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钦即将迎娶沈家义女的事在京城传开了,守门的小官对着沈孚也不敢怠慢,给了他一个临时的腰牌,登记在档便进了官署区。 谢钦是内阁首辅,兼领吏部尚书。 沈孚去吏部扑了个空,得知谢钦在文华殿陪着皇帝议事,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 沈孚垂头丧气回了茶楼,与沈瑶道, “谢大人日理万机,行踪不定,咱们这样是逮不着的,不如,我现在去谢家替你留个讯,等他联络你?” 沈瑶想了想,“也只能如此,那我先在此处等着,哥哥递了消息再来接我。” 沈孚出了茶楼,留下两名家丁守着,骑马奔向谢府。 沈瑶倚着窗口,双手托腮盯着正阳门出神,盯着盯着眼皮开始下垂。 她昨夜没睡好,困顿不堪。 碧云也学着她的模样托腮望着城门处,时间一点点流逝,大约午时初刻,一道格外俊挺的身影从宫门迈出,胸前的仙鹤补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碧云上回在沈黎东书房角门处偷偷见过谢钦,一眼认出人来,连忙摇醒沈瑶,“姑娘,快醒醒,谢大人出来了!” 沈瑶打了个哆嗦昏懵地往外望去,模模糊糊的看到谢钦被一堆官吏簇拥着出了正阳门,脚比意识先行动,拔腿就往楼下去。 留下一侍卫在此处等候沈孚,另一名侍卫赶车载着沈瑶去追谢钦。 谢钦的马车又轻又快,很快从正道驶入小巷子里,侍卫追到巷子内,将马车驱到尽头拐角,放眼一望,“姑娘,谢家马车不见了。” 沈瑶急忙掀开车帘,抬眸,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墙垛处,谢钦已换了一件湛色的长袍,长身玉立,目光深静无波。 沈瑶松了一口气,快速从马车钻出来,又提着裙摆很利索地跳下,大大方方来到他跟前,朝他施礼,“谢大人。” 谢钦平日话不多,向来惜字如金,“你找我有事?” 阳光已彻底被云层遮住,云团子聚了过来,谢钦面如冷瓷,在这昏暗的阴天显得格外瘆人。 这是沈瑶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她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尴尬地说着,“谢大人,冒昧打搅,是有事与您商量。” 谢钦窥见沈瑶面有窘迫,怀疑她是来退婚的,心里一时不知是何滋味,这种事终究得你情我愿。 谢钦抬眸看了一眼天色,风飒飒扑过来,他看着单薄的姑娘,指了指对面的茶楼,“上茶楼说话。”
第7章 这是一间延续魏晋遗风的茶楼,门从两侧被拉开,窗外潮湿的凉风裹着湿漉漉的花香漫入。 越过四片四时景挂屏,当中铺着丹樨,上摆着一张矮几,需席地而坐。 沈瑶裹了裹披风,看了一眼谢钦,谢钦在她前面褪鞋,离得近,这才发现自己比他个子要矮小许多,仿佛只能齐他的肩。 茫然地想着,她要与这样一个人成婚吗? 身份天差地别不说,她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正怔愣着,谢钦已先一步上了台樨,掀起蔽膝率先坐了下来。 沈瑶不敢耽搁,连忙将绣花鞋脱下,缓步来到他对面,垂首坐下。 谢钦慢条斯理净了手,又递了一块湿巾给她,随后亲自倒了一杯茶,推至她跟前,“你可挑口味?” 沈瑶愣了下,看着他,谢钦这个人好像没有刻意解释的习惯,需要旁人猜他的心思,好在也不难猜,“要在这里用午膳吗?” “是。” 沈瑶不娇气,好养活,“我不挑口味的。” 谢钦目光定了片刻,也没坚持。 随后拂了拂衣袍,盘腿而坐,等着沈瑶开口。 他无论何时,身上总有一股威严凛然的气度。 沈瑶也没打算含糊,开门见山道,“谢大人,昨日答应的匆忙,诸多事来不及细问,我很好奇,您为什么要娶我?我们并不认识,您为了我担这么大干系,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是假的,更多的是惶恐。 也不知是不是沈瑶的错觉,她说完这席话,谢钦神情没有先前那般紧绷了。 谢钦抿了抿薄唇,无奈看着她,“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话令沈瑶吃了一惊,莫非他们俩有什么瓜葛? “我该记得什么?”她反问。 天色阴沉,细碎的雨珠顺着木檐往下垂,渐渐形成一片帘幕,偶有斜风袭来,雨珠飘入窗台,渐起一片碎玉琼珠。 谢钦沉默片刻,眉梢略带萧索,仿佛那些画面一直刻在他脑海里,说起来一字一顿, “五年前,汨江上游一片松林里,你一袭白裙,头戴帷帽,手执弹弓,曾百步穿杨,射伤了两名伪装成山贼的刺客,将一浑身是血的男子扶上马匹,催马离开,你又独自将追兵引去旁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他当时临近昏迷,转危为安后,派人去寻找沈瑶,可惜始终不得沈瑶踪迹,他只当沈瑶死在贼人手中,为了泄愤,他血洗了涉案的君山宗与所有贪污官吏,那一次湘水被尸身染红,昏暗的天幕被映出丝丝红晕,他心狠手辣的名声自此传出。 沈瑶眼珠儿瞪得圆啾啾的,丹唇抿紧,脑海漫过无数画面,最后在一片混混沌沌的记忆中牵起线头,“难怪我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您是当年那位大哥哥....” 话落意识到自己语气不敬,掩了掩嘴,“您是那日在我父亲书房认出我来的吗?” 如果谢钦是为了报恩,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是。”谢钦慢腾腾擒起茶盏,察觉到沈瑶神情明显自在多了,停在嘴边问,“还有疑惑吗?” 沈瑶实则是开朗的性子,问清缘故,便知谢钦可予信任,心里踏实多了,笑盈盈回,“为了我,搭上您的婚事实在惭愧,我常年在山林里转,那一带我熟,将那些追兵引开后,我便顺顺利利回了庄子。” “我当初不过举手之劳,哪比得上您昨日费的那番功夫,若害您得罪太子与三皇子殿下,风险太大了..” 炮语连珠说了一阵,笑眼活脱的姑娘担心谢钦反悔,立即话锋一转, “当然啦,我处境堪忧,您能够帮我,我实在感激不尽。” “只是,也不能拖累您,您看要不这样...” 谢钦将茶杯搁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茶柄,眼神带着几分警惕,“什么?” 沈瑶兴致勃勃道, “我们可以做一对假夫妻,一来,我不能挟恩图报,连累大人,二来,我无才无德,实在不堪首辅夫人大任,待两年后咱们和离,您看行吗?” 眼见谢钦眼神变得锐利,沈瑶心中发突,轻嚷道, “实在不行,一年也成啊,待风头过去,您寻个借口把我给休了,或者我假装病死,您远远的将我送走,岂不两全其美?” 沈瑶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简直是一劳永逸。 就看谢钦愿不愿意为了她牺牲两年。 沈瑶殷殷地望着他。 听完她这个提议,谢钦手指松开茶盏,顿在桌案,深深凝睇着她。 他决心娶她时,没想过要与她做假夫妻,当初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为了救他有勇有谋义无反顾,今日他手握极权,门生故吏遍天下,亦想给她撑开一片天地,护她衣食无忧。 只是婚姻大事到底不是旁的。 想起自己名声不算好,沈瑶惧他不愿意嫁,也情有可原。 她执意如此,他也不好强求。 谢钦还是那般惜墨如金,吐出一字,“好。” 沈瑶松了一口气。 谢钦答应得这般爽快,可见他着实只准备帮忙,这样大家都自在。 二人各怀心事,陷入静默。 门被推开,侍者鱼贯而入,将各色珍馐美味摆上。 沈瑶回想来的路上,沈孚大致告诉了她谢家的情形,谢家有六房,谢钦是老太爷与老太太的幺子,谢家家大业大,底蕴之深远在沈家之上,沈家已够令她吃惊的了,那谢家是何等富贵? 空口白牙恐不能令谢钦信服。 沈瑶趁着侍者上菜的空档,吩咐碧云去取笔墨纸砚。 谢钦就看着她忙忙碌碌,最后折腾出一套笔墨纸砚来,终于明白沈瑶要做什么,他心底涌上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不知是她行事谨慎认真,还是对他防备之甚。 无论是哪种,谢钦均无拒绝的理由。 沈瑶一笔一画写下一封婚契,她字迹谈不上多好,却是工整清晰。 她写完一份,先递给谢钦,“谢大人,您瞧瞧,这样可以吗?” 谢钦并没有立即去接,目光落在那白纸黑字,粗粗扫了一眼,上头要求极为简单,约法三章,不同房,不掌中馈,两年后和离。 谢钦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是沈瑶担心他违背君子之约,想求一份保障。 他抬手,接了过来。 沈瑶笑吟吟的,“若您无异议,那咱们便人手一份。”两不相欺。 后面四个字,沈瑶没说出来。 谢钦却闻着那味了,看都没看她,从腰间掏出私印,嗯了一声。 沈瑶又重新写好一份,签上自己的闺名,咬破手指画了押,再次递给谢钦。 谢钦将他那份递回来,私印清清磊落写着“谢清执”三字,沈瑶提起笔挨着他旁边,将自己名讳签上,按下手印,随后去看谢钦,却见他已将他那份收好搁在怀里。 这么快? 他有私章,快也不奇怪。 沈瑶却没急着收起来,而是将其搁在一旁,等着它晾干,随后她捧着茶杯往谢钦怀里看了一眼。 谢钦收到她的视线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他并不在意。 世人皆知,他谢清执一诺千金,这封婚契只是给沈瑶一份保障,有没有,都不会影响他践行承诺。 沈瑶自然不用担心谢钦赖她,谢钦这样的身份地位,想嫁他的如过江之鲫,沈瑶写契书的目的也是想告诉他,她绝不会食言。 二人心思各异开始动筷子。 吃到一半,沈瑶瞥着婚契墨迹已干,连忙小心翼翼折叠搁在装体己的香囊里,谢钦清明的目光直直落在她香囊,沈瑶也不尴尬,反而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谢大人,用膳吧。” 谢钦奉行食不语的规矩。 一顿饭吃得无波无澜。 大约一刻钟后,谢钦停了筷箸,沈瑶也不敢多吃,连忙搁下银筷。 谢钦看了她一眼,淡声道, “不急,你慢慢吃。” 沈瑶摇摇头,“我吃饱了。” 谢钦手敲了敲桌案,侍者进来收拾桌案,又重新给二人奉了茶。 沈瑶心想自己见谢钦一面不容易,有什么难处不如一并问了。 “对了谢大人,有一桩事我必须与您坦白。” “何事?” “我是真的没有嫁妆。”沈瑶端端正正坐着,神情坦诚而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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