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皇帝颁下那, 宣郑国公家眷进宫的旨意时,她便明白了一切。 她是长孙氏精心培养的大族之女, 长孙一氏世世代代在朝为官,不论是大桓还是大魏,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她深居简出,却也不是那对国事一无所知、不明利害之人。 “你终究……你终究还是要对郑家动手了。”长孙太后颤手,要指那道雪白的身影, 临了又放了下去, 她咳得太厉害, 不得不用手压着心口。 皇帝修长的手端着兰雪茶, 长睫覆眼, 轻轻地呡了一口。 此茶以旋滚汤冲泻之, 色如山窗初曙, 明亮清澄。 茶汤装在素瓷之中,云雾缓缓缭绕,如秋月霜空, 氤氲着男人如诗如画的眉眼。 谢荣侍立君侧, 看着这名义上的母子,对峙的一幕。 谢荣是二房唯一的儿子,说来也好笑, 他亦是半路捡回来的谢家血脉。是以,谢荣对这位堂兄, 颇有同病相怜之慨。 但皇兄素来冷漠,也不是很稀罕他那点兄弟情谊就是了…… 谢荣忍不住看了太后一眼。 长孙氏素有贤名,对待皇兄这个非亲生的孩儿,尽到了嫡母该尽的责任,平日里小辈们都是很尊重她的。 她待他们,从未如此急赤白脸过。 只见,华服妇人气得浑身哆嗦,眼球暴突,只差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今日,可是你兄长的忌日!咳咳咳……你竟要在你兄长的忌日,对他的妻儿、他妻子的母族动手……” 大抵是见男人冷漠如冰,不为所动,长孙氏的声音弱了下去,变成哀求: “净生……算母亲求你,你……至少留穆王世子一条性命!” “他还那么小,是知还唯一的骨血……也是母亲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点慰藉了……” 谢荣袖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若皇兄铁了心的要动郑家满门,那甭管这穆王世子谢悠然,是不是他的亲侄子…… 他都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 要知道,前车之鉴的顾家,满门皆死。 没道理轮到郑家,便是例外了。 长孙太后企图动之以情:“皇帝,你年幼时,性子孤僻,知还和令皎都待你极好。知还教你骑马射箭,带你出门放纸鸢,令皎也时时陪伴在侧,每每给知还绣的护膝都有你的一份,难道这些情谊,你都忘记了吗?” 谢不归放下茶盏,眼底噙笑看了过来,轻声道:“净生自不敢忘。” 这笑容,看得长孙氏再度重重咳嗽起来:“哀家知道你是皇帝,你要平衡朝局,要独揽大权……郑国公手握重兵,你非除不可……” 自古以来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已不是罕事,作为帝王,他如此行事,可见胆识和魄力,但若是作为一个人,未免太过于冷血。 谢荣道: “太后娘娘,还请容小臣说上一句。这朝堂之上,以叔父为首的一群老臣盘踞,他们顽固守旧,腐朽不堪,彼此勾结,结党营私,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旧势力,固守着过时的观念和利益,其中不少都是手握兵权的武将,于我大魏江山绝对是弊大于利。而皇兄要做的便是瓦解这股势力,扶持新的势力。以寒门出身的刑部侍郎魏观为代表,他们充满活力,思想开明,是国家新鲜的血液,要让这些人逐渐在朝堂获得话语权,与老臣们形成抗衡。” “如今,时机已经成熟,除掉郑国公收复兵权,这是皇兄必走的一步棋。” “若哀家记得不错,郑国公,是最初拥护你上位的臣子,”长孙氏皱着眉,“若你如此做,岂不叫天下人指摘、唾弃?” “郑国公,确实曾经是谢家的盟友不错,”谢荣道,“如今却成了皇兄执掌大权,俯瞰寰宇的绊脚石。” 长孙氏不语,她也感觉到皇帝的决心,不容动摇。 ……但是这一切都有些早了。谢荣本以为至少还要再等上半年。 是什么,使皇兄提前了计划? 谢不归终于开口:“今晚就是郑国公凯旋的日子。朕欲在春禧殿设宴。” 他眼里浮现淡淡的兴味儿:“母后不若猜猜,最后活着走出来的,是儿臣,还是母后的亲家公。” “你、你……咳咳咳!” 长孙氏被他一激,重重地咳嗽着,几乎要把一整颗肺给咳出来,嬷嬷忙用痰盂接住,却不敢流露出半点不满。 长孙氏想不明白,当初谢明觉引着这个小仙童般的孩子回到家中,她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得不行,便与长子一同养在膝下,为何却是养虎成患? 庆功宴,庆功宴,说白了就是一场鸿门宴! 是“杯酒释兵权”,还是让春禧殿的台阶,遍布鲜血…… 谢荣暗暗揣度,皇兄下旨,将郑国公的家眷接进宫中,这一步看似是对郑娘子的厚爱,实际上却是扣留人质! 到了这一刻,谢荣才知晓就连郑兰漪,都极有可能是皇兄的棋子。 只是从什么时候起?难道是从皇兄,决心接过这位子开始…… 郑娘子又是为何,答应与皇兄合作,甚至奉上全族的性命? 如果说这是对皇兄的深情……谢荣不寒而栗,忍不住想搓一搓手臂的鸡皮疙瘩。 但同样,今晚这一局,也将凶险无比。 表面上看似皇兄占据了上风,实际上却隐藏着巨大的祸患。 一旦郑国公觉察到皇帝的意图,或者提前得知消息,决定抛弃家人,直接造反。 那么整个局势将迅速失控,皇兄的计划将面临彻底的失败! 这场权力的博弈,皇兄的每一步都走得惊险无比,仿佛是在拿整个江山作为赌注……他必须在宴会上巧妙地平衡各种力量,既要确保郑国公不会反抗,又要避免激化矛盾,导致更大的冲突。 谢荣有预感,这场宴会无疑将成为决定大魏命运的关键时刻,也将成为朝堂上权力斗争的高.潮! 皇兄若能成功收回兵权,自此,江山永固,将再无人,能撼动这位开国帝王的权力! 待皇帝起身,阖宫皆跪:“恭送陛下。” “太后娘娘。”谢荣弯腰道,“这几日便让小臣替皇兄尽孝榻前,为您侍奉汤药吧。” 他伏低做小,看似恭敬,但是谁不知道这谢荣,就是皇帝用来监视皇太后,以及这慈安宫众人的棋子。 一旦有谁敢出去通风报信,下场,只有一个字。 死。 …… 午后,芊芊躺在贵妃椅中小憩,闭着眼享受着片刻的宁静,直到一阵轻微的触感打破了这份安宁。 起初她以为是窗子没关紧,溜进来了一缕寒风,但很快她感到一种细小而冰冷的触感在手背上游走。 睁眼,看到一条小青蛇,正沿着她的手腕缓缓爬行,口中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碧莹? 芊芊屏住呼吸,朝外看了一眼。 伽蓝正在指挥宫人搬挪着花草,谢不归虽给她迁了宫,但被她以择床睡不着为理由拖延了几天,她打听过了,椒房殿离天子的寝宫极近,也就说明防卫更加严密…… 能拖就拖着吧。 碧莹身体细长,缓缓地在她手腕上缠绕,把自己盘成了一条青色的臂钏。 它昂着头,伸吐着鲜红的舌信,突然一颗珍珠从它的嘴里落了出来。 芊芊连忙伸手接过,用丝绢擦了擦,发现这颗蓝色的珍珠上,有一道细小的裂缝,她轻轻一捏,珍珠“咔”的一声一分为二,里面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打开来,上以南照文字书着: “三日后,逐鹿亭一晤,兄有要事相告。” ——兄君并未离开?! 忽然想起今儿一大早,在宫人那听到的议论,什么别国使臣,设宴接见…… 然而,当她有意关注此事时,那些宫人又一窝蜂地散开了,不肯同她透露半分。 难道说这使臣,便是兄君? 他说要守护她,果真不是空话…… 至于解药“道寻常”,芊芊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打探它的下落。 自从出过却死虫那件事后,太医院不再对她开放。 她要进去,那太医令便一板一眼,要她拿皇帝的手谕来,否则不让她寻药。 皇帝看似对她倾尽宠爱,实则常常让她感到窒息和不痛快,举步维艰。 若不是怀着目的接近,换做以前的她待在这个男人的身边,恐怕早就被憋疯了。 苍奴就从来不会让她有这种感觉。 一边想着,一边抚过身下光滑水润的皮毛,这一件银貂狐裘,是谢不归送她的。 若她别无所求,只想做金丝雀,天子宠妃,想必会过得极为舒坦,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是经历了那人的凉薄冷酷,又如何能全心全意地相信,帝王有情?今日宸贵妃,焉知来日会不会就是那阶下囚。 “陛下。”门外传来恭敬的声音。 芊芊一惊,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小青蛇已然无踪,唯有皮肤上冰冷的触感提醒着她碧莹的来过。 芊芊立刻将那枚珍珠并纸条,扔进了旁边的火盆里。又从怀里取出一枚乌黑的药丸,二话不说吞入口中。 一只修长的手拂开珠帘,珍珠玛瑙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萦绕不散。 抬起眼,看到谢不归欺霜赛雪的脸,和一身妥帖整洁的白袍。 他的到来,带着一股冰寒之气,屋子里的暖香似乎都被这股寒气给冲淡了。 芊芊还没来得及从贵妃椅上起来,那人便步至身前,阴影笼罩。 “陛下……”她笑着坐起身,忽然被他一把揽了过去。 身畔宫人立刻低头。 她的脸挨到他精美的腰带,感受到了金玉的质感,坚硬而寒冷。 同时,她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气,清冷薄荷香夹杂一股厚重的旃檀香味。 在这后宫,还能顶着皇帝压力礼佛的,恐怕只有。 皇太后。 他刚刚见完他的嫡母,来找她的? 伽蓝简直就像是那翻版的景福,极有眼力见儿地拍拍手,立刻,宫人鱼贯而入,开始摆膳。 大多都是她爱吃的食物,其中以药膳居多。 布置完一切,伽蓝便带着宫人们退下,临走时还关上了门。 一场膳用完,天已快黑了,连烛光都变得暧昧起来,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 “陛下。”芊芊错开视线,“莫忘了与臣妾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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