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宁翘起小腿,说:“除夕就在三日后,可见这个岱森早就进到大周境内了,眼下就在京城也说不准。神出鬼没,这究竟是个什么人,你对他有了解吗?” 裴邵蹲身捉住程慕宁的脚腕,揉了两下骨头,说:“他原本是乌兰巴日帐下一员猛将,很得斯图达器重,这两年乌蒙向北不断拓宽领土,其中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劳,不过再多消息也没有了,往年乌蒙来朝的人里,并没有这个人。” 察觉到程慕宁微微缩了下脚,裴邵动作轻了点,“很疼?” 程慕宁神色自然道:“不疼啊。” “少来。”裴邵捏了下她的脚腕,那力道正好让程慕宁轻嘶了声,他说:“谁让你出门的?” 程慕宁“唔”了声说:“我邀冯夫人喝茶,没有走多少路。话说回来,你眉尾这伤……冯誉打你了?” 裴邵眉尾有一道不深的划痕,程慕宁俯身来看,指甲盖的长短,伤口看着还很新。 明知道程慕宁在转移话题,裴邵还是配合地抬起头,“没有,他砸了自己的腰牌,碎块飞溅划到的。” “哦。”程慕宁摸了摸,“还好没划到眼睛。” 她从裴邵的眉骨摸到眼尾,指腹轻轻摩挲两下便要收回手,却被裴邵摁住了手腕。 铁锈的味道。 裴邵定定看向她,猝不及防地拉过她一直握拳搁在膝上的手。程慕宁怔了一下,心虚地往回扯了扯,但已经于事无补。 裴邵挑眼看她,“敢问公主,指甲怎么断的?” “嗯……” 程慕宁还没有想出个说辞,裴邵就说:“你去大理寺了?” 裴邵是个洞察力极强的人,话说到这里程慕宁也不隐瞒了,说:“冯誉的宅邸就与大理寺隔着一条街,我送她夫人回府时顺路去看了看。” 图雅等人就关在大理寺,程慕宁手上这伤怎么来的裴邵想也知道。 他抿了下唇,没说什么,只是熟练地进屋翻找出药箱。偏生程慕宁这几日伤得太频繁,那箱子空了一半,裴邵烦躁地啧了声,程慕宁见状也不敢吭声。 她把眼睛撇到一边,捧起杯盏抿了口茶。 就是这种心虚的模样,让裴邵恨不得上手捏她。 裴邵忍了忍,出门吩咐周泯拿药来,又瞥了眼里间的人,低声说:“公主今日去大理寺,做什么了?” 朝廷还没有下令处罚乌蒙使臣和图雅,是因为还没有摸清岱森的意思,万一现在把人杀了,这个新的年轻可汗会不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程慕宁是个谨慎的人,但永昭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从猎场回来后她几次夜里啜泣,嘴里还念着永昭的名字,那是没能护住小妹的愧疚。 这种愧疚会动摇理智,即便她醒来后神色如常。 周泯知道事情始末,也偷偷往里觑了眼,说:“公主对图雅动了刑,但没让我进去,不过我看后来小姜大人从刑房出来时脸色不是很好看,只怕下手不轻。” 裴邵心下有了判断,说:“活着?” 周泯摇头,“小姜大人看着,出不了乱子。” 裴邵便没再多问了。 …… 翌日天晴,难得无风,程慕宁约了陆戎玉赏花,却被周泯拦在了门外。 程慕宁挑眉,“这是软禁?周泯,你好大的胆子啊。” 周泯摸着脑袋说:“公主,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殿帅说了,您安心把病养好,除夕前都不许您出门,陆公子新培育的花我们都给您搬来了,喏,您瞧!” 程慕宁一撇头,果然见满池塘的莲花。 这个季节能开出莲花,陆戎玉还真不是一般人。而且它这个莲叶也与寻常莲叶不同,叶片更小更浅,花蕊又很大,乍看之下像一盏盏粉红灯笼,银白季节里喜庆得很。 程慕宁看着这些花眉目舒展,片刻后说:“银竹,你让人将这些送到皇后那里去。” 她说罢又道:“算了,纪芳你去。” 一直随侍在后头的纪芳愣了愣,忙应下说:“是,公主真是个贴心人,娘娘是个爱花之人,看到这些必然高兴。” 程慕宁没有再应声,兀自回去书房翻看公文。 纪芳扭头看公主的身影,他知道长公主这是给他机会去宫里走动,他毕竟是个太监,离开内侍省太久难免失了地位,说到底郑昌的干儿子也不止他一个。 纪芳有时也不禁感慨,公主这人的确面面俱到,有时瞧着冷硬,有时却也温和。 只要做好分内事,伺候她要比伺候圣上简单很多。 思及此,纪芳忙张罗人将莲花小心打捞出来。 杜蔺宜就在这时候来了,他瞧见这一池塘花亦是一愣,“这是?” 纪芳道:“嗐,陆小公子送来的,公主让送到宫里去。杜先生,这是又来与公主谈论公务?” 杜蔺宜面露讪讪,他到底是公主府的幕僚,程慕宁拟新政条案这阵子杜蔺宜也没少在旁听着,他原本摩拳擦掌以为自己寒窗苦读终于要有用武之地,可几日下来却大受打击。 他根本听不懂,也无法给出中肯的意见,当程慕宁将朝政与沈文芥侃侃而谈时,杜蔺宜才发觉自己前二十多年犹如井底之蛙,所见所闻都如此浅薄。 “我……对。”杜蔺宜左右扫了眼,小声问:“纪公公,殿帅可在里头?” 纪芳笑说:“放心,一早就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他与公主说话,殿前司那位两只眼睛就盯在他身上。说倒是没说什么,就是怪瘆人的。听纪芳这样说,杜蔺宜才松了口气,长揖道谢。 行至书房,杜蔺宜叩门而进。 程慕宁撂下笔,莞尔道:“一大早,杜先生有什么要紧事?” 杜蔺宜眼下听着“先生”二字就心虚,忙岔过去说:“是这样,今日公主府内外戒备森严,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程慕宁扬了扬眉,“没什么大事,杜先生就是来问这个的?” 杜蔺宜尴尬地捏了捏手,才说:“我听说沈大人是公主指去陇州的,清田从陇州开始,公主想必也是想彻底肃清当初武德侯在陇州的同党。” 程慕宁说:“所以呢?” “所以——”杜蔺宜犹如第一次自荐进公主府般鼓足勇气,道:“陇州是鄙人的家乡,我比任何人都了解陇州的民生,沈大人虽聪明,但地方民情却不是一日两日能摸清的,我想若公主能指派我与沈大人同行,我定能助沈大人一臂之力。别的不说,哪怕当个引路小厮也是好的。” “引路小厮?”程慕宁笑了笑,“那未免也太屈才了。只是,沈文芥已经出城一整日了,这会儿恐怕已经过驿站了。” 杜蔺宜忙说:“我可以骑马去追!” 程慕宁道:“那马匹和行囊准备好了吗?” 杜蔺宜道:“我这就——” “银竹。”程慕宁温声说:“把东西给杜先生。” 杜蔺宜一怔,就见银竹从架子上捧来个包袱,上前递交给他,说:“马匹已经备好了,这是路引,杜先生要出城的话现在便启程吧,天黑之前能赶到驿站。” 杜蔺宜迟疑地接过来,心下顿时了然。 他朝程慕宁拜下去,“鄙人定不负公主所托,到了陇州,拼上我这条性命也要助沈大人顺利清田。” …… 除夕将近,闹市人烟稠密。 这日杜蔺宜牵着马挤了一路,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迎面却是一匹疾驰而来的黑马。 那速度如追风逐电,快得惊人! 杜蔺宜吓得不敢动弹,直到那马蹄在他头顶高高抬起,杜蔺宜一个后退将自己绊倒。 紧接着,那马背后面下来个头戴帷帽,身着鹅黄裙袄的女子。她抚着胸口平复着呼吸,声音里还带着后怕和责备,“都跟你说了,不要骑这么快,又不是在草原。” 说罢,女子又上前扶起杜蔺宜。她撩开帷帽,递上一锭银子说:“抱歉,伤着你了吗?这个给你。” 杜蔺宜的目光在这人脸上停了一瞬,莫名眼熟,但他一定没见过这个人。 杜蔺宜拍了拍衣袖上的灰,说:“不用了,我没有大碍。” 他正想劝告这两人京中不可快马疾驰,可马背上的男人目光如鹰,满脸都写着不耐烦。 气势上倒与裴邵有几分相似,总之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杜蔺宜忙攥紧缰绳,要务在身,还是不要徒添事端。 杜蔺宜走后,女子却还在看他。马背上的男人不悦道:“看什么,这人瘦得像个小鸡仔,有什么好看的?” 女子说:“他手上拿的,是公主府的令牌呢。” 【📢作者有话说】 久等
第102章 (结尾有增补) 除夕当夜,宫中披红戴绿,悬灯结彩。 各国使臣都在前几日陆续进京面过圣了,但为显隆重,也为表达大周愿与各国亲如一家的美好企盼,往年正式接见使臣都是在除夕家宴。这日是皇宫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丹凤街上车马骈阗,程慕宁进宫时正好碰见张吉和冯誉。 两人看到她皆是脸色一变。 张吉小心翼翼瞥了冯誉一眼,冯誉则冷哼一声,连礼都不行,甩袖离开。张吉尴尬笑了两声,拱手说:“公主勿怪,冯大人他……” “我知道。”程慕宁道:“冯大人还在生本宫的气。” 张吉又悻悻地笑。 何止是生气,冯誉这个人是最讨厌别人跟他玩阴的,偏偏又被公主摆了一道,如今朝中人人都以为他与公主往来密切,即便冯誉几次开口言明,却都无人信他。 而且听说那之后兵部好几个官吏都去了公主府拜会,在清田的事上,各级官吏更是多有让步。 否则沈文芥拿着兵部的堪合出城,一路也不会如此顺畅。 总之公主的目的是达到了,但想得冯誉一张好脸怕是更难了。 张吉干脆岔开此事,说:“听说公主这两日于府中养病,不知脚伤可有好转?” “已然大好了,多谢张尚书挂念。”程慕宁食指上缠绕着帕子,脚下步调缓慢,说:“听说乌蒙可汗是昨日才进京?” 提到乌蒙,张吉顿时敛了笑意,点头说:“是,各部中乌蒙到得最晚,昨日傍晚才踩着时间进宫面圣。嗬,这是明摆着要下圣上的面子,” 程慕宁说:“张尚书见过岱森,觉得如何?” 张吉闻言确实难得“嗯”地叹了声气,斟酌过后说:“年轻气盛,言语中多有狂妄,看起来也不比斯图达好说话。” 程慕宁说:“他可有提出任何要求?” 张吉摇头,“就是没有才令人不安,怕就怕他在除夕宴上折腾,让人下不了台。” 程慕宁沉吟不语,片刻才说:“如若乌蒙没有与大周交好的意思,岱森不至于亲自前来,他既然来了,事情应该不至于太坏。” 张吉背手点头,“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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