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感到难堪。 他看似高高在上,实际却是狼狈不堪,程慕宁回京后似乎什么都没做,光是在旁边看着,就能等到他缴械投降。 而她如此心平气和,因为她什么都明白。 但他的的确确,不想再与她继续僵持周旋了。 裴邵暗暗捏了下拳,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陆楹已经送沈文芥回去了,周泯只好替她收拾酒楼的残局,还帮着赔了点银子。这边刚心疼完钱,就见裴邵脸色黑得像中了毒,甭管是为了什么,这种情况下周泯转身就要溜走,但很快就被叫住。 “周泯。” “欸、欸。”周泯近来跟纪芳学会了舔着脸笑,脸颊挤出一块肉,说:“主子,有事您吩咐。” 裴邵缓了缓,说:“把公主送回府,再去请一趟孟太医。” 就这事儿,周泯松了一口气,“是。” 裴邵不再多言,正要离开之际,周泯想到什么,追了出去说:“对了主子,上回让查的事有消息了。” 裴邵翻身上马,拉住缰绳道:“说。” 周泯道:“工部负责采办的官员里有个叫徐桓的,上年宫苑修缮就是他负责工料,款项也是他报给户部的。这小子可不是个老实人,一个八品小官在京郊竟然置办了个靠山带湖的庄子,我顺着查了查,果不其然,那批工料走的是何进林的门路,左右手一倒,以次充好,这两人分赃就分了不少。” 裴邵道:“人还在京中?” 周泯嘿嘿一笑,得意地说:“我看他这几日收拾金银细软,看样子是听了风声想要跑,我派人盯着他呢。” 裴邵刚一抬眸,周泯就抢先说:“懂懂懂,不要声张。” 想要把上好的工料换成外面的次品,还要通过工部的验查,这绝对不是一个采办小吏可以做到的,其间涉事之人定然不少。如今徐桓都能闻风而逃,工部近日定会有不小的动静。正如程慕宁说的,乱中才会有破绽,有了破绽,才好一网打尽。 周泯习惯性地问:“这些要不要给大理寺送去?” 平日里有什么消息都是暗暗透露给大理寺,再由大理寺呈到御前,以此试探和挑拨圣上与许敬卿的关系。但自从明确了圣上的态度,知道圣上与许何两家的那些勾当,裴邵就显少再做这些无用功。 一来也是怕真查出点什么引起朝野动荡,让各方心怀不轨的势利有机可趁,二来是为了卖程峥一个面子。 就何家往宫里送的那些银子,要没禁军睁只眼闭只眼决计不可能如此轻易,程峥心知肚明,所以他对裴邵的权力让渡,除了畏惧以外,还有贿赂拉拢的意思。这三年来他们就此找到了相处的平衡点,裴邵借机壮大了调度禁军的权力,朔东也因此求得短暂的稳定。 要不是这回鄞王起兵,眼看朝廷就要完蛋,他们或许还能再这么虚以委蛇几年。 “不用。”裴邵把缰绳在手里绕了两圈,说:“这事我们自己办。” 周泯这些日子跟在公主身边其实也看清了不少,与其说是裴邵要帮程慕宁,倒不如说他二人目标一致,有没有公主,这些事都刻不容缓。远远看公主下楼,周泯忙说:“那属下这就回去了。” 裴邵“嗯”了声,与程慕宁对视一眼,驾马走了。 …… 月落星沉,天刚破晓。 裴邵巡防时显少懈怠,今夜却在值房里拆了一晚上九连环,那声音叮呤当啷得让人害怕,门外的守夜禁军这一晚提醒吊胆,终于到了侍卫司换防,守夜禁军叩了叩门,“殿帅,换防了。” 少顷,裴邵推门出来,点过人数,又交代了换防事宜,这才摘下腰牌出宫去。 回到裴府,刘翁提灯等在二门外。 裴邵走过去,皱眉道:“时辰这么早,都说了往后我夜里上职不用等。” “倒不是老奴要等。”刘翁指了指里头,笑说:“陆姑娘,在厅里等了一宿呢。” 裴邵往前厅看,果然见陆楹蹲在廊下与虎斑犬说话,虎斑犬背着她,耳朵都趴了下去。 待裴邵走近,陆楹方起身,不大愉快地说:“它怎么不理人?” “它本就不爱搭理人。”裴邵说罢迈进前厅,兀自倒了杯茶润过喉,坐下说:“有什么要紧事,是要夤夜等在这里的?” “你明知故问。”陆楹跟着迈进来,说:“你昨日没有听出,公主是在向我抛橄榄枝吗?” 裴邵没有说话,还想倒茶,陆楹只手把茶壶拎到自己面前,摁住了壶盖说:“她昨日故意用龚州当下的境况映射鹭州,定是猜到我此番进京是为了请朝廷整顿龚州临边两个州县的军事,还暗示她能助我一臂之力,你说公主帮我做什么?” 陆楹悻悻地问:“这其中不会有诈吧?” 裴邵对上陆楹探究的目光,半响才说:“她想要兵。” 陆楹远在鹭州,对朝局并不算了解,闻言皱眉,“她一个公主,要兵做什么?” 话音甫落,不及裴邵回答,陆楹脸色就变了。 片刻的静默过后,陆楹道:“大逆不道的事我不干,我陆家掌的是大周的兵,吃的也是大周的军粮,我纵然想整顿邻州军事,却也不想当鄞王之流的逆贼,今日你当我没问过这事,走了走了。” 陆楹说罢起身,刚走到门边,脚还没来得及抬,就听身后的人道:“你想多了,你陆家的兵是大周的兵,公主也是大周的公主。” 陆楹顿步,回头看他,脸上不由露出疑色。 她踌躇之下又坐了回来,说:“我虽然不在京中,可也不是没听说过,圣上此前不待见沈文芥,不正是因为他当年是公主一派的?我们陆家可不参与党争,这一不小心,可是要连累全族的。” 陆楹话里还有提醒裴邵的意思,但裴邵却坐得四平八稳,对她说:“陆指挥还在,鹭州没了你一时也乱不了,千秋宴之后,要不要再留些时日?” 陆楹这会儿心里正乱,“留这儿做什么?” 裴邵说:“看热闹。” …… 三日后便是千秋宴,席面设在长春宫。昨夜下过雨,青石砖上映着齐整整的人影,殿前司一早就在此布防,阵仗摆得极大。百官入宫之前,皇后正梳妆,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道:“战事未了,本宫生辰实不该如此铺张奢靡。” 程峥已穿好龙袍,他近来神采奕奕,龚州打了场胜仗,卫嶙等人又即将抵京,好消息接二连三,一切似乎都将平息。他握住姜亭瞳的手,说:“朝廷眼下正是要重振雄风的时候,朕借这场宴席,也是为了安百官的心,皇后莫要担忧,陪着朕就是。” 姜亭瞳才点下头说:“是,臣妾万事以圣上为主。” 程峥愈发喜欢姜亭瞳了,他似乎明白了为何从前母后要选这位姜氏女作他的太子妃,她的确是个温婉贤惠,进退有度之人,即便程峥委屈了她这么多年,她也从未诉过任何愤慨。 与刁蛮任性的许嬿全然不相同。 不过,程峥顿了顿,说:“今日许相也在。” 程峥打量着姜亭瞳,但姜亭瞳却只是柔声道:“臣妾明白,臣妾一会儿就着人去请珍妃妹妹。” 程峥笑了,紧了紧她的手心,“皇后果然大度,朕先去前殿,皇后慢慢来。” 姜亭瞳正要起身送他,被程峥摁住了肩颈,他吩咐宫女道:“仔细给皇后梳妆,往日你们敷衍也就罢,今日可不要懒怠。” 宫女躬身,谨慎应是。 待程峥走后,梳妆的宫女犹豫了一下,拿起那支华贵的凤翎钗,说:“娘娘今日戴这个吧,既然是生辰,还是要仔细打扮才好。” “用不着。”姜亭瞳眼里的柔情如潮水退散,只剩一片看不出情绪的漠然,她从妆奁里挑了支珠钗,说:“就这个吧,今日这场席,顾不上看我们。对了,陆家那对姐弟进宫了么?” 宫女道:“应当是,娘娘可要先接见?” 姜亭瞳说:“席间再见吧,叫人好生接待着。” 那边,陆楹已然带着陆戎玉进了宫。
第二回 进宫,姐弟二人还是左右张望了片刻。陆家祖上其实也是富贵人家,但自延景帝后期户部不宽裕,军费逐渐削减,纵然知州已经尽量补贴,但养兵没有那么容易,父亲也把家中的钱都贴了军营,宅子里还要上下打点,一来二去,竟然有点捉襟见肘。 单看这俩姐弟浑身上下凑不出一件贵重配饰便知道了。 送给皇后的贺礼都是陆楹东拼西凑来的,还好裴邵帮着添了点,否则还真的不够看。 陆戎玉避开引路太监,悄悄对陆楹说:“阿姐,我这回也给圣上带了几个名贵花种,别担心,再得了赏又能宽裕半年。” “……” 陆楹冷静地看了陆戎玉一眼,“你真以为圣上喜欢你的花?上年那是你讨了珍妃喜欢,圣上看在珍妃的面子上才赏了你,你没听说如今珍妃不得宠,圣上病中都是皇后侍疾吗?” “啊?”陆戎玉摸了摸鼻子,想了想,摆手说:“无妨,我们这回本来就是进宫领赏的。” 他瞳仁倏地一直,看向斜前方,道:“那个是谁?” 陆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时,程慕宁已经将要走到眼前了。 陆楹忙站定,拱手道:“长公主金安。” 陆戎玉微微惊诧,忙跟着行礼,公主绣鞋上的紫藤花栩栩如生,他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今日是皇后生辰,程慕宁通身华美但不抢眼,她道:“这位就是陆小将军吧?生得这般俊俏,怪不得连培植花草这样的细致活都能做好,这世间少有这样的儿郎,本宫今日也算是见到了,倘若小将军不介意,可否也送本宫一盆奇花,让本宫也见见世面?” 男子栽花种草的并不是什么能拿到台面上夸奖的事情,哪怕上年圣上也只是事后给了赏赐,并未当面夸赞过他。陆戎玉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眼神亮了亮,当即应下说:“公主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些刚研究出来的种子——” 眼看他要掏袖口,陆楹忙往前一步制止了他,讪讪笑说:“家弟言行无状,还请公主见谅。” 她侧步一让,道:“马上就要开席了,公主先行。” 与那日酒楼的态度比起来,陆楹此时的疏离十分明显,甚至还有点躲着她,但程慕宁并没有强求她与自己同行,只望着她道:“好,昨夜下过雨,地上滑,陆姑娘路上当心。” 陆楹道:“多谢公主提醒。” 陆戎玉稍后一步也要跟上,被陆楹拽了回来。 待前面的人走远了,陆楹才扯着他的衣袖,咬牙说:“你离她远一点!” 陆戎玉不解道:“为什么?原来这就是长公主,之前听人说过,还以为是什么洪水猛兽,没想到这样和气。阿姐,她长得跟仙女似的,跟咱们鹭州的女子不一样,跟京中的女子似乎也不太一样,声音也好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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