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传来报时的回响,亥时了。 各宫灯火接连熄下,扶鸾宫也只剩一片半明半昧的昏黄。银竹捧着刚温好的药往内殿去,红锦替她提着灯笼照路,说:“近来怎么这么快就熄灯了,公主不是喜欢亮堂么?” 银竹道:“公主只是怕黑,倒也无需阖宫通明。本来国库就紧张,宫里缩减着用度,公主说了,扶鸾宫蜡烛用量超了定额不好。” 红锦推开门,嗤声说:“定是有人嚼舌根了,拿这么点小事做文章,这些人惯会欺负公主。” 银竹朝她“嘘”了声,将药搁在案几上,隔着屏风说:“公主,用药了。” 无人应答。 屏风那边还透着光,隐约有缓慢的呼吸声。 银竹迟疑道:“公主?” “公主是不是睡着了?”红锦说罢就要上前,“我去叫——” 银竹却在这时伸手将她一拽,在红锦疑惑地看过来时朝她无声摇了下头,匆忙拉着人往外走。 红锦尤为不解,“你做什么?药还没喝呢,无人盯着公主她又要忘了。” “别说了。”银竹压低了声音,迅速将殿门阖上。 红锦这才察觉她的不对,提灯靠近她的脸,说:“你脸怎么红了?” 裴邵坐在椅上,额角细密的汗从仰起的脖颈滑落,待那脚步声远去他才克制地粗喘出声,低头看着程慕宁被自己紧紧摁住的脑袋,哑声道:“谁又欺负你?” 趁裴邵松了力道,程慕宁才得以抬头缓口气,她的声音都在打颤,“你。” 这一个“你”字险些让裴邵缴械投降,男人的喉结下意识地滑动了一下。人前仪态万方高高在上的公主此刻跪在他身下,嘴角都被磨红了,仰首时两眼含着泪,倒映着晃动的烛火,看起来熠熠生辉又我见犹怜。这样极致的反差让裴邵爽到了,他呼吸紊乱,捏着程慕宁的脖颈往下摁,用哄骗的语气说:“给你买蜡烛。” 程慕宁的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只能用牙轻轻磕了下来表达不满。 裴邵闷哼出声,笑了。 …… 程慕宁跪久了膝盖发软,起身时踉跄了两步,裴邵从后面扶了她一把。他垂目睨着她的嘴角看,带着点玩味的口吻道:“还行吗?” 程慕宁故作镇定,“嗯”了声撇开他的手,径直朝洗漱架走去,净手漱口后,对镜摸了摸破损的嘴角,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始作俑者。 然而对面却一派坦然,裴邵试了试药的温度,说:“过来喝药。” 程慕宁走过去,端起来抿了口,却没有喝尽,只是坐下来拆卸自己被裴邵揉得凌乱的发髻。 裴邵捻起她一缕发,“生气了?” “没有啊。”程慕宁扯断了两根打结的发丝。 裴邵扣住她的手腕,起身替她拆掉那一撮缠绕的发,“也没用手,你手抖什么。” 程慕宁眼神幽幽斜向他,正好被裴邵逮了个正着,他忍住没有笑,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扬眉说:“是你自己愿意的。” 程慕宁抿了下唇,身子微微往后靠向他,“那你是同意了?” 裴邵明知故问,“同意什么?” 程慕宁道:“汶州。” 裴邵不答,又拆下了她半边发髻。 程慕宁等不到他吭声,半响说:“我说了,我只是提个建议,同不同意由你决定,你若是真不想,我让冯誉另择人选。” 裴邵把药往她这边挪了挪,“先喝药。” 程慕宁顿了一下,“一会儿喝。” 裴邵催她,“快凉了,现在喝。” 程慕宁深吸一口气,囫囵道:“喝不下。” 裴邵手上动作一顿,提壶倒了杯水给她,坐下去摸她的胃,“难受吗?刚刚是不是呛着你了?” 程慕宁摇头,又斜眼看他,低声说:“裴霁山,你是不是想这么做很久了?” 裴邵勾了下唇,“没有。” 程慕宁轻轻哼了声,“我以为你是个正经人。” 说罢她又想到男人衣柜箱笼里压着的那条丝绦,不待他应声,便自说自答道:“假的。” “对。”裴邵指腹在她腰间停顿,凝神望她,“假的。” 程慕宁避开他这个眼神,“不来了,先谈正事,你究竟是怎么想——” 话未尽,裴邵俯首吻在她侧颈上。 男人的唇温热,蹭得程慕宁一阵酥麻,她下意识仰起脖颈,还执意把话说完,“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裴邵停在她耳边,说:“你知道汶州距离京城有多远吗?” 程慕宁“嗯”了声,平复着呼吸说:“我知道。” 裴邵稍稍拉开点距离,但倾过身的姿势仍然极具压迫感,“三个条件。” 程慕宁一怔,莞尔道:“你说。” 裴邵坐直了身体,抿了半盏茶才说:“皇后膝下一子一女,姜覃望又是翰林院院正,往后姜家如日中天,用得好的话,势必会成为你的助力,但是,你不准单独见姜澜云。” 程慕宁愣了愣,笑说:“就这个?” 裴邵垂眼觑她,程慕宁立即敛了笑,认真点下头,“没问题,而且……” 提到姜澜云,程慕宁便想起关在大理寺的图雅。 当日图雅下狱,程慕宁以其人之道对图雅动了酷刑,那或许惊到姜澜云了,从审讯室里出来后姜澜云脸色便不大好。一个执掌刑罚的大理寺少卿,倒不至于因为场面过于血腥而不适,只是在他眼里,公主应该是温柔端庄,皎如明月吧,骤然颠覆了他的认知,姜澜云或许失落,或许恐惧。总之,不是所有人都像裴邵这样,无论她表现出什么模样,都能欣然接受,然后站在她身边。 见程慕宁走神,裴邵略有不满,“而且什么?” 程慕宁回过神笑了一下,“而且……” 她捧着脸叹气道:“唉,我好喜欢你啊,裴霁山。” 裴邵顿了顿,压下嘴角说:“少来。” 他起身时把茶饮尽,随手将褪下的外袍搭在架子上。程慕宁回看一眼,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顺手接过他的腰带,说:“第二呢?” 裴邵朝她勾手,程慕宁迟疑上前。 “汶州山高水远,短时间内恐难相见。”裴邵低头看她,意有所指地说:“公主准备怎么补偿我?” 程慕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知道裴邵这个态度已经是答应了,她悄然松了口气,压低的音调天然带着引诱人的口吻:“你想怎么样,随你。” “随我?”裴邵挑了下眉。 程慕宁尚未领会裴邵这个“补偿”的重量,两手环住他的脖颈说:“轻点,我明早——” 嘶,不待她说完,裴邵咬住了她的下颔。 程慕宁趁理智尚存,亲吻的间隙问:“还有第三呢?” 裴邵没有回应。 他从后面咬住程慕宁的后颈,并扣着她往下坐。 这是程慕宁不喜欢的姿势,她回头乞求,“裴……” 裴邵遮住她的眼睛,一把将人摁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两个人都是一颤,裴邵的气息喷洒在耳边,程慕宁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虎口。 …… 床帐上挂着的铃铛响了一整宿,程慕宁起初还能抬手够一下,后来却连抬一下指尖的力气都没有。 往常裴邵顾及着她的身体,力道虽凶却也有所收敛,这个人嘴上不说,但他擅长观察她的一切反应,哪怕是皱一下眉头,他都能从中知悉她细微的需求,他也很乐意让她愉悦,以至于程慕宁以为他们在床笫上是极度的契合,但今夜她才知道原来裴邵从未尽兴过。 他还藏着千百种没使出的花样,足以折腾得程慕宁含泪求饶。 天已经微微亮了,那一缕烛火的光影在程慕宁的眼缝里逐渐黯淡,她像一堆破碎的珠玉散在被褥里,露出的背脊红痕青痕遍布,看起来可怜兮兮。裴邵却已经穿戴齐整,他在床边站了片刻,俯身替她拉高了被褥。 “程慕宁。” 程慕宁没睁眼,她眉心微蹙,想要应一声,但几乎发不出声音。 裴邵拨开遮住她脸颊的发,说:“第三,我要一道赐婚圣旨。” 榻上的人没什么反应,气息绵长似乎已经沉睡过去,半响后那平稳的呼吸声却忽然一顿,她困顿地睁开一条眼缝,眼尾还有残留的泪痕。 裴邵拇指指腹抚摸过她的眼尾,“拿了圣旨我就走。” “你再想想。”他没有立即要她的回答,说罢从架上拿过自己的外袍。 程慕宁耷着眼皮看他整理着装,须臾对着男人的背影说:“好。” 裴邵一顿,回头看她,轻声说:“嗯,睡吧。” 赐婚旨意需得程峥点头,眼下这个情况,只怕他不会轻易答应,该怎么让程峥点头…… 程慕宁闭上眼,强撑着思忖了片刻,但实在扛不住困意,很快就彻底没了意识。 昨夜下了小雨,地上湿漉漉一片。空气里混着草木的清香,仲春的时节绿柳都冒出了新芽,裴邵扶着刀站在御乾宫门前,低垂的眉眼似乎也沾染了绵绵春意,唇畔流露出一片残存的温和,将夺门而出的程峥吓了一跳。 程峥顿步,“你——” 裴邵神色微敛,看向后面两个小太监,“怎么回事?” 太监忙说:“殿帅,圣上想出去走走,但外头地滑,我们怕……” 程峥冷嗤,“裴邵,你究竟要把朕软禁到何时去?!” “臣不敢。”裴邵说:“圣上病体未愈,臣身为殿前司指挥,护御体安康乃分内之事,并非软禁。” 程峥懒得与他掰扯,“既然不是软禁,朕难道连去看望一双儿女的自由都没有吗?” “当然有。”裴邵今日很好说话,“不过,臣有一事相求,可否请圣上里面说话?” 【📢作者有话说】 小裴差点求婚ptsd 这章评论发波红包 以及肯定是HE……(愣住[吃瓜]
第114章 裴邵说罢已经将钢刀递给旁边的近侍,虽是询问的口吻,摆出的却是强硬的姿态。程峥抿了下唇,甩袖入内。 程峥如今在与程慕宁的争夺中完全落于下风,什么都没有了,反倒不似从前拘谨,对裴邵更是无需小心陪好,他端坐椅上,捧起喝了一半的红枣粥,恹恹地说:“你们不是事事都有公主做主么,究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需要朕这个傀儡皇帝拿主意。” 裴邵直言:“臣特来求娶公主,望圣上恩准。” 程峥一怔,捏着勺子的手顿住。要说裴邵与程慕宁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他想尚公主程峥并不意外,但他在此时提出,的确在程峥的意料之外。 程峥缓慢搁下碗,蹙眉费解地看向裴邵,“以公𝒸𝓎主今日的地位,她的婚事已不是儿女情长的小事,你若成为驸马,那些朝臣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殿前司指挥使做不长久。” 无论如何,大周都是程家的天下,一个掌兵数万的驸马必会令人不安,未免山河动荡,那些朝臣定会盯死裴邵手里的兵权。单这一件事,就够程慕宁案头的折子堆成山了。她若是扛不住压力,裴邵这几年的经营都将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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