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站着认错?给我……”男子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似是被对方惊到了。 叶纾从墙侧看去,被三个内院杂役衣着的男子围着,此时沈清遇低着头,正跪在刚刚水桶打翻积成的小水滩上。 叶纾攥紧了拳,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多年前那人提笔作画的从容清雅,再看着眼前跪着的灰扑扑的背影。仿佛有两个相对的力道,在揪扯着叶纾的心。 她最终控制住自己,没再向前迈出一步。但也终究没转身离开。 “我告诉你,你就是个洗衣的贱奴,也敢妄想攀上府中的主子。 “别以为大小姐多看你两眼就白日做梦,你也配! “若是再敢出现在大小姐面前,看我不划花你这张脸。” 对着男子恶毒粗鲁的数落,沈清遇未有一句辩驳,只是低着头,顺从地跪在地上。 骂人的男子仿佛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虽擅长挑事,可对着这样一个任由打骂,毫不反抗的人,最终没了骂下去的动力。 这时,一旁的男子附在带头的男子耳边说了什么,领头男子随后朝二人使了个眼色。 “原来是乐籍,难怪狐媚子般勾人,今天就让我瞧瞧这乐籍印是什么样的?” 话音刚落,两人就按住沈清遇,从后面拉扯开沈清遇的领子。 刚刚还老实跪在地上的人,察觉到衣服被扯开,立即剧烈挣扎起来。二人没料到他会不顾一切的反抗,一时竟给挣脱了。 沈清遇挣脱束缚,第一反应不是起身逃跑,反而是拉回自己前襟的衣领,死死护着,整个人缩成一团,口中不停道:“不要!求求你们,不要……” 叶纾再也忍不住,一步迈出。 与此同时,另一侧紧闭的院门被拉开。闹事的三人闻声都向着院门看去,是以没人瞧见叶纾。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随从衣着的年轻的男子厉声道。 “扰了宁小夫替家主祈福,你们可是想挨家法吗?” 闹事的三人闻言,立时躬身垂手,纷纷认错,再没了刚才的嚣张。 他们随即将过错全推给了一旁的沈清遇。见年轻男子没有追究的意思,赶紧退走了。 叶纾也退到墙后。 转眼只剩沈清遇一人,依旧紧紧按着自己的衣襟,跪坐在地上。 “你没事吧。”年轻男子走到沈清遇前面,缓和了声音问道。 沈清遇这时也已从慌乱中缓了回来,连忙重新跪好,敛首道:“奴没事,奴不小心打翻了水桶,这就清扫。” 年轻男子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回了院子。不多时,出来递给沈清遇一把扫帚。 这会儿沈清遇已经站起来了,膝盖以下的衣裳,完全被水浸湿,甚至还有水滴不停地往地上落。但他像没察觉一样,只是一刻不停地清扫地上的积水。 他手脚麻利,显然是做惯了这样的活计,很快便清扫干净了。 叶纾就这么一错不错地看着沈清遇,他走她也走,直到看着沈清遇进了后院。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想阻止自己。 于是一个纵身,跳上了院墙,藏身在已被秋霜浸染得鲜红的树叶间。 “打个水怎么这么慢?”后院的管事拿着藤鞭朝沈清遇走过去。 “孙管事,您看他衣服都湿了,想是摔了一跤,您就饶他这一回吧。十九惯不是偷懒的性子。” 一旁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为沈清遇求情,边说边把从箩筐中拿来的脏衣服分了沈清遇几件,示意他赶紧动起来。 “多谢您。”沈清遇接过衣服,放到木盆中,熟练地浣洗起来。 管事的看了一会儿,随后转过身忙自己的事了。 在这管事的,也有自己的活计。毕竟,像叶家这样的府邸,分配到后院做事的,一般都是人老珠黄,即使发卖也没有牙婆会收的奴仆。 一方小小的院子,对他们来说就是余生的全部天地了。 故而沈清遇在整个后院里,反而是最年轻的了。 “刚刚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手不方便?”帮沈清遇解围的男子好奇问道。 “没事,就是不小心滑倒了。”沈清遇起身把洗好的衣服挂在竹竿上,整理平整。 叶纾一眼便瞧见了沈清遇右手上,非常不自然弯曲的中指和无名指。甚至发现,在他整理细小的褶皱时,整只右手都是微微抖着的。 难怪他刚刚提水和扫地时,用的都是左手! 叶纾再也不想看下去了,翻身跳下围墙。 她不是没有怨恨过沈清遇,恨他欺骗自己,甚至也曾想过,要他为此付出代价。可那终究是年少时的冲动了。 但今天,在她看到沈清遇在叶府的境遇后,昔日的情绪一下子冲破了经年的禁锢,格外清晰且剧烈。 这是她曾想看到的代价吗?从云端跌落,曾拥有的一切都被夺走,只能匍匐在泥泞中,逆来顺受。 叶纾答不上来。 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反而是第一次见他时的惊艳和倾羡,那般仿佛生在云端不曾被人间烟火侵染分毫的人,如今,已然落入泥潭。 叶纾默默回到了院子。 正碰到月娘在屋中指挥阿七和十一清扫收拾。月娘迎了过来,她没想到叶纾也有这么早回来的时候。 “月娘,母亲的小侍宁氏可出身乐籍?”叶纾若有所思,故而没注意月娘听到后鲜有的慌乱。 “是,宁小夫是被主夫从乐馆中救回来的,后来就成了家主的小侍。”月娘小心翼翼回答,暗中观察叶纾的神色。 乐籍对一个人的影响这么大吗?叶纾心中默默思索着。 宁氏和嚣张的郑氏完全不同,在叶府从来没什么存在感,常年身居内院礼佛。有时连下人都会忘记,府中除了正夫和郑氏,还有一位姓宁的小侍。 所以在叶纾看到明显是宁氏授意随从为沈清遇解围时,也很意外。 月娘见叶纾不再理自己,便默默退去,叫阿七和十一离开了。 叶纾一直站在院中,直到晚风吹来,迎面而来的寒意把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叹了一口气,看了眼天色。 不觉间已经这么晚了,跳出先前的纠结状态后,叶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轻易陷入和沈清遇相关的事中了。 头脑中仿佛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强迫她违背理智地去靠近、甚至保护那个人。 就像今天,她本该在确定是他的那一刻就抽身离去,可是呢?她想把他从水中拉起来,想教训那羞辱他的人,甚至想问清他的手是何时如何伤的…… 她自认从不是一个沉浸在虚幻温暖中,以致扭曲现实迎合自己欲望的人。 因此,她也清楚冷静的知道,自己应该对沈清遇是怎样的态度。 可现在为何会变成这样?她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既然理不清了,那便在此斩断。 那道不出缘由的冲动,可能只是积攒了多年的不甘而已,她现下既然清晰地知道对那人该有的立场和态度,就没道理一直被情绪左右。 想通了这一节,叶纾不再在院中停留。 她知会月娘不必为自己备晚饭,随后牵了坐骑出叶府。 叶纾一路向城郊方向奔去。迫不及待想去校场发泄一番,将最近一段时间的种种纠结和疑虑痛快挥洒掉。 此时夜幕已降临,叶纾行走在京城的街巷中,马蹄声哒哒泛着回音。 很快,她就警惕地察觉出了不对,走了这么久,为何这条街上连一队巡逻的士兵都没见到? 第10章 受罚 这条街巷虽不比主街热闹繁华,但绝不是今晚这样寂静无声,甚至连巡逻士兵都被调走了。 叶纾放缓了马蹄,略作思考,还是朝着前方的黑暗处走去。 果不其然,巷子深处,打斗的声音越发清晰。 叶纾循着声音缓步靠近,她逐渐确定。这是一场多对一的围攻,败势已定,那人只是在负隅顽抗,若不是围攻的人在顾忌些什么,这场争斗早该结束。 叶纾这样想着,没想到下一刻,抵抗的人生生停住了。随即传来了一句声嘶力竭的呼喊:“放开他!” 叶纾此时跃上了墙头,入目的是一女子手持利剑,她发丝凌乱,剑锋都在微微颤抖,显然她便是刚刚一直在抵抗的人。 只是这人一看便不是常年习武之人。叶纾所在的角度看不清她的眉目,却隐隐有些熟悉。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对面十数个蒙面人则是严阵以待,身上发散出的是经年训练而形成的森严气势。 最前面的蒙面人手上抓着一男子,刀锋正贴着他的脖子,女子的视线便死死锁在这刀锋之上。 “你们敢动他,我立刻自戕。”她毫不犹豫将剑刃用力抵在自己颈前,剑刃贴近的地方,鲜血流下。 “不要……”男子见此情形,声泪俱下,不顾刀锋,朝女子的方向挣扎,奈何被死死钳制,挣脱不得。 “您这又是何必。”领头的蒙面人话音刚落,就从暗处涌出两个黑衣人,出其不意打落女子手中的剑。 女子此时已是力竭难以支撑,几乎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被死死按在地上。 “还有什么话,尽快交代吧。”这话是对那男子说的。 “你们若敢伤他,我来日必报此仇。”女子狠狠道,用尽她平生所有的戾气。 这时叶纾已然确定了一众蒙面人的身份,她们是宫中的禁军。领头的,正是母亲的得力下属之一,徐淼。 女子的身份,叶纾也约略有了猜测。 今晚这阵势,大致又是一场宫闱秘闻的落幕。 叶纾转身,不想再围观。 却听得男子温声坦然道:“殿下,算了。此生得遇阿寻,是我最幸之事,江茗今日在此别过。阿寻答应过我的,找一处适合我们的栖身之所,你一定要做到……” 他微微一笑,想感染自己的爱人,让她化解掉那些凶戾。她该如以往那样温润如玉,随心自在,不该被这宫城束缚住羽翼,沉陷其中。 任谁也想不到,刚刚还激烈无比的争斗,最终会在这样安然静谧的氛围中结束。 刀锋反射的光亮从叶纾眼中一闪而过。 下一刻,刀刃落下。 却是歪斜地落在了地上。 叶纾击落蒙面人武器的瞬间,飞身掠到刚刚自称江茗的男子身旁,打退了束缚着男子的禁卫。径直拉着他站到了场中无人的一侧。 徐淼被这突袭的第三方震惊了片刻,但凭着多年的对战经验很快镇定了下来。 叶纾从墙上飞落下之前,快速抽开护腕的布巾,蒙住了脸。 她知道,对认识自己的徐淼而言,这蒙面毫无作用。 她要的,不过是给彼此心知肚明的真相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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