,沈瑶读得不是很懂,却辨认得出他的字迹格外好看,极其秀劲挺拔, “侯爷的字写得真好。”好到她特别想要一幅回去裱起。 谢钦喝了一口汤随意答道, “几个字而已,练一练也就成了。” 沈瑶俏着眼反驳,“哪有这么容易?我自七岁习字,至今只称得上工整,与你是天壤之别,” “对了谢大人,你能否寻一幅不要的废稿给我,我回去临摹。”沈瑶想要他的字又不敢,便转了个弯儿。 谢钦将汤喝完搁在案上,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我并无不要的字帖,你若喜欢,我可以给你写,你喜欢什么?楷书还是行书?” 她都想要,权衡片刻, “我想要楷书。” “有喜欢的文章或诗词吗?” 沈瑶支支吾吾站了起来,挪到他书案附近,往上头堆着各式各样的书籍瞟了一眼。 “你随便写。” 谢钦唤来侍从将食盒收下去,起身回到书案,从身后架子处寻来一干净的宣纸摊开, 沈瑶见他打算下笔,立即挽起袖子帮着他研磨。 一截骨细丰盈的手腕露在外面,雪白如脂,看模样十分熟练,谢钦从笔架上挑好一支狼毫,淡声问, “你常研墨?” “可不是。”沈瑶难得表现,笑起来脸颊红彤彤的,“我家隔壁的刘婶婶有两个儿子,老大在家里干农活,老二读书,我以前常跟着刘二哥认字,回京之前,他考进了县学,想必再过两年,便可入州学了。” 言语间有几分骄傲。 谢钦闻言目若幽潭,悬腕不语,顿了片刻,开始落笔。 谢钦写了一篇《桃花源记》。 沈瑶探头瞄了一眼,字字清隽挺拔,规整严谨,如同他这个人,细瞧一笔一捺十分有章法,同样一个字,风骨有所不同,说不出的好看。 沈瑶崇拜字写得好看的人,情不自禁道,“我回去裱起来...” 少女清甜的香气袭来,随着她一呼一吸,若有若无。 谢钦将笔搁在笔洗,“不是说要临摹吗?” 沈瑶弯腰将字帖捧好,讪讪一笑,“对对,回去临摹....” 她才不临摹呢,舍不得折腾这么好的一幅字,想起方才注解上的行书,仿佛是一笔下来流畅潇洒,与楷书风格又是完全不同,沈瑶心里有些发痒, “要不回头您再写一幅给我,这幅实在太好,我要收藏。”这大约是沈瑶第一回 在谢钦面前提自以为过分的要求。 小姑娘面颊红扑扑的,杏眼乌润活泼,想是不擅长掩饰情绪,有些心虚。 谢钦看着她,深邃的眼底垂落一抹温和。 朝中向他求字的不少,他一概拒绝,后来还是皇帝下旨让他写了几幅,分赏给同僚。 他不写是不想追名逐利,并非自视清高。 “先把字练好,回头我满意了,再给你写。”很有夫子口吻。 沈瑶心里咯噔一跳,顿生苦恼,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艰难挤出一丝笑容, “侯爷这督促的人法子果然很妙。” 圆眼一溜,大不了不要了。 谢钦轻易便看穿她的心思,起身净手,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意外的话, “每日写了送来书房。” 话落,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谢钦目色黢黑,没有避讳地看着她。 沈瑶眨了眨眼,心里叫苦,她好像给自己摊上事了。 原先刘二哥也曾督促她习字,她实在是惫懒,写了一会儿便坐不住溜出去玩,如今谢钦督导....沈瑶不敢想自己是什么下场。 闷闷嗯了一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谢钦也没说什么,眉头微挑看着她,“还有事吗?” 这是要逐客了,沈瑶抱着书轴识趣地离开,走到一半猛地想起这一趟的目的,灰溜溜折回来,从窗棂往内探出一张活脱的俏脸,笑眼如月,娇靥酡红, “侯爷,能否在后院给我开一片苗圃,我想种果树。” 谢钦头也未抬,继续提笔写信,“后宅是你的地儿,你想怎么着便怎么着,无需经过我的同意。” 沈瑶心里想,那才不是她的地儿,面上却露出真切的笑,“多谢侯爷。”然后高高兴兴回去了。 谢钦悬笔未动,目视前方的虚空,甚至能听到她嘴里轻哼的欢快曲儿。 这姑娘.... 他摇摇头,开始聚精会神批阅各地郡县抄送的邸报。 接下来沈瑶便忙了,半日去后院开垦,半日在书房习字。 黎嬷嬷每日瞧着她对照谢钦的字迹临摹,老脸快笑出一朵花儿。 “夫人是不知,外头将咱们爷传得神乎其神,字帖可是一千两一页,可惜有市无价,咱们爷不爱给人写,陛下逼着他写过几回也是赏给了臣僚,谁又会拿出去卖?” 碧云在一旁听得双眼冒光,“这么说,这幅字可值钱了?” 沈瑶当然知道碧云在想什么,敲了她一记脑门,“闭嘴!” 碧云嘿嘿一笑,讪讪躲开。 沈瑶寻黎嬷嬷要了一个人,这个人名唤平陵,是谢钦的心腹,平日帮着谢钦管着外务,沈瑶托他寻了一些树苗,开始在后院做试验。 得了谢钦相助,沈瑶过问他起居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谢钦回得晚,用晚膳的时候不多,沈瑶便着人给他备夜宵。这些事陆陆续续传到老太太耳郭里,老太太很满意。 沈瑶临摹归临摹,几日过去却从未往书房送过一回书稿。
第15章 沈瑶没送书稿,谢钦也没问。 有了前车之鉴,沈瑶现在也学乖了,一味置身事外是不成的,两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担着谢钦妻子的名分,也该替他做一些事。 沈瑶每日晨起看了树苗,便去老太太屋子里请安,老太太见她来的勤勉,越发高兴。 延龄堂每日均是热闹的,府内嫡出的姑娘少爷在花厅里玩博戏,或学绣花绘画,媳妇们凑在老太太这里玩牌,老太太上了年纪,总要动动脑筋,人才精神。 四月十五这一日,长房大老爷的庶女谢文玲回来了,扑在老太太跟前嘤嘤地哭, “当年出嫁时,父亲念着与温家是世交,不嫌他们无爵无功将我嫁过去,这些年温家得了军功,便嫌弃我是庶出的,嫁妆贴补进去便算了,如今纵着个妾室骑在我头上。” 谢文玲是老太太第一个孙女,即便是庶出的,占了长孙女的名分,被老太太抬举,在后院抱厦住过一段时日,老太太对她自然与其他庶女不同,皱着眉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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