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这行文中对民生的见解。 都说她师从葛太傅,原来不是个花架子。 程慕宁刚走到廊下,“哗”地一声,大雨倾盆。 银竹伸手替她挡了最后一步,唏嘘道:“看来今年夏天是不热了,所幸公主这两日也不必再热得嚼冰,对身子不好呢。对了,荀大夫每隔两日来一趟,今日也该来了吧?” 这时周泯冒雨从台阶下走来,没敢凑近,拍了拍身上的水珠说:“刘翁刚差人送来口信,兴许是这两日下雨吹风的缘故,许家那小公子着了风寒,烧得正迷糊,荀叔今日不来了,留在府上照看他。” 程慕宁侧目,“病得严重?” “不严重吧。”周泯并不在意许淙,只说:“小孩儿嘛,哪有不生病的。” 程慕宁自然是相信荀白趋的医术,只是思量了一下,还是说:“备车吧,我去看一看。” 既然答应了许婉接她阿弟出城,人自然不能在她手里出了事。 周泯一顿,抬头看了眼雨势,正要开口劝驳,银竹就已经利落地应下了。他动了动唇,没敢多说。 到了裴府,因这趟来得突然无人相迎,程慕宁并不介意,轻车熟路地往后院走去。许淙被安排在最偏僻的院落,此刻灯火通明,侍女捧着盥盆进出。 小厮脚程极快得报了信,刘翁已经等在廊下,朝她行过礼,道:“天色已晚又下着雨,路上不好走,公主怎么过来了?” 说罢又道:“许公子方才喝过药,这会儿已然好多了。” 程慕宁颔首,进到里间,说:“他年岁尚小,我担心他病中闹腾。” 但是并没有,许淙很乖,安安生生地躺在病榻上。小脸已经烧得通红,汗津津的,嘴里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调,但那口型,程慕宁十分熟悉。 他在喊,阿姐。 荀白趋给她让了位置,程慕宁道:“有劳荀大夫。” 荀白趋温声道:“公主客气了。” 程慕宁用手探了探许淙的额头,那关心人的动作很娴熟,仿佛这样的事情做过无数次。她缓声道:“许淙身子似乎不大好,不知是天生有疾还是后天没养好,荀大夫可否能医治?” 荀白趋答她的话,“二公子已经吩咐过了,我这几日也在慢慢调养他的身子。他原本就有娘胎带来的弱症,比寻常人更单薄一些,但好生养着,也不是什么大事。” 程慕宁放下心来,这时见荀白趋从药箱里拿出一块玉塞进许淙满是汗水的手心里,许淙当即就握紧了。 荀白趋解释说:“是青金石,触感冰凉,握在手里可降温。” 他笑了一笑,“这是散热的利器,当年二公子从朔东回京,一连病了半个月,断断续续的起热,也是靠这个把烧退下来的,否则啊指不定烧成个傻子。” 程慕宁微怔,转眼看过去,荀白趋却已经起身去整理药箱了。 当年…… 他的确是带了一身伤回京的,程慕宁记得很清楚,血痂都还挂在脸上。 见许淙无碍,程慕宁放下帷幔,缓步至桌前,问:“那年朔东打了败仗,我在宫里便听说裴公伤在了腿上,可惜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细问,不知眼下如何?” 荀白趋说:“腿伤也是老毛病了,好在裴公底子厚,能抗。” 程慕宁帮着荀白趋把笔墨收进药箱里,状若无意地问:“那裴邵呢?” 荀白趋笑说:“这个,如今不匆忙了,公主还是自己问他为好。” 程慕宁只得一哂,没有再问。 许淙的烧已经退了大半,程慕宁站在廊下,衣衫都被吹进来的雨打湿了,银竹撑开伞替她挡了一挡,说:“公主,小心着凉。” 程慕宁只轻轻“嗯”了声,远远望着那道垂拱门,等了半响也不见人影,她不禁垂头笑了声,从银竹手中接过伞,说:“算了,先回府吧。” 地上的积水很深,程慕宁走得小心,刚要迈过二门外,就听银竹“欸”了声,虎斑犬从后头嗖地窜了过来,直扑上来咬住了程慕宁的衣袖,嘴里还发出嘤嘤的声响。 “虎三,快下去。”程慕宁手中的伞一歪,雨水顺着伞檐滑到领口里,她把伞往前递了递,勉强遮住了虎斑犬,奈何它身上的毛已经湿了个彻底,蔫蔫嗒嗒像只瘦长的猴子。 还咬着程慕宁的衣袖不松口。 “这……”银竹见这雨愈大,不由着急,对远远跟在后头的周泯道:“还不快把它拉开,淋湿了公主怎么是好?” 周泯是个一令一动的人,平日里除了盯着程慕宁的安危,其余并不会主动搭手,直到银竹发话了,才勉强抬了腿,然而还没走近,虎斑犬就朝他凶猛一吠,还故意把尾巴上的水甩在他身上,周泯语调上扬地“嘿”了声,“丧良心的东西!” 虎斑犬不听,咬住程慕宁的裙摆往回走。 程慕宁脚下凝滞一瞬,很快就跟着它调转了方向。 “公主……”银竹忙抬脚跟上去。 临近主院那道紫藤花墙,虎斑犬才堪堪松了嘴,钻进了院子里躲雨。 原来也并不喜欢淋雨。 程慕宁倏然一笑,撑着伞缓步上前。雨一连几日的下,这院子里的花香愈发浓郁,混着草木的味道,仿佛能将人迷晕过去。亮着油灯的那间房门被推开,裴邵一身玄衣走出来,颀长的身形与暮色融为一体。 虎斑犬围着他打转,兴奋得像是在邀赏,转了两圈见裴邵没有搭理它,才走到一旁甩了甩毛发,那身雨水全甩在了裴邵身上。这还不够,爪子也往他身上蹭,仿佛是在泄愤。 裴邵没有理它,兀自看向伞下的人,“公主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裴邵面无表情,声调在雨幕里愈显冷漠。 程慕宁看着虎斑犬的行径,却是压着伞提了提唇,随后才抬起伞,拉长尾音“嗯”了声,说:“雨太大,殿帅慷慨,能否借个落脚地?” 她说罢又道:“我身上湿了。” 明明是沉着平静的语调,偏让人听出一股娇态。 这种娇态不是女儿家的示弱,更像是一种胜券在握,好像能看穿一切,让对面的人无所遁形。裴邵在雨幕中与她对视,背在身后的手指捻了捻,气氛一时沉默下来,只有雨声残响。 楹柱后站着刘翁,把两位主子的神态心思尽收眼底,见状笑说:“公主说的哪里话,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热水也备下了,公主快去换身好爽的衣裳,莫再着凉了。” 这个“早就”把裴邵出卖得干干净净,裴邵面无表情地看了刘翁一眼。 刘翁却目不斜视地望着公主。 程慕宁忍俊不禁,“多谢刘翁。” 她又一顿,同样的语气却能听出刻意的意味,“也多谢殿帅。” 裴邵垂眼睨她,声调很平:“公主客气了。” 程慕宁这便转身往对面廊下去,无需人引路。 时隔半个多月,程慕宁又回到这间厢房,她先是在门边站了站,回想方才的情境,不由笑了。银竹这时准备好换洗的衣物,回头看过来,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她沐浴。 褪去了被雨浸湿的外衫,程慕宁踩进热水里,银竹用皂水淋湿她的发,轻声提醒她说:“公主,许小公子藏在裴府,只怕也藏不了多久,要不要另外找一处宅子?” “不用,本也没想藏住。”程慕宁靠在浴桶边沿,捻起了一缕发,说:“裴府不是铜墙铁壁,消息走漏是迟早的事,只有消息传出去,才有可能引许婉现身。但只要裴邵拒不承认,许敬卿想要强行搜府就找不到契机,至少许淙在这里相对安全。” 她换了个姿势撑在浴桶上,“而且,那孩子看着可怜。” 银竹发觉公主在裴府的状态似乎比在公主府要松懈很多,甚至在扶鸾宫,公主也是时时紧绷的。见她闭眼,银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确实呢,好说也是许家的孩子,高门大户,竟然被养得那样瘦弱。” “病弱庶子,于许敬卿来说没有用处,没有用处,就自然不会上心。”程慕宁说:“何况我那个舅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说话间,门外传来叩门声。 周泯的声音在雨夜里响起,“公主,那什么,刘翁给您备了姜汤。” 程慕宁没有动,低声说:“去吧。” 银竹擦干净手,很快取了汤放在食盒里温着。那边周泯叹了声气,转而看向对面窗前的男人,回话似的用下巴指了指屋里,裴邵慢条斯理地阖上了窗。 他倚在窗边的香案上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个九连环,面无表情地拆解起来。 那丁玲哐当的声响倏地一停—— 裴邵扯了下唇,不知道在跟谁恼火,“噹”地一声把九连环掷回了香案上,紧接着槅门外传来“笃笃”两声,家将低声道:“主子,有人找。” …… 程慕宁着着闲适的裙衫一路穿过几个垂拱门和长廊,进到前院时守卫明显增多,长廊下五步就屹立着一个人影,周泯却没有领她进前厅,而是推开了旁边耳房的门。 程慕宁瞥了眼门窗紧闭的前厅,思忖一瞬,便顺着周泯的意思迈进了耳房。 里面点着两盏不算明亮的灯,恰够让程慕宁看清屋内的布局,她的视线刚在周遭打量一圈,就听那面挂着百马飞驰图的墙传来裴邵的声音。 程慕宁一怔,靠墙走了两步—— “看来侯爷命大,既然如此,怎么不向圣上报喜呢?圣上这几日为了侯府的事,很是伤怀。” 裴邵闲闲地站在案几边斟茶,说话时不忘打量左手座上的人。这人浑身脏污,左眼上的眼罩都满是泥垢,不过几日不见,已经与从前穿金戴银的样子大相径庭,他道:“殿帅不用寒碜我,我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你们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那账本,只要殿帅能护我周全,东西我自会交与你。” “侯府起火那日,侯爷不是与许相说账本丢了?”裴邵脸上带着点淡笑,仿佛话家常似的说:“怎么,又找到了?” 那天他是单独与许敬卿说话,裴邵这都能知道,武德侯便知侯府早就漏得跟筛子似的了。但他也不惊奇,这天子脚下的每一座宅邸,哪个没有点别人的眼线,他“嗬”了声说:“我实话告诉你,我早知拿着那账本不安全,有心要将它抛出去,火是我放的,账本根本就没有丢!” 幽暗的烛火下,裴邵手上的茶壶轻轻顿了一下,说:“假意把账本丢了的事栽在许婉身上,这样那些人的眼睛就能从侯爷身上移开,转而盯住许婉。” 他眯了下眼,“侯爷好计谋。” 武德侯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恨声说:“谁知许敬卿却赶尽杀绝!竟灭我满门,稚子何辜!” “他做事狠辣我早有所料,只恨我没能早些与他割袍!”武德侯咬牙道:“这些年我替他上下打点,赔进去多少人多少钱,我得着什么好处,也不过是在他屁股后面捡点剩,倒还不如我在姚州逍遥痛快!事情闹大兜不住了,他便想着过河拆桥拿我献祭,我还想着姜澜云那小子怎么能在段时间内挖到那么多罪证,许敬卿他不就想让我吐出姚州金库的钱充国库,以保圣上不倒,他能继续做他的老国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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