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上来。”程慕宁转过头说。 “不肯呢。”红锦皱起眉头说:“连门槛都没踏进来,就在门外等着。” 银竹道:“小姜大人重礼数,想来是顾及公主的闺誉。” 程慕宁挑了下眉,闺誉这种东西,三年前她就没有了,不过当年对裴邵她是有意图谋才导致传闻满天飞,如今可不想牵连旁人,姜澜云的谨慎还是有必要的。她道:“告诉小姜大人,我这就来。” 程慕宁很快下了楼,姜澜云果然站在廊下。 和裴邵一看就是武将的魁梧英姿不同,姜澜云的背影更偏削瘦儒雅,正如他这个人一样。 说来也怪,姜澜云性子温和,相比沈文芥略跳脱的性子,他更像个文生,当年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后会去了大理寺,不过方才席间见他说话沉稳有力,已与从前不大相同,看来在外历练还是很有成效的,要真太好说话,在朝堂上反而不易。 听到声响,姜澜云转过身,他略略一顿道:“公主。” 程慕宁迈过门槛,含笑问:“小姜大人可是来问武德侯和赵宗正的案子?” 姜澜云颔首,他稍有迟疑:“敢问公主,此案,公主打算如何审理?” “赵宗正犯了事,大理寺卿一时半刻没人顶上,诸事自然由你决断。”程慕宁顿了一下,又说:“本宫让禁军协同此案,但主审权仍然是大理寺的,这案子往后还有的查,大理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然而姜澜云知道,这绝不是依律审判的寻常案子,且既由长公主挑起,那就由不得大理寺全权做主,向朝廷官员行贿的事说起来可大可小,长公主若是要武德侯死,那大理寺已然有能让他死的办法,若还想留他的命,那又要看是怎么留,是流放还是羁押,这些条条框框,都各有各的门道。 但这案子再往后深查,牵扯的就不是武德侯一个人的事,甚至波及的,也绝不止许敬卿,到时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公主又要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单看三年前便知,绝对不会比之更容易。 见姜澜云皱着眉头,程慕宁道:“小姜大人怎么不说话?” “公主。”姜澜云藏在宽袖下的手攥了两下,才抬眸直面眼前的人,“当年举步维艰,公主险些难以脱身,好不容易回京了,还要重蹈覆辙吗?” 姜澜云眼底情绪翻滚,令程慕宁有些意外,她停顿片刻,道:“小姜大人当知,圣上如今卧病在床,朝中又四面楚歌,有些事本宫不得不做。” “可圣上当真是病了吗?”姜澜云蹙眉,“圣上只是太怕得罪人,才把公主推出来抗事,今日之事圣上恐早已想过,但他不敢!可当年公主亦苦心替他筹谋,结果又是如何?公主金枝玉叶,本不该搅进这是非里,既然已经回来,何不就此收手,尚能求一个安稳度日——” “姜大人。”程慕宁忽然打断他。 四目相对,程慕宁眉间不复温和,语气略有疏离:“倘若圣上不再是圣上,我便也不再是公主,何来金枝玉叶?私下妄议圣上乃大不敬之罪,姜大人熟知律法也懂礼法,往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姜澜云看着她,静默片刻,“是我逾矩了。” 他没再多说,朝程慕宁拜过便转身离开,只是那稍顿的步子显然还有话要说,却终是没再开口。 银竹看着姜澜云走远,那背影虽挺立却难掩失落,她仿佛品出了点什么,余光悄然瞥向程慕宁,然而程慕宁神色自若,脸上没有半分动容之色,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语气寻常地说:“备车回宫吧,我走之后宴席继续,文生们苦读多年就为了这一场,现下时候还早,不许敷衍怠慢。”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银竹话音未落,就听长廊拐角处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护卫大声呵斥:“什么人!胆敢擅公主休憩之处!” “我、我不是刺客——” “银竹。”程慕宁示意银竹上前查看,银竹还没走近,就见一道白影被推了出来,那人“砰”地一声撞在楹柱上,狼狈跌下台阶,护卫正欲将人捉起来,程慕宁忽然开口道:“等等。” 她抬了抬指,几个护卫一顿,退到一旁。 程慕宁打量地上的人,眉头一扬,“杜公子在本宫院子外鬼鬼祟祟,可是还有什么案情要报?” 杜蔺宜慌张爬起,迅速拍去衣袍上的灰,比起方才席间的冷漠颓丧,他这会儿表情丰富多了,看起来略有点手足无措,“……我、我乃陇州人士,亦是上年陇州大灾的亲历者,此来京城,一为赴考,二为呈案,陇州的冤情,没人比我更了解,我……” 他深吸一口气,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 程慕宁猜想他的来意:“你想参与大理寺办案?” 不及杜蔺宜回话,程慕宁又说:“你未过选试,没资格进大理寺,大理寺也没有让庶民参与案情的先例。” “我知道。”杜蔺宜憋红了脸,鼓足了勇气才说:“我是想进公主府,当公主的幕僚!” “哦?你想当……我的幕僚?” 程慕宁仿佛听到了有趣的事,稀罕地绕着他转了半圈,这种眼神里带着笑,似有若无,不轻不重,却仿佛已经把人看透,杜蔺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直到看杜蔺宜快把自己憋死了,程慕宁长长“嗯”了声,点头道:“确实是个好主意。你选试落榜,入朝为官是暂时不成了,按照旧例,应先去地方州县担任幕僚三年,而后再凭选拔入朝,只是你今日状告武德侯,想必也没人再敢用你,我想,是姜掌院劝你来我府上的?” 杜蔺宜没有否认,程慕宁道:“看来他是真喜欢你,还费心为你的前程打算,而你思虑过后,也发觉眼下已然穷途末路,你不甘心,于是即便你打心眼里看不上公主府的差事,耻于为我门下客,也还是来了。” “我——” 公主府的确算不上多好的差事,虽说长公主现在看着有起势之象,但公主到底只是个公主,在公主府里当官,做的也无非只是些打杂的闲事,何况区区幕僚,连官都算不上,又能有什么大作为?且长公主风评还很不如何,传言当年她辅佐圣上稳定朝局,只怕也只是以色侍人,借了裴氏的东风而已。杜蔺宜确实看不上,但那点心思被人一点一点戳穿,杜蔺宜脸上的红晕蔓延到脖颈,生出了一种无地自容的窘迫。 程慕宁看他如此,笑意更深,打趣地问:“你们文人傲骨,也讲究能屈能伸吗?” 好像被嘲讽了,杜蔺宜无言以对,他捏紧拳头,有些后悔来了。 程慕宁绕着团扇下的流苏,一时没有给出答案,就在杜蔺宜以为这趟自讨没趣,正要赶在她出言伤人前先行告辞时,程慕宁悠悠道:“许久没回府邸了,也不知里头有没有归置好,那就,劳烦杜先生先替本宫看院子了。” 这一声杜先生,便是承认了杜蔺宜幕僚的身份。 杜蔺宜猛一抬头,怔怔地,竟忘了答谢。再回过神时,程慕宁已然携着侍女离开了,院子里的护卫一窝蜂跟在身后,杜蔺宜被撞了两下,忙往后避让。 他站在原地整理了思绪,苦叹了声后也要离开,却忽然察觉斜上方似乎有人注视着他。 是瞭望台上的人。 可惜读书人视力不佳,杜蔺宜没看清那是谁,只是觉得背脊发凉。 【📢作者有𝒸𝓎话说】 裴邵:呵(暗中观察
第11章 长公主一走,琼林苑禁军撤了一半,凑热闹的官员也陆续散去,进士重新入座,几番议论后席间又恢复一派祥和,丝竹琴音娓娓道来,隔着好几条街仍悦然入耳。 程慕宁坐在马车上,拣着盘子里的蜜饯充饥。 红锦忧愁道:“公主晨起走得匆忙连口水都没沾,方才宴上又没顾的上吃,大半日算下来竟只喝了酒,这胃哪里经得住这么折腾,夜里定又要疼了。方才没仔细,那侍奉的小太监也真是没脑子,竟真往酒壶里灌酒,也不知道换成温水,等我回宫问了名字,定要将他好好发落了去!” 程慕宁“嗯”了声,回宫路程还远,她取了本书来看。 红锦又皱眉,“公主也不知道说,总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早知道方才那葡萄您就自己吃了,给了殿帅还浪费!” “银竹,”程慕宁放下书,转头问:“车上可有纸笔,先算算买马配刀所需的开销,兵部的话虽糙,但这笔钱确实要先支给他们,战马和兵器需得提前筹备。” 银竹知道公主是受不了红锦唠叨,她拉出脚榻边的抽屉,这便递上纸笔,说:“前面走的时候,奴婢见张尚书偷着笑呢,想来不用公主算,到不了明日账目便报上来了。” 红锦果然被带跑了话题,闻言道:“哪里是偷着笑,我路过的时候都听到声儿了,他憋得难受,还把自己呛着了。” 说罢,红锦噗嗤笑出声,带着银竹也忍俊不禁。张吉是个聪明人,那么长的时间足够他反应过来了,程慕宁想到他那捧眉飞色舞的胡子,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银竹笑过之后,又道:“说起来,方才公主要将那杜公子放在府里,可是有心用他?我看此人行事冲动莽撞,竟敢在大庭广众下数落朝廷和圣上,这般性子,只怕招惹是非。” “是冲动了些,但也不失为一种心直口快,也算难得。”程慕宁道:“且姜掌院肯欣赏他,可见此人不乏真才实学,朝廷如今也正缺这样的人才。” 银竹缓缓点头,“要论心直口快,他倒有些像沈大人。” 程慕宁没真的要算账,她在纸上涂画,说:“沈文芥与他,想必投缘。” 一心不能二用,程慕宁没再说话。待马车停下时,一道人影已跃然纸上,那几笔勾勒得栩栩如生,红锦仰脖子一瞧就能瞧出是裴邵,他桌前搁了把刀,一手搭在刀鞘上,一手捏着酒鐏,这是席间的裴邵。 那搭在刀上的食指微微屈起,指节修长漂亮,程慕宁多描了两笔细节,甚至连他指背上的红痣都点了出来。 见公主如此专注,红锦与银竹对视一眼,都没敢出声打搅,直到程慕宁将那几笔添完。然而她迟迟没有动静,笔杆抵着唇,盯着画看得入神。外面的纪芳快把嗓子咳哑了,银竹心里一叹,只好唤她:“公主。” “嗯?”程慕宁移开眼,搁了笔道:“到了?” 程慕宁神色如常地起身下了马车,红锦看着那幅被撂在一旁的小像,一时不知怎么好,“那这个?” 银竹急着跟上,只匆匆道:“收好。” “哦……” 天光渐渐暗了。 裴府后院的紫藤花爬满了墙,芬芳扑鼻,香得周泯直打喷嚏。他刚当完今日的差,卸了甲回到府里,推开小院的门说:“这花长得也忒快,看着怎么比上年开得还多,也太呛人了,不怕熏着主子,明日我让人来铲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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