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六叔一见钟情的新婶婶该是何等模样? 沈瑶被搀着坐在床上,凭着熟悉的鞋面确认碧云就在身侧不远,她心里稍稍踏实,下一瞬,身旁的床榻往下一陷,该是谢钦坐在了她身旁,沈瑶不可避免生了几分紧张。 “六郎,快接盖头呀。” 屋子里传来嬉笑声,热情洋溢。 她感觉到来自身侧重重的威压。 不一会银杆伸进来,红盖头被挑开,沈瑶抬起眸,对上一双深邃平幽的眸子,谢钦的表情与平日没有半分不同。 沈瑶眨了眨眼,适应了下周遭,旋即传来妇人们的赞誉。 “太美了,哪里去寻这么好看的新娘子。” “哟,长得可真水灵。” 沈瑶稍稍红了下脸,微微垂下眸。 大多是年老的妇人在赞她,余下不少年轻妇人看着她不说话,沈瑶方才随意瞥了一眼,也感觉到一些异样的目光,她并不奇怪,对外她只是沈家的义女,一个庄子上养大的孤女如何配得上当朝首辅,沈瑶早做了准备。 谢钦端坐在她身侧,身子要高出许大一截。 全福嬷嬷开始吟撒帐歌,谢家各房的妯娌往二人身上撒花生红枣干果之类,说着许多寓意吉祥的话。 旁的新娘听了那些淫词艳语怕是要羞红了脸,沈瑶没认真听,自然没觉察出那些撒帐歌里的门道,她与谢钦皆是端端正正坐着,脸上并无新婚的喜悦,就像两个木偶听人摆布。 众人只当是谢钦这人性子过冷,吓着了新娘。 后面便是同牢合卺,二人完成的十分顺利,喝合卺酒,甚至都没往对方瞧一眼,只是低头时,沈瑶的额尖不小心擦过谢钦的下颚。 仪式结束,谢钦怕沈瑶不自在,将闹洞房的人都赶走,临走前他往坐在婚床的新婚妻子看了一眼,她身上披着象征一品诰命的霞帔,乌发悉数挽起,露出一张标准的鹅蛋脸,杏眼鲜活灵动,似在打量四周,她面颊并未上什么脂粉,只涂了一层薄薄的唇脂,却因生得太好将这满室的红艳给压了下去。 沈瑶见谢钦盯她有些久,以为他不放心,大方地站起身,“大人快去敬酒吧,我在这里好着呢。” 她颠沛流离惯了,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谢钦颔首,转身离开。 他这一走,主仆二人如蒙大赦,碧云跟去窗口往外觑了一眼,廊庑外候着一些仆妇女婢,却识趣的没有进来伺候,碧云放心了,连忙折回来替沈瑶摘去重达两斤的凤冠,又倒了一杯热水给她, “姑娘,您饿不饿,要不奴婢去寻些吃的给您?” 新娘子一整日几乎没机会吃东西。 沈瑶撑在床榻,揉了揉酸胀的脖子缓缓点头,“你先问问外头的嬷嬷,若是不合规矩便算了。” “诶!” 碧云出了东次间,顺带将撩起的珠帘给垂下,沈瑶肚子饿得咕噜叫,随手抓起床榻上的干果吃了几个裹腹,越吃越饿,见西边墙下的桌案上还有未撤走的一盘五福饼,她干脆捻起几个塞嘴里。 过了一会,碧云与嬷嬷领着几个女婢进来,在内室外的东次间摆上一桌膳食。 膳食种类极其丰富,全鸡、全鸭、全鹅、全鱼,皆是成双成对,足足有二十道,寓意十全十美,再有烤肉卤肚,酥羌皮蛋,夜合虾仁,蟹黄鲜菇等双拼,都是叫不上名的珍馐美肴,琳琅满目令沈瑶叹为观止。 今日沈府的菜式她见过,比起谢家是远远不如,不愧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阀门。 沈瑶没什么顾忌,放开手脚吃。 来之前她已想明白,左右她不是谢钦正儿八经的妻子,也不在乎谢家人对她是何看法,过好自己的悠闲日子,两年后麻溜地收拾行囊离开。 这两年她不招惹谁,也不委屈了自己。 吃饱喝足人也精神了。 一抬脸,谢家丫鬟站了一排,先是一人递来漱口水,另一人捧来痰盂接,紧接着后面的人依次伺候她净手喝茶,沈瑶长了这么大,从未被人这般伺候过,一时觉得自己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浑身不自在。 沈瑶见不得铺张浪费,指着那些未动的菜肴吩咐嬷嬷, “撤下去分给众仆妇婢子吃了。” 屋子里下人恭敬道是。 沈瑶借着消食的机会,将谢钦的正院打量一遭,这间院子名唤故吟堂,取“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之意,文绉绉的,沈瑶也不大懂,故吟堂是五开的大间,东面三间,西面两间,各有两个耳房,实则足足有九间房。 一直看守故吟堂的黎嬷嬷告诉她, “爷平日住在书房,成亲了方搬来此处,这里一应用物皆是新的,您放心使。” 沈瑶搭着碧云的手腕沿着打通的甬道闲逛,“从定亲到今日不过半月,从哪里打来的全新器具?” 沈瑶纯属好奇,那黎嬷嬷只当沈瑶怀疑谢家搬旧的给她使, “咱们爷年纪不轻,老祖宗每年都盼着他成亲,早早的就着人给他布置了新房,这间院子是咱们谢府景致最好最为宽阔的院子,床具,衣柜均是成套制好的,先前放在库房,近日方搬出来。” 沈瑶见黎嬷嬷满脸紧张的样子,莞尔一笑,“我明白了。” 黎嬷嬷松了一口气。 “我先沐浴,嬷嬷去歇着吧。” 黎嬷嬷只当沈瑶不习惯外人伺候,连忙退去门口。 碧云已将沈瑶的衣物搁在净房,净房设在西面耳房,明间西北面,进深极宽,有左右两间,当中以齐墙高的素面云屏做隔,白日云屏可做装饰,夜里拉上帘幕,她与谢钦可各自梳洗,不消说定是谢钦吩咐下人准备的。 看到这隔出的两间浴室,沈瑶猛地想起一桩事,虽说是假夫妻,今后是住一个院子还是分开睡?起先想着简单,一纸契约便以为将二人的关系斩得干干净净,当真嫁过来,方觉日子远不是约法三章能概括的。 在台阶下褪了鞋,光脚踏上去,台樨上仿佛垫了一层东西,细细分辨两眼,乳白的颜色,像是镂空的猛犸牙垫,若有水渍便可渗进去,不用湿了脚,真真妥帖舒适。沈瑶在岳州也曾逛过街市,市面上用猛犸牙做的扇子一面可卖到一到二两,谢家却用猛犸牙垫了足足一间房,奢靡可想而知。 浴桶早备好了水,左右各有屏风做挡,沈瑶怕谢钦赶回来,不敢洗太久,新娘子新婚穿得四季衣裳皆是谢钦给准备的,沈瑶真正带来的嫁妆,只有一个箱笼,里面装着她一些旧衣裳,读过的一些书与针线玩意儿。 甚至这些与她而言,也是可丢弃的,沈瑶要走,随时随地皆可转身。 碧云从新衣裳里挑出一件桃红的寝衣,沈瑶见了觉得过于香艳,“换个浅色的。” 碧云拿了件杏色的缎面寝衣给她。 沈瑶换上,外罩一件同色的褙子,又重新梳了发髻,回到婚房。 这几日为了婚事忙忙碌碌,她连着数日没睡好,如今尘埃落定,沈瑶精神松懈,率先靠在拔步床上打盹。 拔步床上的干果已被收拾去一角,碧云上前替她盖上一层被褥,忐忑地等在珠帘外。 沈瑶出嫁前已告诉碧云,她与谢钦立了君子之约,这只是一场假婚约,碧云心里头微有些失望,她多么希望姑娘能遇到一个真心疼她的郎君,谢钦瞧着极是不错,本该新娘子准备的嫁衣认亲礼,每一样都给备好,这样体贴的郎君普天下也寻不到第二个了吧。 黎嬷嬷隔着琉璃窗瞧见碧云靠着月洞门口打盹,于是和善地进去唤醒她, “碧云姑娘,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伺候呢。” 待会主子要洞房,一个不更事的小丫头守在这里像什么样,爷规矩极大,可不能惹恼了他。 碧云实在是困极了,打着哈欠被旁的小丫头搀走,嘴里还嘟囔着,“等姑娘醒了,嬷嬷一定叫醒我。”黎嬷嬷忍俊不禁,“放心吧。” 亥时初刻,夜凉如水,漫天的繁星仿佛要倾泻而下,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过了穿堂,沿着抄手游廊而来,廊下红灯高挂,郎君容颜如玉,只是深刻的五官并未被喜色冲淡,隔着数步有酒气飘来。 黎嬷嬷缓缓屈膝,悄悄打量他眉眼,神情冷峻如常,不像喝醉的样子。 无声迎着他进了厅堂,从丫鬟手里接过备好的醒酒汤递给他。 谢钦看都没看,一口饮尽,随后问, “夫人呢?” 黎嬷嬷轻声道,“夫人想是累极,已在小憩。” 谢钦便知沈瑶睡下了,他神色未动,往浴室走去。 谢钦不惯让人伺候沐浴,黎嬷嬷将人挥退开,静静侯在明间门口,大约等了一刻钟,确信谢钦已朝洞房迈去,方放心地掩门而出。 室内灯火明亮,红烛摇曳。 沈瑶合衣躺在拔步床沿,一张小脸缩在暗处,什么都瞧不见,唯有如山峦起伏的被褥勾勒出窈窕身影。 谢钦看了她一眼很快挪开目光,侧对着她的方向,随后重重咳了两声。 沈瑶被惊醒,迷茫地睁开眼,一道挺拔的身影矗立拔步床外,几乎遮挡出大半光芒。 沈瑶顿了一下,确保身上无不妥之处,连忙起身,“谢大人...” 一启齿也不知当说什么,先前约定不同房,可今夜是洞房,外面那么多人看着,如何交待过去,她想听谢钦的主意。 谢钦转身过来,想是喝了些酒,身上酒气未散,他一贯清越的嗓音沾了些许沙哑, “今夜婚宴,太子到场,言语间颇有试探,新婚分床惹人注意,我兴许得在后院将就几日,等释了太子的疑,再搬去书房。” 沈瑶迟钝的“哦”了一声。 谢钦以为自己说明白了,吹灭了屋内的灯盏,只剩下床前两对红烛,待回眸来,却见沈瑶杵在拔步床前不动,谢钦一时也有些犯难。 屋子里光线突然暗下来,原先的尴尬被放大无数倍。 沈瑶将谢钦方才的话嚼了几遍,回过味来,谢钦怕是要与她一道在喜房睡几日,这里只有一张拔步床,余下便是罗汉床了,他那般高大如何挤在罗汉床上, 她当然可以,就是如何启齿。 “谢..谢大人...” 这时,头顶忽然传来极其细微的破碎声。 谢钦神情顿时一凛,他直盯着沈瑶,随后往上方抬了抬额。 沈瑶意识到不对,脑筋一转,指了指上方,无声道,“有人?” 谢钦凝重地颔首。 沈瑶跌坐在拔步床上,神色呆滞。 事情好像比她想象中要复杂。 谢钦见她犹然呆坐在床沿,背着手侧过身,缄默不语。 他换了一件玄色的长袍,二人均很默契的没有挑红色的寝衣,风徐徐而动,连着他广袖与衣摆均被猎起,他仿佛不是在自己的婚房,而是在某个山间道野,这一身的气度能逼退任何喧嚣。 冷峻的脸覆上一层暗光,神色并不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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