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史道:“臣斗胆举荐,郑国公之嫡出长女。此女曾在闺中时,便常与穆王殿下施粥于民,关心百姓疾苦,抚慰人心。此女德行高尚,仪态端庄,言行举止皆合乎礼法。堪为国母。” 魏观一声冷笑:“郑家早已因谋逆而全族下狱。张御史还一口一个郑国公是何居心?此为大魏明堂,议论国事之地,诸君都是读圣贤书之人,该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却一口一个妖气一口一个妖孽,竟如那蚊蝇乱飞的市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狂妄小儿,竟敢口出狂言。” 就在这时,高居主位的皇帝脸色一白,身子一颤,“噗”! 地上赫然出现一串鲜红的血迹。 “陛下!” “不好了,陛下呕血了!太医,快传太医!” 忽然有人惊叫:“你们看。这、这是什么?” 竟不知从何处出现一只怪虫,目标明确地爬向那些血迹,贪婪地吸食起了地上的血液。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经有人跪下哀哭:“先是穆王世子,再是太皇太后,如今又是陛下,天要亡我大魏,天要亡我大魏啊!” 谁知,他刚哭喊完毕,身子一晃,亦是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更不知哪里飞来一只通体漆黑的怪虫,伏在地上吸食血液,离得近的人都吓得瘫倒在地,面无人色。 唯有钦天监项微与面色不动,撩起衣袍抬起一脚,踩死了这只怪虫。 皇帝虽口吐鲜血,眼中却仍有一丝清明,离他最近的景福,弯腰恭敬地听完皇帝的低语,传达他的旨意道: “陛下有命,立刻停止所有关于斩立决的议论!宫中上下,保持冷静,不得轻举妄动。” “传钦天监、刑部尚书、刑部侍郎,太医院众位太医,于含章殿觐见!务必全力查明朕之怪症,并对太皇太后薨逝一事进行彻查。所有惊羽卫听令!” “在!” “加强宫中守卫,防止任何狼子野心之人,趁机作乱,搅弄风云。” “至于立后之事……” “容后再议!” “陛下,臣——” 张御史话没说完,倏地脸色一青,吐血倒地,而同样的,他所呕吐出来的血渍也吸引来了一只怪虫。 见状,便是有那想要继续施压,令皇帝处死宸贵妃和南照众人的,都死死地闭紧了嘴,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待这一番惊乱稍微平息,有人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太吓人了,竟然连陛下也……” 有人看向谢荣:“小郡王。陛下不会出事吧?” “方才就连张大人也出现了相同的症状,这真的是妖法吗,怎么小臣瞧着,竟、竟像是那传染性极强的疫病一般。” 谢荣抬眼,看了看那袭长及垂地的雪白长袍,皇帝已在数位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往后殿而去,于是谢荣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滩血迹。 突然,他想到什么,猛地哆嗦了一下。 皇兄啊皇兄……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你倒是聪慧。”谢荣立刻藏好情绪,看向那年轻臣子。 那臣子闻言一肃,趁着众人都渐渐散去了,小声问: “荣郡王,宫中近日多事,人心惶惶。臣闻郡王与陛下素来亲厚,必知其中深浅。臣虽微末,亦愿为国分忧,还请小郡王赐教。” 谢荣手搭在他肩上,啧啧道:“太医院那一帮子庸医,从一开始就错了,穆王世子的病,根本不是中蛊。” “你想想,如若区区一个南照使臣,就能给大魏皇室成员,以及大魏高层,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蛊……那么我大魏国威何存?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我国的权威将被彻底瓦解,周边宵小蠢蠢欲动,北凉更会借题发挥……蛊毒之说,绝不可能放任。” “臣明白了……如若像小臣这般相信,这是一场瘟疫而非蛊术的人越多,舆论,就会发生转变。” “陛下想要的,是这种转变。” 只是这种转变能带来什么呢? 如若,这并非那害人的邪术,而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疫病,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嘘。”谢荣指尖抵唇,“知道太多死得越快,咱们还是好好当一个看客就是了。” - 陛下病倒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每个角落。 之后,宫中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相似的病症。 太医院彻底灯烛不熄,亮如白昼,医官们日夜不休,正紧锣密鼓地研究着治疗疫病的良方。 宫墙之内,紧张的气氛弥漫,就连芳华宫这座刚刚迎来新主人的宫殿,亦是死气沉沉。 白露看着郑兰漪,低声道:“奴婢不解。陛下为何要让大家认为,这是瘟疫,而非蛊术所致?” 主仆俩脸色都有些苍白。她们从昨夜开始便高烧不退,呕吐不止,呕吐物亦是引来了怪虫。 莫说是她们。 其他宫人也都出现了程度不一的症状。 在宫里,芳华宫是情况最为严重之处,这几日,天天都有人来熏上几回艾草,弄得乌烟瘴气。 白露满脸忧愁,若不是娘子给了她一枚绿色的药丸,只怕她现在也躺在榻上起不来身。 时至今日,郑兰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陛下这是在利用舆论。 要想让人减少对某一件坏事的关注,最好的办法便是制造一件更坏、更糟糕的事件。 她道:“瘟疫之说,虽会使人心惶惶,但宫中有先例也有应对之法,并不会束手无策,但若说是蛊术,不仅流言四起,还会使江山动荡,最重要的是——宸贵妃必死无疑。” 他竟未受她所惑,处死情敌,永囚贵妃于身侧。 这般大的诱惑他竟能生生忍住,甚至不惜自损,亲手推动事情到了这样的局面! 不仅保住了贵妃的性命,延缓了立后之事,更使宫中上下一心,前所未有的团结。 难题迎刃而解,甚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哪怕郑兰漪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万民敬仰的皇帝陛下自导自演,她也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口,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好一招将计就计。 好一招——共沉沦! 蛊术到瘟疫,这种转变看似微小,却是对人心最极致、最精密的操控。这样做,必定会减轻,甚至彻底消解对宸贵妃的怀疑和指控,因为人们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寻找瘟疫的源头和治疗方法上。 他不惜自损,也要拉着所有的人登台陪他唱这样的一出大戏。令大魏上到高官、下到小民,都不得不站在天子这一边。 人人都在积极地采取措施来控制疫情,又有谁,还会继续去追究宸贵妃的责任呢? 她郑兰漪不是有谢家、有太皇太后撑腰吗。 而陛下对太皇太后狠下杀手,又亲自设下此局,则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她—— 祝芊芊,他保定了。 只怕“贵妃复位、无罪释放”的圣旨早就拟好了搁在床头罢。 郑兰漪冷笑一声:“他不让我动,我就真的动不了她了吗?陛下啊陛下,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让自己也置身局中,无暇分.身……白露,准备纸笔,我要写信给那人。” “不论用何种方法,我要亲自去一趟,” 她一字一句道,“明镜司。” - 芊芊要了碗清水,还没来得及跟狱卒说声谢谢,那狱卒两条腿倒腾飞快,退得离她有十米远,隐隐还有人声传来: “上边有命,谁敢跟贵妃说一句话,就割掉舌头,你小子注意点。” 芊芊:“……”所以谢不归果然是把苏倦飞抓走杀了吧。 她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照这么说,那她如果跟他的臣子们挨个说句话,偌大朝堂,他谢不归就无人可用了。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坐拥江山万里,享孤寂无边呢? 得亏她心态够好,否则被关在牢中无人搭理不见天日,早就疯了。 但很快她就迎来一个愿意与她说话的人。 那人身姿如柳,从头到脚都服玄黑之色,取下兜帽露出一张女人的脸,眼下一滴泪痣,平添风韵。 “贵妃娘娘。”郑兰漪朝她莞尔。 “穆王妃。” 郑兰漪抬手,狱卒前来打开牢门,态度颇为恭敬,她缓缓步来,神色平和: “贵妃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臣妾如今是太皇太后亲封的淑妃,只怕今后要跟贵妃娘娘,姐妹相称了。” 芊芊眯眼:“芊芊唯有一个阿姊,故去多年,却不知穆王妃这话谈何说起。 ” 郑兰漪笑笑,从怀里取出酒壶,给她倒了杯酒。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能这般与娘娘面对面地畅谈……” 芊芊盘腿而坐,托着腮,若有所思瞧着她道: “明镜司你竟也来得,看来那个人官职不小啊。” 她伸出手,指尖在桌上画了个圈。又点了一点,“至少也是天子近臣。是淮南王吗?” 郑兰漪古怪一笑:“娘娘是想问我一个‘勾结臣属、结党营私’的罪吗?”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多心。” “娘娘不恨我么,”郑兰漪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含笑瞥了眼芊芊的手腕,“为了那个死去的孩子,娘娘似乎受了不小的罪呢。” 芊芊并不陷入她的逻辑,而是垂着眼,看向郑兰漪的腹部: “穆王妃当初忍痛杀子,又是为了什么呢。既然选择亲手结束那个幼小的生命,为何又在事后偷走旁人的孩子来填补你空洞的内心?你这么做就不怕报应吗?” 郑兰漪脸色微微扭曲,想不到芊芊竟然知道了这个秘密,是谁告诉她的? 又蓦地笑了。 “如果永远困在道德评判里,娘娘这一生,都不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在这个世上,强者已经进入了权力体系的评价,唯有弱者,才会拿着道德妄图否认一个人的全部。” “穆王妃自认是那强者吗?”芊芊弯了弯眼睛,笑看着她,“可若你真是强者,此刻就不该出现在这,你,自乱阵脚了。” 郑兰漪眸光一定,终是忍不住露出厌恶之色,不由得掩了掩嘴。 她真的极为厌恶芊芊这一口一个的穆王妃,偏偏对方像是恶趣味一般叫个不停。 “其实娘娘应该感激我,”郑兰漪调整好表情,笑道,“若不是我,你早已与你的孩子阴阳两隔。” “只怕娘娘还一无所知地躺在杀子仇人的榻上跟他做尽亲密事,为他生儿育女,一辈子都无知无觉的吧?娘娘受得了么,换作是我早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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