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短兵相接,噼里啪啦,火光四溅。 四周婢女立刻跪下,头也不敢抬,谢不归寒声道:“下去。” 她们忙不迭地退下,把独处的空间留给贵人和他的姬妾。 谢不归往地上一瞥,砸他的是一枚蝴蝶银钗,落在他的脚边,薄如蝉翼的蝶翅还在轻轻颤抖。 这钗子本是一对。 另一枚在酒楼里用来挡下那偷袭他的暗器,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你说我无情,对你都是利用算计,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芊芊身子颤抖着,眼眶发红,声音里有了几分哽咽,“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是有情还是无情!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都不愿相信你的发妻吗?!” 顷刻之间,她已是泪流满面。 偏生还能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嘶哑道: “给我一刻钟,我想跟你谈谈。” 大约是她哭得实在厉害,待谢不归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略带薄茧的指腹,无意识抚上她眼尾,轻轻擦去那泪。 却是沉默压抑地一字也不说,直到他的指骨和掌心都几乎被她的泪水打湿,风一吹满手冰凉。 芊芊抬眼,睫毛濡湿地粘在一起,黑而深浓: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朕的臣子不能白死,”谢不归收回手,视线滑过她泛红的眼尾,看向屋檐上的白雪,没什么情绪道: “那夜,我与刺杀夏侯祯之人交过手。此人身形招式与祝拂雪一般无二。” 他口中唤的是舅舅真名,想来是已将舅舅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我舅舅一心只有天下美酒和匣中宝剑,为人极其仗义,他绝不可能因为什么军事机要,杀害他的友人。” 谢不归并没什么意外之色,淡道: “朕知道。” 光他一人知道又有何用,那一夜夏侯府的所有人,包括夏侯的妻儿都清清楚楚看见,是祝拂雪现身夏侯府,一剑送入夏侯祯的胸膛,当场毙命。 “朕已下旨,全境通缉南照使臣。朕不会处死他们,但朕会扣押他们,押送回京,命刑部全力审理此案。” 这么说,就是他还没有抓到兄君他们。 谢不归漠然说罢,转身。 芊芊忽然道:“陛下。” 她说:“陛下若是缉拿南照使臣,更不应放过我这个南照王女。作为王女的我,最有可能是主使不是吗。” 他的背影定在那里,袖口下的手微微一收。 “你很想死?”谢不归徒然转过身来,阴着一双眸抵近芊芊,如山一般庞大的阴影笼罩,“祝芊芊,你就这么想死?” “我既是南照王女,这便是我生来的使命,”她分毫不退,声音平静,“怎么,堂堂大魏之主,竟要徇私枉法么?” 他紧盯着她,袖口下的指骨攥得咯吱作响,显然怒极。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提议,不知陛下肯采纳否。”她不等他回答,便口齿清晰说道,“陛下既已知道我是先王女,就该知道我精通天下蛊术。” “我愿意为陛下炼制一枚情蛊。” “陛下想要的不就是那个,一心只爱你的祝芊芊吗?” 她深深望进男人的眼眸,此前无数个夜晚他们抵死纠缠,便是这样互相望着彼此,却已辨不清是爱还是恨: “我为你炼制的那一枚情蛊,可以使你从身到心拥有我。那个中了情蛊的我,将会忘记身为王女的一切,把一切都奉献给你。换言之,就是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不会反抗。” 谢不归脸色发白,空洞的眼瞳如同白纸上挖出的两个窟窿,他唇角缓缓地勾起一抹弧度,似嘲似怒,似怨似悲。这样一席话出来,轻贱的是她吗,还是自己? 她声音是那样轻,游丝般细弱,仿佛怕惊落了树梢上的雪,“或者……” “你退位。带着悠然,跟我回南照,我们一家三口一生一世。” 说完她自己都荒唐地笑了,明知是不可能,却还是有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世间有几人能够心甘情愿抛弃拥有的一切,守着那份虚无缥缈的情爱过一辈子。何况是一个帝国的主人? 她不再看他,终是深深叹了口气,眼底阴霾顿起: “陛下也知道,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要围着一个人转的。不论如何,我希望陛下能够彻查此事,还南照一个清白。” “我有我必须坚守之事,陛下你也有你的理想,其实你也想要一个太平盛世,做一个盛世明君的不是吗?” “明君?”他蓦地笑了,眉眼微扬,像是一整季的雪水融化在眼瞳中,“王女,你不用给我戴高帽,我这个人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要做一个好皇帝,皇位权力对我来说统统都不重要,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 “我便是就做一个自私、冷酷、无情无义的皇帝又能如何?” “王女,我不会放你走的。”他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气息隐忍,“哪怕是死,我也要你跟我死在一起。” 她轻声:“我不想死,陛下,你知道的。能活下去,谁愿意去死呢?可是,如果陛下对我的亲人动手,那么我与陛下,便只剩下你死我活了。” 就算杀了谢不归,会炼制出亡国夏姬,生灵涂炭,她也不得不去那么做,如果他敢对她的亲人动手,那么她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俩人隐隐对峙着,每一方都像那绷紧了的弦,稍不注意便会断裂。 芊芊忽然道:“陛下既然舍不得杀我,又不愿被我所杀——那么。” “接受我的第一个提议吧,情蛊。既然想留住我,又想要我心甘情愿,那就,彻底抹杀掉王女存在的痕迹,” “只留下爱你的祝芊芊。” 她裙摆微扬,后退了一步,双肩打开,长颈优雅,身体微微舒展,站在那朝他嫣然轻笑,像是在说,来吧,把我打碎吧,再一片一片拼合起来。 抽干我的血,切割我的肉,掏出我的心,把我制成一具受你摆布、由你操控的傀儡吧。 原来世间情爱,无非看谁成茧。 谢不归感到从身到心都像是被极细的丝线勒紧,越来越紧,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薄唇紧抿,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 冷汗开始从额头上渗出,湿冷的感觉让人更加不适,耳边似乎有低沉的轰鸣声,掩盖了周围的声音,使得他再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视线里只有那莹润淡粉的唇瓣一开一合。 “你……”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骤然阴云密布,一双昳丽的长眸,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你竟敢……”他眼瞳晶亮,怒火和恨意让人心惊。 “陛下,睡一觉吧。” 芊芊忍着恐惧向前一步,纤柔的肩膀艰难支撑着男人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的发丝拂过颈部有些发痒。 谢不归清瘦的下颚线绷紧,试图保持清醒,却异常困难,每一次深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眩晕和痛苦,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眼前无情地旋转。 他的手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袖,指骨攥得发白,手背青筋迭起。 “你……对我做了……什么。” 男人嗓音嘶哑,仿佛被磨砂纸给狠狠磨过,他眼瞳睁得极圆,口角丝红,拼尽全身意志,抵抗着那股头脑被侵蚀的感觉。 “陛下,我给你下了一种蛊。” 芊芊不敢再与他对视,纤手覆盖在他的眉眼上,他眉骨立体,纤长的睫毛如同刷子般在她掌心扫过,颤动着不安的频率。 她把他轻轻放倒在雪地上,俯身在他耳边充满蛊惑地说。 “谢不归。” “谢净生。” “谢苍奴。” “从这一刻起,你将忘记一切与祝芊芊有关的过往。 忘记这个人带给你的所有感受。忘记与这个人之间的甜蜜、执念、亏欠。爱与恨。” “你将下一道不再追缉南照使臣的旨意,立刻班师回朝。” “你不会对任何一个南照人动手。” 谢不归的意志超乎常人的强大,她方才也是靠着那番话,才勉强撼动了他的心神,趁虚而入给他下蛊。 她的血对蛊虫来说是极珍贵的养分,从夏侯庭那里引来的蛊虫,虽然只有三只,但靠着她的血,已经繁衍到了第六只——病中虫。 虽然还差两只才能成就真正的忘忧蛊,令他真正忘记与她有关的一切。 但眼下已是最好的局面了。 依靠她对谢不归的了解,这蛊虫的作用最多能维持半个月,最短……或许只能维持数个时辰。 但若是能在这数个时辰里面,她离开夏侯府,与兄君他们会合,并且趁谢不归清醒之前,逃出宁城…… 看着男人紧闭着眼蜷缩身体,长睫轻颤,有些稚气的模样,她忽然想起他们的孩子,悠然。 念头升起不过一瞬,她决然转身。时间紧迫,再容不得她有分毫私情。 必须尽快与舅舅他们汇合,整合现有的信息,做出最有利于南照的决策。 谁知一转身,竟迎面撞上一个婢女,芊芊反应极快,一个手刀劈过去,又生生刹住: “随春声?” 月牙眼,眼角眉梢俱是如蛇一般的青蓝色眼影,少女轻轻一笑: “王女。” …… 随春声确实是来接应芊芊的。 她告诉芊芊,兄君和舅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此刻,正在南照设置在宁城郊外的一处据点养伤。 那夜他们歇在客栈没多久,一伙功夫极高的刺客闯了进来,与二人缠斗。 还是祝拂雪眼力极好,辨认出其中一人乃是早年因犯事逃窜去了北凉的江湖高手,怀疑那一帮人与北凉有脱不开的干系。 对方人数众多,且招招致命。 没办法,他们只能分别引开一波刺客,事后本想折返回来带走芊芊,却发现—— 人去楼空。 原来如此,想必是北凉人调虎离山,这才让夏侯虔乘虚而入,也导致了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靠着随春声伪造的路引文书,她们有惊无险出了城。 在城外十里的树林中,谁知天快黑时,遇见那不速之客。 灵堂上见过的,夏侯庭。少年身穿铠甲,横刀立马,指着二人厉声道: “南照王女,我不知你是如何蛊惑的陛下,竟然让陛下不再追究南照之责!但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事后陛下若是问责,我夏侯庭也愿一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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