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来揽月楼,是去洛州的前夕,崔琬为自己饯行,那时正值暮春。没想到,在把洛州遇到的风波完全平息后,竟已是深秋。 回想这大半年的时光,因着被北夷人暗中寻仇造成的风波,在脑海中真切留下印象的事,断断续续,不过寥寥数件。 早先将在江城的数月抛在脑后,这会儿叶纾突然有些想弄清,那时究竟发什么了什么呢? “叶少将军?”一年轻女子试探问道。 叶纾转过身,见她衣着不俗,此时散着淡淡的酒气,面容绯红,便猜出大概是来赴崔琬之约的哪家贵女。 二人相互行了一礼,叶纾问:“不敢当,崔大人还在上面?” “嗯,崔大人有些喝多了,我带你上去吧,现在里面有点乱。”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对着叶纾有些拘谨。 大昭国重文轻武,京城各大家族的贵女从小养尊处优,崇尚温文儒雅,唯独叶纾是个例外。 从小在军营中长大不说,后来更是违背母命在塞北磨砺三年,屡上战场,将北夷打得铩羽而归,至今不敢再犯。 如今叶纾的气度,站在那些涉世未深的贵女面前,自然而然令她们不敢轻易上前。更不用说那些养在深宅中的小郎君了。 叶纾刚一靠近崔琬在的包间,就听到酒杯坠地的脆响。 叶纾提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崔琬并不清醒的神态。 刚才在外面都听得清的调侃嬉笑,随着叶纾进来,一下子都被压了下来。 “叶纾,你怎么才来?来我这边坐,给你留了位子。”只剩崔琬一人的声音。 叶纾几步走过去,崔琬起身迎她,身子颤巍巍的,差点跌到一旁。叶纾一把扶住她,同时也被崔琬按下坐在旁边。 “来,我们继续聊,刚说到哪了?”崔琬也察觉到气氛的改变,试图再提起来。 “哼,娶夫郎有什么不好,看我现在还不是自由自在。”崔琬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一时却没人想接。 她旁边坐着的可是叶纾啊,那个还没行成年礼就在战场上厮杀,回京后也不曾中断在京郊兵营操练,这样一心向上的有为才俊是怎么出现在她们这群废柴的聚会上的? 众人的目光又默默从叶纾转移到崔琬身上。是了,叶纾竟然和京城第一纨绔崔琬交好,真不知道这二人因何结交。 “叶纾,你说,你为什么不娶夫郎?”崔琬见没人接自己的话茬,侧过身子抓住了旁边的人。 众人闻言,心下纷纷一惊,见叶纾没把崔琬撂在地上,便默默感慨,看来崔叶二人关系当真极好。于是悄悄竖起了耳朵,想将这京城热门八卦的第一手消息听个周全。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不出所料,叶纾完全没搭理崔琬,只淡淡道。 “诸位,崔大人醉了,我先带她回去。”叶纾说完,便扶着崔琬起身,崔琬不情不愿,但最终被叶纾拉走了。 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没有动静。 叶纾和崔琬的随从合力将崔琬扶上了马车。 “多谢叶大人来为我家少主解围,要不今天少主一定醉得天昏地暗。”随从崔影说着,偷偷打量叶纾,自从上次在边城看到叶纾的身手后,每次见到都觉得她在发光。 “我倒很少见她醉成这样。”叶纾一直都知道崔琬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不靠谱,怕不是今天又被触碰到哪片逆鳞上了。 “去崔府吧。”叶纾冲着崔影说。 未等崔影应声,崔琬一下子站了起来,作势要下车,“不回崔府,我还要喝酒。” “叶大人,今天宴会上有人提到了崔少夫。”崔影小声道。 “多嘴,扶我下去。”崔琬呵斥随从。 “去叶府,你若想喝,我陪你。”叶纾拉住崔琬。 “怎么,可怜我?我崔琬,是京城不知多少小郎君的深闺梦中人,要你可怜我。” 叶纾把崔琬按下坐好,不再理她,只对崔影说:“让车妇快些。” 等崔琬被叶纾扶着到叶府自己院子时,整个人已经快昏睡过去。 “少主,这是怎么了?可要阿七和十一过来侍候?”一名约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正在门口守着,见叶纾扶着人进来,赶忙迎上来扶在另一侧。 “不用,让云坠备些醒酒汤。” 女子是叶纾院中的管事月娘,得了叶纾的吩咐,让下面的婢女准备去了。 “你床怎么这么硬,还窄。”崔琬躺在叶纾床上,嘟嘟囔囔抱怨。 叶纾快被崔琬气笑了,准备了一路开解她的话看来是用不上了。她倒真有几分羡慕崔琬的性子。 云坠备好了醒酒汤,拿给崔琬。 叶纾想起方才月娘好像是在门口等自己,便出了屋,果然见月娘站在外面。 月娘见叶纾过来,赶紧将主夫的话告诉叶纾。 “主夫说,您上个月底带回来的人,现在名唤十九的,偷了郑氏院里下人的财物。人赃并获,他自己也认了,问问您看怎么罚合适。” “什么时候的事?”叶纾微微皱眉看向月娘。 “据说晌午时候抓住的,您回来前我过去看了一眼,还在主夫院外跪着,是等着您的答复再罚呢。” 月娘等了一会儿,见叶纾不说话,试探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郑氏仗着自己家主小侍的身份,向来不安分,要不我去和主夫说说……” 毕竟郑氏平日嚣张跋扈叶府上下心里都有数,明里暗里多次针对少主,很难说不是郑氏听到少主和十九相关,故意陷害。 况且,月娘下午时候远远见过十九,她直觉他根本不是会偷拿别人钱财的人。 月娘还要再说,却被叶纾打断了。 “告诉父亲,如何罚,我没意见。”叶纾说完,转身回了屋子。 月娘看着叶纾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确实是少主应对府中纠葛的一贯态度。 可此时她心中隐隐失落,听到十九竟是少主从外面带回府时,她还是期待了一下的。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也是,少主连自己院里的侍从都几乎从不让他们侍候,更何况一个过了韶华年纪的杂役了。 夜色降了下来,叶纾见崔琬已然睡熟,便放下习字的毛笔,来到院中。 略带冷意的晚风迎面吹来,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她在院中坐了一会儿,随即出了院子,准备在府中走走。她习惯在思绪不清晰时,一边散步一边梳理。 此时正是各院主人准备歇息的时候,府中的下人来来往往。 叶纾行于暗处,多年的军中生活,此时想在叶府中避开人,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她在府中走走停停,床被崔琬霸占着,并不太想回去。 “晚上啥情况,给我说说,我们膳房正忙,没过去。”不远处隐约有人声传来。 紧接着是另一个声音道,“一个后院的杂役,偷了郑小夫随从的银子,郑小夫不依不饶让正夫重罚。咱们正夫心慈,从中午拖到了晚上,最后还是在郑小夫的撺掇下,动了家法。是郑小夫让府中所有下人都过去,以示警戒……” 叶纾几步走远,想将两人的声音甩在后面。奈何耳力太好,还是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怪不得动静那样大,后来呢?” “后来可惨了,那可是将军府的家法啊,咱们女子挨上几下都够受的,后院的男子就更别提了。还没打完就昏过去了……” 她再也没了往前走的兴致,原路回到自己院中。 崔琬第二日醒后,看到的就是叶纾面色冷厉,坐在院中的情形。 “那个……”崔琬摸了摸鼻子,“你不会在这坐了一夜吧。” 崔琬调笑道,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叶纾看了崔琬一眼,见她面上是真的轻松,随即和缓了表情,“已备好了早饭,洗漱一下过来吃吧。” 崔琬洗漱后回屋,细细打量坐在桌子前的叶纾,“你不对劲……” “不会是我昨晚睡了你的床,生气了吧?”崔琬故意摆出一副惊讶表情。 “没有。你别多想。”叶纾为自己舀了一勺粥。 “不是我说,你那床睡起来也太不舒服了。你再看看你这屋,寒酸的,哪像是叶府少主的屋子。原来你往日所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真的一点都不夸张,啧啧。” 叶纾看了崔琬一眼,不准备搭理她。 “少主,奴来侍候少主用饭。”一十四五岁的少年从外面试探着进来,小心翼翼问道。他是叶纾院子的侍从之一,十一。 这一下子吸引了崔琬的注意力,“好啊。” 崔琬笑意盈盈,打量着少年姣好的面容,不时瞥向叶纾两眼。 待少年帮崔琬添好饭食后,敛着头站在叶纾身侧,想为她布菜。 “不必,你下去吧。”叶纾看也没看他,淡然拒绝。 崔琬看着少年的背影,喃喃道:“你啊,还真是不懂得怜惜,这么个小美人……” “我好了,你慢些吃。”叶纾声音冷冷的,这次是对崔琬说。 “不行,你得陪我,”崔琬按住叶纾,给她夹了一大块酥饼,“是我的错,我多嘴了……” 崔琬边吃边观察叶纾的神色,这下她十分肯定,叶纾现在的状态是非常不对劲。 第9章 境遇 叶纾从主院出来,回想刚刚母亲叶凌秋问她近况的神情,轻轻呼出一口气。 此时的叶纾面上一派淡然,可心中已如初冬的天气,蒙上了一层白霜。 就算是平日在兵部汇报工作,尚书表露出的感情怕是也比自己母亲的多一些。 刚从塞北回来时,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优秀,总会从母亲眼中看到对自己的赞许和些许关怀的。 但三年来,一次又一次的现实破碎了叶纾的期待。 她有时甚至很羡慕自己的庶姐叶然,纵使没什么建树,终日耽于享乐,但母亲看她的目光,是有关爱在的。 “站住!”极不友好的声音在叶纾身后响起。 叶纾一怔,回头看去,没见到人。 “说你呢,这是你一个后院贱奴能走的地方吗?” 这回叶纾听出了,这满是挑衅的男子声是从拐角另一侧传来的。 叶纾此时没什么心思管下人之间的纷争,继续往前走。 “问你话呢,哑巴啦。”话落,“哗啦”,是木桶被打翻,水倾洒满地的声音。以及随后,“啪”的一声打在脸上的脆响。 叶纾转身,打算上前阻止。但听到后面的话,立即停下了仅差拐过墙角的半步。 因为被打的人说话了,完全没有被挑衅掌掴后的怒气,只是声音低低地回道:“奴知错了,以后不会再犯。” 叶纾一下就听出了,是沈清遇!甚至已想象出他此时是怎样一副卑微姿态。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能如此肯定。毕竟,隔了这么多年,她只在带他入府的那天说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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