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这就来。” 沈弈应到,然后把放在餐桌上的褡裢带上,本来沈伯言说出门求学应该用箧笥,竹子做的书箱。可第一次不想太过出头,所以他主动提议换成不起眼的褡裢。 褡裢是长方形布口袋,中间开口,两端装物。有大小之分,沈弈用的是小的,挂在腰带上,两端可以装纸和笔、还有一些不厚的书籍。 跟张氏道别后,沈弈便跟在沈仲行身后,因这是第一次去离明村,所以沈大山让沈仲行陪着他一起去,说是熟悉熟悉环境。 父子俩在路上走着,偶然遇到熟人也会寒暄一会,离阳村的沈氏族人不少,沈弈就在其中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现在是农忙时期,一路上去族学的大多是四五岁的男童,没什么劳动力,跟在他们身旁的大多数是和沈仲行的一样的中年男子,少有妇人,更有甚者是全家出动。 男童面上多紧张,背着的是做工更为简单的包袱,身上穿着过年才穿的新衣,沈弈在其中也不算起眼。 不一会儿就到了离明村,虽然三个村庄离的挺近的,可离明村占据了最好的环境位置,村前围绕着一圈篱笆墙,村后依山傍水,风景秀美。 进入村子直行了数步,在沈仲行的带路下,来到了沈弈来过一次的沈家祖庙。而旁边就是沈文这些天建起的族学,它倚着祖庙而建,倒也正常。 从外观看,新建起的族学挺小的,半亩不到,进了屋子沈弈也是这般感觉,可这也是不小的工程,沈文居然能不动声色地就建起,可以窥探出他对离明村的掌控。 按照惯例,族学正中央就是讲课的学堂,然后二侧辟出区域,一部分建庙祭祀圣人孔子,另一边是夫子休息的地方,后院就是号舍、厨房和茅屋,这样前堂后室的布置才行。 不过因为钱财不足,如今也只实施了三分之一,只有讲堂和茅屋,可也足够了,毕竟族人都在附近,来来往往也方便。 讲堂门口已经有不少人了,秩序有些混乱,都是来占个好位置的,已经有不少人因为自己的孩子没有在前排和人发生冲突,而挤在了木门口。 沈弈在沈仲行人高马大的帮助下挤了进去,因他没有在前排停留的意思,倒也没什么人说,反而还被让了路。 “阿无,这!” 快到后排,一道熟悉的声音吸引住了沈弈,他抬头望去,见到是许作,对方正晃摇着手让他过来。 见有熟人,他也顺势让沈仲行放心回去,然后自己也到许作旁边坐下,这是一张用旧木拼凑而成的矮小书案,没有椅子,需要席地而坐。 “我就猜到你也要来,特意给你留的位置!” 沈弈刚坐下,许作就挨了上来,他今天难得整洁了一次,面上也没有了泥土,不过沈弈还是闻到了稻谷的香味。 “你怎么来了?”沈弈把褡裢放在书案上,见到他的书案上也有几本皱巴巴的书籍和一侧的包袱。 许作兴奋的小脸一下子垮掉,憋屈道:“说到这,我就生气,我爷爷前两天突然告知我来你们这读书,说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千叮嘱万嘱咐我要好好学习,要不然就别回家了。” 这里是沈家的族学,他作为一个外姓族人,是不应该出现的,而许族长居然要把他塞进来,沈弈有几分疑惑。 “你这么早来,怎么不到前面占个好座位?”沈弈又问。 他把目光投向了四周,因着他坐在后排,很轻松就把整个讲堂看清,讲堂不小,有五十个位置,如今除了后排还有些空旷位置,其他的都已经有人了。 许作撇嘴,“别,我阿爹把我送进来了之后就走了,我一个小孩身单力薄的,哪里比得过那群大人。再说了,后排挺好的,这不还有你陪我嘛?” 沈弈笑而不语。 许作见他没说话,又凑了上前,问道:“那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你不是和你大伯学习的嘛?” 还没等沈弈回答他的问题,门口传了一声训斥: “这里是圣人学堂,你们如此吵吵嚷嚷地成何体统?” 话语间,一名六十多岁的儒服老人手柄一把戒尺颤颤巍巍地走了进屋,原本堵在门口的众人也纷纷离开,看来正是族学夫子。 老人冷哼一声,把木门关上,便径直到了最前方,巡视四方一圈才坐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他缓缓开口道:“吾姓黄,你们以后叫我黄夫子即可。” 黄夫子也没有让他们自我介绍的意思,直接便让他们拿出《三字经》,然后大喝一声:“第一页。” 族学虽然学费是免费的,但是书籍却是自己准备,看许作便是如此,要不然这屋子五十张书案怕是也容不下沈氏族人。 不过这不代表他们会知道《三字经》是哪本书,一通手忙脚乱后,黄夫子也不管他们了,自顾自地开始摇头晃脑,声音细小地带着他们开始读书上的内容。 整一页不带停留的读完一遍,也没有停下来讲解,而是翻回去,重新再读一遍,读了一遍又一遍,可能是感到累了,停了下来,让他们自己读。 一时之间,讲堂像是炸开锅,当初都是吵闹声,唯独没有读书声,因为他们不识字。 沈弈傻眼了,他坐在后排,根本就没听清他讲什么,然后讲堂就热闹了起来,而那位黄夫子丝毫没有管的意思。 这就是古代教学的方法吗?怎么和沈伯言教他的不一样,沈弈陷入了深深地怀疑。 连许作也有几分不敢相信,他暗暗对沈弈问:“我爷爷说教书的是一位童生,虽然学问不怎么高,但好歹说是能让我识字,难不成就是这样的?” 沈弈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喃楠道:“我也不知道啊...” 屋子里的像沈弈一般十岁年纪也不是没有,可大多都是四五岁的幼童,其中和许作一般外姓人也不少,可能也是和许族长一样意思。 族学以识字、修身和科举为基础,贯彻儒家的道德教化。不过因为沈家的族学只有一位夫子,并且还是童生,大抵就是教人识字罢了。 虽是如此,可这是识字也受人趋之若鹜,农家多的是不识字的庄稼汉,因为基数少,所以读个一年半年的就有机会去县城做给账房学徒,不用在田里拼一把子力气,就像许村长费尽心思让许作来一样。 可黄夫子的教学,实在是让沈弈难以苟同,如此下去怕无一人会识字。 “吵死了,通通给我闭嘴!” 紧闭的木门突然间从外面被轰开,一位身穿细白棉衣的小胖子在仆役的簇拥下,踏进了讲堂,满脸不耐烦。 打了个照面,看这熟悉的做派,沈弈内心一惊,这不是他第一天来善化县遇见的小胖子嘛。 “哟,这不是沈俊嘛?”许作嘀咕了一声。 “沈俊是谁?”沈弈趁势问了一句。 “离明村村长的小儿子,”许作不屑道,“一个蛮不讲理的家伙。” 吵闹的讲堂一下子就安静如鸡,沈俊没理会讲堂前方黄夫子如何铁青的脸,随意走到前排左侧一个靠窗的书案,指着坐在那里的人,趾高气昂道:“滚开,这是小爷的位置!” 坐在那的不过一位六岁幼童,沈弈还记得刚进来时,他的父亲特意给他抢了好久这个位置,显然他也记得。 “俊少爷,这...” 哆嗦的声音还没怎么说,幼童就被沈俊身旁的仆役亮出来的拳头吓住了,话都没说完就畏畏缩缩收拾走东西跑到后排。 正好就是沈弈旁边的位置。 即使沈弈特意穿得和周围的学子一样朴素,可那张眉骨深刻的脸还是在一众人间鹤立鸡群。 仆役也一下注意到了他,指着他的方向,大喊:“怎么是你!” “喊什么喊?”沈俊还没坐下,就被吓了一跳。 他目光不善地望向仆役手指的方向,正正好的和沈弈四目相对。 “你是?”沈俊也记得他,可记性似乎不太好,胖乎乎的手颤巍巍地举了好几次也没不知道说什么。 仆役在他耳边语了几句,沈俊就反应过来,愤怒道:“原来是你!我找了你许久,现在居然敢来我们沈家的地盘?” 沈弈就那么坐着,没管他们,倒衬得对方像小丑。 沈俊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就是因为他,自己回了家就被阿爹恨恨地骂了,一个月都没出门,要不是祖母给他求情,还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出来。听说这里有好玩的,他就来玩玩,谁能想到碰到罪魁祸首了? 沈俊气不过,直截了当的冲到沈弈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看这次谁给你撑腰?不过谁让我好心呢,只有跪下嗑几个响头,再从我□□爬过,小爷就原谅你。” 他洋洋得意,在被关在家的无聊日子里,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觉得自己还是太心软,就应该强硬一些。 沈弈笑了,苍白的脸庞有几分残忍,唇角勾着冷冷的弧度,轻声道:“你也配?” 他之所以这么嚣张,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家不怕他们,沈伯言都能把他老爹轰出门,自己还怕一个稚子不成? 沈俊脸色一变,“你,大胆!” “我看大胆的是你,沈胖子。”许作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纠葛,可哪里能让这家伙欺负自己的好兄弟,出口帮道。 “许傻子,你怎么也在这?”沈俊注意力都在沈弈身上,还真没发现自己的陈年敌人,他和许作的恩怨可以说个三天三夜。 许作白眼一翻,“我怎么不能在这,我可跟你说阿无是你堂哥,说话客气点,小心我找你爹告状哈。” “阿无,那个奸生子?”沈俊脱口而出。
第16章 “阿无?” 沈伯言放下手中的书籍,试探性地问着面前有些失神的少年。 他嘴角还泛着红,这让沈伯言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今天傍晚下衙时,发现自家门口被堵的场景。 沈弈和许作跟沈俊打起来,这是他听到的消息,那时自己脑袋一片空白,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天的相处,让他知道自家的孩子是什么性子,多乖啊。 所以自己直接当场脱口而出:“不可能”。然后走进屋一群魁梧的人包围在自家厅堂,正中央的就是沈弈,他素来干净的侄子白皙的肌肤一片红肿,额前、鬓边的碎发散乱,嘴角还有被撕破的伤口。 沈伯言已经信了个大半了,转头见到传闻中被打的沈俊,那张向来让人生厌的胖脸,已经被揍得看不清分毫曾经的面容,就彻底相信。 红的是血,黑的是毫无生机。 来讨说法的就是他父亲沈文,对持的除了沈大山还有许村长,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沉默寡言的阿爹面红耳赤地让他们滚。 幸好沈俊还活着,是被沈仲行去镇上药铺请来的大夫救回来的,虽然从此落下了病根,可要不然这事还真没法轻松解决,毕竟杀人偿命。可既然人活着就好说了,该赔礼的赔礼,该断绝关系的断绝关系,事情最终和平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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