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叶纾父亲忌日那天,听到院中一老奴说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后,他才知晓,叶纾每次见他,眼中隐隐压抑的怒火究竟为何? 他以为,那只是经年的误会隔阂。不成想,叶纾心中的竟是这样一道深深的伤疤,且都是因为他! 他想找叶纾当面请罪,向她道歉,可她已经动身去了江宁。 沈清遇一路浑浑噩噩,沉浸在他无法自拔的悔恨自责中,直到被押上公堂。 此时堂前正跪着一女子,身形高大,但身姿极不端正,一看便知是市井泼皮无赖之流。 她转过头,看向被押来的沈清遇,俗鄙的面容上登时露出极为贪婪的笑容,扭头向着府尹谄媚道:“大人,就是他,他就是我那逃跑的夫郎。” 沈清遇在看清女子面容后,下意识躲闪,他向后退了一步。身后的衙役随即摁住他,迫使他跪下。 沈清遇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曾深深刻进他骨子里的恐惧已将他席卷。 女子又转过头,对着沈清遇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奴,怀着我的孩子就跑了,现在我的孩子在哪里,你说……” 这词她背了无数遍,为了效果逼真,她索性直接起身,对着跪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动作熟稔,显然是打骂惯了的。 在女子说完前面两句话后,公堂外围观的人已一片哗然。一个奴籍,带着主人的孩子逃跑,这惊世骇闻不仅触及了大昭律法,更挑战了一般人的底线。 就连堂上的衙役,一时也不想制止作为苦主的女子发泄怒气。 “啪”,醒木落下,衙役这才拉开激动的女子。 “蔡芝,你将此人入叶府时间和经过详细说一遍。”府尹扫过跪在地上二人,看向一旁的叶府管家蔡娘子。 蔡娘子将沈清遇此前和她说的身世经历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沈清遇此时已从最初的惊惧中缓了过来,梳理思绪。 这赌徒不可能只身一人从江城来到京城就为了寻回他,况且那时是她急着还赌债,将自己卖给了牙婆。现在的这套说辞颠倒是非,明显是有人授意,甚至很有可能牵连叶纾。 仿佛应了沈清遇的猜想般。 “这奴仆是虽是我们少主带回来的,但说不定只是看他流落街头可怜,并不知实情……” “你放屁,”蔡娘子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女子打断,“分明是在江城,叶纾强抢了我的夫郎,求大人做主。” 女子的话如惊雷,一道道接连劈向围观的人群。下面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大人,这婆娘定是看我家少主现下不在京中,蓄意污蔑。小人恳请等我家少主回来后,与她对峙。”管家辩解道。但人群的声音并未消散,反而有人在说叶府仗势欺人。 “十九,孙莹状告叶纾,说她强抢了你,可有此事?”府尹问沈清遇。 管家的话点醒了沈清遇,赌徒趁着叶纾不在闹到京兆府,就是为了败坏叶纾的名声。 若真如管家所言,等到叶纾回来,且不说证据极可能被幕后指使者毁了不说,就算拿到证据,到时也会被舆论传为仗势欺人、颠倒黑白。 “回大人,逃籍之事全是我一人策划,与叶少主无关。”沈清遇跪伏在堂下,缓缓道。 公堂一时寂静无声。 “奴在边城偶遇叶少主,当时叶少主正在养病,神思不清,奴便诓骗了她将我带回谢宅。 “奴后来来京寻叶少主,那时叶少主已然恢复,识破了奴的算计,打算交给衙役,后来奴威胁了叶少主,她才不得不把奴带回叶府。 “叶少主识破奴的真面目后,厌弃非常,奴一直在后院做杂役。 “若如……主人所说,是叶少主看上了奴,定然不会告知衙役奴逃籍,更不会留在叶府后院不闻不问。 “奴进京是在去年十月,当时锁拿奴的衙役大人应还有印象,奴在叶府的境况,管家也可作证。” 沈清遇句句有理有据,虽是他临时编出来的,却是滴水不漏。 加上管家和衙役纷纷承认确有其事,这套说辞的可信度远远高于只会扯着脖子喊的孙莹。 许久,府尹问道:“孙莹,你可有辩驳?” “小人……”孙莹一时语塞,但她也在飞快地打自己的小算盘。 指使她的人并没有说形势会变成这样,况且她已拿了不少酬劳,足够豪赌几回。 想到此处,立即道:“小人没有话说,只求大人重重惩处这恶奴,替小人讨回公道。” 孙莹此时恨极了沈清遇,若是他按指使她的人说的那样反应,攀咬叶纾,那她的酬金会更多! “既然如此,”府尹看向堂下跪着,片刻也未抬头的沈清遇,缓缓道,“罪奴十九蓄意逃籍,其心可诛,罚在城门示众五日,后脊杖毙。” 下面一阵大快人心的喝彩传来。 “于十五日出新月后行刑,此前关押罪奴营。” 竹签落在地上,沈清遇最后一丝悬着的心落下,不被孙莹带回去就好。 京兆府尹退堂,衙役押下沈清遇,顿时被堂下的人围过来愤怒拉扯、甚至丢东西。沈清遇一如来时那般,神情木然,毫不躲闪。 衙役好不容易才把沈清遇从人群中拉出来,随后押了下去。 看热闹的人群这才慢慢散去。 在堂外最靠边的角落,一个女子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离开。正是闻讯赶来的崔琬。 她最是知晓此类事情棘手,众口铄金,黑的都能变成白的。 刚刚在堂上,那叫孙莹的女子明显有备而来,而叶府措手不及,她都想上前打断了,直到沈清遇开口。 崔琬知道那个叫十九的奴仆说的不是真的,因为她了解叶纾,绝不是会因威胁扭曲事实之人。但这却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她不知道叶纾和十九究竟有什么渊源,她不想知道,更不想把今天的事告知叶纾。 崔琬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第17章 翻案 时间眨眼而过,一晃便是正月底。百姓们已开始为二月二的祭社礼准备了。 京城城门口,商贾们带着新进的货物排在门口等待查验。 这时,远处马蹄声传来,那马跑得极快,没过多一会儿,便到了眼前。骑马的女子风尘仆仆,直到了城门口守兵处,才生生勒住了缰绳。 她跳下马,拿出腰上的令牌,嗓音低沉沙哑:“兵部叶纾,回城有要事。” 说话间,一辆同样飞驰而来的马车停在了她身后。 叶纾说道:“这车也是我的,烦请即刻查验。” 守兵很快放行,一马一车进了城。 叶纾牵着马,撩开了马车帘,看着里面的人,“直接去京兆府。” 马车中的人自是不敢对上叶纾的眼睛,只是缩着头,讨好道:“大人的意思,小人一会儿如何说是好。” “据实说。”叶纾放下帘子,跨上自己的马,朝京兆府府衙的方向飞驰而去。 马车里的人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此人正是曾在江城做牙婆的王婆子。 她三日前被叶纾从湘阳找到,在详细回忆了在边城六月份卖出的奴仆并表示对和谢宅的交易有印象后,就被叶纾带来了京城,一连三日,马不停蹄来到了京城。 她在去年上冬前就转手了所有的奴仆,不想再做牙婆的生意了,随后断了过往联系,无声无息回了老家。没成想竟被人找到,看来人面色不善,她也不敢多问。 王婆子跪在京兆府的内堂。 整个内堂只有京兆尹、叶纾和王婆子三人。 “江大人,这就是我买那奴仆经手的牙婆。”叶纾看了一眼王婆子。 王婆子这才想了起来,这女子可不就是当日买下那贱奴的人吗?怪不得看着眼熟。可这前后,怎么像变了个人。 “是,小人确实曾卖过一个贱奴给这位姑娘。那贱奴是一个赌鬼卖给小人的,当时小人并不想收,怀了身孕的男子谁会要是不是,可那赌鬼债主凶神恶煞,硬逼着小人收了去……” 王婆子语无伦次,微一抬头便对上了府尹紧皱的眉头,赶紧继续道。 “后来,小人用药清了他的身子,那贱奴在我那待了两个月多月,一直没人要,我都想把他卖到窑子了,然后碰到了这位姑娘,买了他。” “你说的,可是这人?”府尹见沈清遇被带进来,问王婆子。 沈清遇被衙役押着,跪在王婆子旁边。 王婆子扭头去看,见这人手上带着镣铐,身上尽是被鞭打出的血痕,低着头,看不到面容。她只得抬手扭过他的脸,对上沈清遇眼神的一刻,就确定了。 “就是他,当时在小人那也是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做这么多年生意,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晦气的。” “大人何不把那日的苦主传过来对峙?”一直站在旁边的叶纾说道。 话音刚落,方才还一副任人摆布模样的沈清遇,登时抬起了头看向叶纾。 此时叶纾正好看向沈清遇,便对上了他的眼神。意外地,他竟没有躲开,直直看着她,目光灼灼。 反倒是叶纾先转过了头。 “那人前几日出了意外,不慎跌入护城河,如今尸首正停在府衙殓房内。”府尹看了眼沈清遇,对叶纾说道。 “大人既看了我的供状,想必已有定夺。”叶纾看向府尹,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叶大人想翻案?原案苦主已死,叶大人此时翻案,可想好如何善后?”府尹看着叶纾眼睛说道。 “洗刷冤屈,还民公道,不正是京兆府的职责……” 叶纾话未说完,便被沈清遇打断。 “不要翻案,大人,奴认的都是事实,不要翻案……” 沈清遇激动,膝行到府尹脚下。 随后被衙役按了下去。 “叶大人,人你带回去吧,我会尽快出一份公文声明此事。” “多谢江大人。”叶纾躬身行了一礼。 她知道,若不是江蓠留了十五日的余地,她根本来不及去找证据,带回王婆子。 叶纾坐在马车里,拇指和食指紧紧捏着眉心。身心刚一放松,疲惫便全涌上来了。 但此时她的思绪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她真的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昏沉的那段日子里,竟遇到了沈清遇,还把他带回了谢宅做侍从。 换做是从前,如此巧合,她必定认为是一方有意为之。 可在弄清事情来龙去脉,看到沈清遇慌乱求府尹不要翻案的样子后,她是真的再无法像从前那样果断推开。 她又想起了谢宅下人描述的那时场景。叶纾眉头越皱越紧,这时京兆府的衙役来报。 “叶大人,人送过来了,让他跟在车后回去?” “不必……”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人,他叫沈清遇,也是叶府的十九,还是江城谢宅的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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