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好。 祝你来生,一切都好。 “就是这儿了?” 突然,屋外响起脚步声。 支摘窗开着,一眼就能望见外边的情形,庭院里,秋风凛冽,落木萧萧。 两株桃花树缠抱,却已枯死大半,翠羽记得这两株桃花树,是从宫外移植进来的。 当初谢家郎君与小主人夫妻二人,并肩手植了这对桃花,后来生长在一起,成了一处世所罕见的自然景观。 小主人带进宫的东西不多。 一些故国之物,金银细软,还有,便是这连理桃花了。 只是,人挪活树挪死,这两棵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忽然,翠羽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数名太监涌进庭院,为首二人竟拿着斧头,朝着那桃花树步步逼近。 锋利的刃口在日光下闪烁寒光。 “该死的。小主人还在这,他们就敢这般无法无天!当着您的面、损毁您院子里的东西!” 衣袖却被人拉住。 芊芊眼神冷静:“翠羽,不要冲动。” 她散着长发,赤足走到窗前: “咱们静观其变。” 长门宫古树参天,挡住了支摘窗。 一时间,没人看见窗后默立的蓝裙女子。 但以芊芊的视角,却可将之尽收眼底。 其中一个太监,看上去懒懒散散的没什么干劲儿,走到桃花树旁,踹了一脚树干,满脸嫌恶: “真不想来这晦气的地方。” 另一个太监接话: “上头的命令,不来不行。”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先是郑娘子落了水,后有太皇太后旧疾发作。再就是陛下执意灭佛,据说那日在大觉寺,众多僧人自发跪在蒲团之前,诵经祷告,而那宝相庄严的金佛,居然流下两行血泪!” “怪哉怪哉。” “你发觉没有,我觉着是自打那……南蛮女来了以后,才出了这样多的乱子。不说别的,就说御马监的钱守之。多谨慎的人啊,从没叫人抓住过小辫子。偏就在戚妃进宫那天犯了糊涂,当众调戏宫妃,挡了天子车架,死得那叫一个惨啊……尸体被扔到乱葬岗,叫野狗啃得手脚都烂光了。听说,每到午夜时分,还有人看到他的魂儿在御道上游荡……不是那女人邪门,能是什么。” “你说的,在理。” “今儿早朝,陛下着钦天监算了一卦。卦象说,宫廷有祟,祟藏于木。问及方位,却在东南。这东南方位的宫殿,不正是——长门宫么?” “这这这……还真是,桩桩都应验了!” “行了,先干活吧!” 斧头朝着树身砍去,刀口每加深一次,树便震动一下,仿佛一声恸极的呜咽。 枝叶颤颤而落。 “这……这怎么有个,”突然,有人抖着声儿开口,“这是坟?” 看着树后那个隆起的土包,众人不寒而栗。 宫中严禁私祭,更何况这般公然设坟? 在那土包旁,还有一个竹篓。 里边装着小孩用的围涎、花帽、绣鞋,图案鲜艳的泥塑,竹子编的草虫。 最惹人注目的,是那蜡染的布偶娃娃。 娃娃做的很逼真,戴苗银头冠,穿红色织锦,衣上绣鱼、鸟、蛙、蝶等等趣意横生的图案。娃娃的颈间,挂一枚花丝莲纹银锁,银锁下悬了几颗精致小巧的铃铛…… 太监怪叫:“陛下都说了,宫中不允许出现任何异族之物。敢将东西堂而皇之放在此处的人,看来只能是那个没规矩的南蛮女了……” “要不把这个坟也给挖了吧?” “动手动手。” 他们扬起铲子,就要往那坟上挖去。 看到这里,翠羽再也忍不住:“住手!” 她冲出去,厉声道: “什么祟什么鬼的,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了!我和小主人在此住了多日,什么事也没有,你们随意散播谣言,安的什么心!” 那太监擦了擦汗,无奈道:“姑娘,小的也是奉命办差。陛下下旨,要我等将宫里的桃花树全部砍去,种上郑娘子喜爱的花木。旨意上说,要将这些桃花连根挖去,不能给半点复生之机。” “连根……挖去?” 便是翠羽都傻了眼。 “当真,当真是陛下的命令么?” 她心忽然提到嗓子眼,转过头,紧张地去看身后人,“小主人,谢郎君可是小小主人的生父啊……” “他当真,会这么残忍么?” 众人这才看清婢女后方那身形窈窕的女子。太监们对视一眼,岂不怪钱守之鬼迷心窍,这戚妃果真好颜色。 安静地伫立在秋日晨光中,一头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掩映着那张绝色倾城的脸。 女子乌发蓝裙,衣服上缀着素雅的银饰,一阵风吹来,她长发和裙裾随风轻曳,纯银打造的饰品绕着她的衣裙和鬓发折射出光,闪闪发亮,远远一看,错觉瑶池仙子误落人间。 芊芊凝视着桃花树后的那个土堆,正如他们猜测的那样,那是一个坟冢。 是她为夭折的女儿立的衣冠冢。 按照南照的习俗,放一根桑枝于胞衣上,再埋进树根底下,便是一个简单的衣冠冢。 胞衣是孩子的生命之源。 将其与作为树木生命之基的树根埋在一起,便能早日抵达彼岸,来生便能如树一般,扎根稳固,沐浴阳光,不畏风霜雨雪,好好地、完整地长大。 直到长成这参天的大树。 可怜吾女这一世,原该有恩爱的父母,有幸福圆满的人生。 此生不能以身相陪,便以桃花树替代。 这两株桃花树遮天蔽日,枝枝相覆,又是当年她与谢不归共同栽下,就仿佛是卿好的爹娘,在陪着她。 她把她能给的,力所能及地给了女儿。 生前不能护持,死后也要周全。 “当真是陛下之令么。”芊芊问。 “不敢欺瞒娘娘,”小太监似有些不忍,声音都小了许多,“正是陛下金口玉言。” 霎那间,芊芊藏在袖口下的十根手指,死死地攥紧在一起,泛起强烈的痛意, “杀人不过头点地。”翠羽惊呼,“陛下这……这是诛心啊!” 芊芊闭上眼,眼睫颤动不止。 谢不归,谢不归, 你怎么能。 当着一个母亲的面,再杀她的孩子一次。 那小太监不敢再耽搁,说了句“得罪”,便一铲子朝着坟堆挖去。 忽然之间,一股狂风席卷,乌云霎时间于头顶密布。 仿佛连天也感到了这份悲怆,一同低垂,与大地共鸣。 树木摇曳,枝叶婆娑,似有谁在其中哭泣,其声凄切,草木皆为之动容。 铺天盖地的枯叶纷飞,如同一张张哀悼的纸钱,被猛烈的狂风吹向那瘦而薄的身影。 落在她的发、肩、衣裙之间,女子步伐一动,突然朝着坟墓冲了过来。 有人想拦,却又顾及她的身份,只能退开。 芊芊于土堆前缓缓跪下,黑发散落全身,跪在那隆起的黄土包前,不顾脏污,脸贴向坟堆表面,似在感受那孩子的体温。 她声音轻柔,像是在给孩子唱哄睡的摇篮曲: “是你吗?” “卿好,是你在哭吗?” 是你在撕心裂肺地哭泣,想让娘亲最后再保护你一次吗? 她太用力,手指深深陷入了泥土,尚未愈合的伤口开裂,留下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瘆人至极。 “这戚妃……” “莫不是疯了?” “快。快把她拉开!” 翠羽尖叫一声:“不许!不许动小主人。滚开,都滚开!” 争执间,锋利的斧头差点割伤她的喉咙,拿着斧头的小太监吓得脸都白了。 另一名年长的太监被她吵得烦透了,使力一推,翠羽整个人跌倒在地,头磕在石头上。 “翠羽!” 看到这一幕,芊芊突然从情绪中强行抽离,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几乎是跪爬着爬向那瘦小的身子。 “翠羽,不要。” …… “……翠羽?”翠羽苍白的脸上全都是血,闭着眼,好久都没有声息。 芊芊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双手颤抖着,探到翠羽鼻下,一缕气息尚存,喜极而泣: “你别怕,你别怕,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翠羽费力地睁开眼,虚弱地笑: “小主人,小主人别哭。翠羽不疼,翠羽还要保护小主人,跟小主人回家……王上等着小主人,等着翠羽呢。” 那太监慌了神,他也不想闹出人命:“戚妃娘娘,快些将人送去太医院吧……” - 太医院 她来得不巧,太皇太后病情反复,大半个太医院的人都被请去了。剩一个心宽体胖的太医,正在誊写方子。 上面人吩咐过了,小打小闹的都不用管,只要人不死就成。 满屋子血腥味,他却眼皮都没抬。 “伤的不轻,得先止血。” 他语气冷漠,“但按照娘娘的份例……只怕用不起这般名贵的药材。” 一阵银饰哗啦声响起。 “这些,这些,这些够不够?” 芊芊把银钗、银簪,就连绣鞋上那一对儿银蝶全部都拆下,一股脑地推向那胖太医。 都是纯银,份量不少。 芊芊来得匆忙,值钱的东西带得不多,忐忑地望着太医,忽然想到那锦囊。 若是那锦囊还在,还在就好了。 自己的手艺是什么水平再清楚不过。 那一个锦囊,不说用料,单是那南照传承了千年的绣艺,都是无价之宝。 光那一个锦囊,就足以买下大几车名贵的药材。 芊芊从未有此刻这般的感受,落到如此局面,跟谢不归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痛恨?还是怨愤……当务之急,是救翠羽的命。 她只屏着呼吸,低声说: “我可不可以先赊着。我绣工极好,什么绣法我都会,失传的双面绣我也会。您转手出去能卖不少钱。” 太医犹豫起来,一咬牙,说: “罢了,罢了,瞧你也怪可怜的,方子在这,自己抓吧。” 那太医拿起药箱匆匆起身,把银饰统统收归怀中,朝她随意拱手,“郑娘子平安脉还没请,微臣便先告辞了。” 芊芊没理会他,抓起方子。 上边字迹潦草,好在凭着从前在南照自学的草药知识,也勉强认得几个。 那几味止血、去腐生肌的草药,恰是最需要的。 室内昏暗,芊芊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翻找着。 一排排高大的药柜,每个柜子上都刻有药材的名字。 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瓷瓶或是纸包,上边贴有字笺,密密麻麻看得人头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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