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群讨说法的离开后,沈伯言暂呼一口气想问问沈弈时,就看见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对着自己眨巴,像极了清晨山涧里觅食的幼鹿,令人怜爱。让他说不出责备的话。 就像现在如此。 沈弈反应慢一拍,缓缓抬头看着他,眼神中透着迷茫,仿佛再问他怎么了。 沈伯言要说的话一下子就哽在了喉咙口,半响才道:“认真听课。” 每天晚上,他还是习惯性地给沈弈讲课,即使今天发生让他不愉快的事也是如此,这已经成了沈伯言的每日必备任务。 “嗯。” 沈弈轻声应道,接下来的时光他没再出神,这也让暗暗观察他状况的沈伯言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讲课的日子对两人来说总是过的很快,今晚的油灯渐渐燃尽,沈伯言意犹未尽地宣布今天到此为止。 “阿无,我打算让你去镇上读书,你愿意吗?” 在看着沈弈看要收拾完东西时,沈伯言还是没有忍住开口。 他已经知道了沈文重新开办的族学请的夫子不过一个老童生,听说教课毫无秩序可言时,他就后悔让沈弈去了,不仅无用,还有一堆祸事。 并且他也没有打算真的拘着他在这一小小书房,这些天也一直再寻找合适的学堂,就是今天惹出来的事可能让一些学堂不接收品行不端的学生。 “愿意。” 沈弈收拾书籍的动作停了一刹,又继续。 毕竟他也知道经过今天,继续去上族学是不可能了,倒不如早早离开,当然他也不想上。 沈伯言听后,紧张了一晚上的神经放松了不少,沉稳道:“就这几天的事,你先在家安稳读书,剩下的交与我。”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那朋友许作,我也会一同给他找个学堂。” 沈伯言也见过那孩子,平日里是顽皮的性子,没想到会为了沈弈一起揍沈俊,并且脸上的伤口比他还多,算的上是个能交的朋友。 听许村长说那被跟着沈俊一起揍的卖身仆役可是二十多的成年人,听说原本就一个月下不来床,被沈文骂护主不力,打了二十个板子后,就承受不住一命呜呼了。 卖身仆役属于沈文的私产,生与死都在他一念之间,沈伯言虽然对他的狠辣有几分不满,可也没说什么。 “那我替许作多谢大伯了。” 沈弈放下手中的书籍,躬身深深朝沈伯言行了礼。 “你我之间,用不上这些虚礼,快起来。”他摆了摆手,“快回去吧,天色不晚了,你也要早点休息。” “好的,您也是。” 沈弈收拾完东西,便起身离开。 “阿无,今日之事做的...很好。” 在油灯飘渺地照耀下,沈伯言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是难已克制地喊出这句话,期间没有惊动其余院子的人。 沈弈的脚步没有停留,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下一刻黑夜吞噬了他的身影,沈伯言重重地叹了气,这是他今天不记得的第几回叹气了。 在回西屋的路途中,沈弈重新反思的今天的行为,他承认自己有些冲动,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比如在无人处再下手,可他没有这么做,他正大光明。 他不为今天的事感到后悔,甚至有些难以言喻的爽感,上次没有机会揍那讨人厌的家伙,这次被找上门来,可是说的上是得偿所愿。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沈家的态度以及搅黄许作在沈家族学的上学。 如今虽然一切都得到了解决,可沈弈知道这样的事不能再来第二次,他是要科举的,而进入科举的前提就是自身不能有污点。 沈弈停住脚步,脑袋微仰,下雨了,雨打在他的脸上,嘴角伤口处火辣辣的。 他要变强。 -- “什么,你今日还想着去族学?” 张氏把饭的巧手悬浮在半空中,眼神惊愕,像是难以置信。 早晨饭桌上的人已经离开了大半,只剩下张氏和他了,所以沈弈故意挑在这时刻。 “嗯,有本书昨天落在那了,需要去取。”他抛下这句话,不紧不慢喝了一口粥。 这倒不是他故意的,他还真忘了,昨天打架太突然了,把一本《中庸》放在书案上,昨晚收拾时才想起来。 “那可以让郎君替你去取,你不要白费体力,在家好好温书即可。”张氏拿完饭,把取粥的汤勺往沈弈那处挪了挪,示意他多吃一些。 “无需劳烦阿爹,我去去就回。” 沈弈匆匆把喝完最后一口粥,然后就放下碗筷,起身把褡裢拿住就跑了,在身影消失前喊道: “阿娘放心,这次我不会惹出事端!” “哎,你这孩子。” 张氏刚起身要追上他,结果人就没影了,她无奈地坐回木凳,喃喃自语:“我哪里是怕你惹出事,我是怕你受伤...” 沈弈成功地踏出院子数步,往后瞧了瞧见没人,便知道她同意了,欢快的步伐渐渐缓了下来,恢复成四方步。 这是渭朝书生特有的走姿,有点像他曾经见过的京剧中文官的台步,随之咚锵锵锵的锣鼓声响,一步三摇的走动着。 但是真正书生的四方步却是在【踩跟蹬迈】一二三四的节奏要求下顺序迈进:一、前面的脚用力下踩,二、后面的脚同时前跟,两脚一虚一实并立站立,三、实脚用力前蹬四、虚脚同时向前迈出。此时脚不可落地。 这个步法最大的特点就是虚实清楚、阴阳分明。(注1) 据教他的沈伯言说,常如此走路能延年益寿,沈弈对此不做评价。 路上,他也遇见了不少的村民,大多见他都躲得远远的,也有一些熟人对他脸上的伤口表示关心。 沈弈的步伐不慢,很快就凭借着记忆来到沈氏族学门口,现在已经过了进学的时辰,所以门口没有什么人。 当他逐步靠近讲堂时,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渐渐清晰,还是和昨天一样吵吵闹闹的,没有丝毫改变。 沈弈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而入,在木门下静静等待不到一分钟,讲堂便鸦雀无声,无一人说话,甚是安静。 看来昨天打架的效果甚好,沈弈心想。 趁此,他也看清了讲堂里还有多少学生,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除了他和许作全都在。沈弈也能理解,毕竟即便发生昨天的事,也不会让在座的父母放弃让自己孩子飞黄腾达的机会,不过很可惜,中机会相当渺小。 沈弈没有朝自己的位置走去,因为视力极好的他眼尖的发现自己的那本《中庸》在黄夫子的书案上方,和其余几本摆放在一块。 “黄夫子,这是我的书。” 他向前走到在躺椅上躺着的黄夫子面前,指着《中庸》义正言辞地说道。 “哦?”在闭目养神的黄夫子睁开半眼瞥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你说你的就是你的?你又不识字,如何知道这不是我的?” 黄夫子可不怕他,自己是读书人,在这个万般皆下品的年代,即便自己只是一个童生,也是有特权的,沈弈要是动了他,也是要下大狱,沈伯言也救不了。 “在第一页,我写上了我的名字:沈弈。黄夫子可以看看是不是如此。” 沈弈自然没有硬碰硬,可能是前世读了快二十年书的缘故,他每到手一本书,都会在书的第一页写上自己的姓名,没想到这一次意外派上用长。 黄夫子听后随手把书案上的那本书拿在手里,然后翻开第一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又把书放了回去。 “黄夫子?”沈弈发出疑问。 “我还是有不信,除非你能把整本书背下来,老夫才能有几分信服。”黄夫子慢悠悠地说道。 面对如此刁难,沈弈明知他是耍赖,可还是如他所愿,毕竟背书对他是件驾轻就熟的轻松事。 “那就...如黄夫子所说,小生恭敬不如从命。” 沈弈轻轻拘了一礼,“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在快五十余人的讲堂,此刻不在是吵闹的打闹声,而是字字分明、掷地有声的背诵声。沈弈初见清明温厚的嗓音给本枯燥无味的书本多几丝气蕴,就像当初在寺庙的明镜给他讲课一般。 与此同时,黄夫子的目光逐渐从散漫到震惊,人也从躺椅上直起了腰,他从未想过在这个愚昧的村庄真的有人会读书,真的从未... “好了,我知道。”黄夫子虽然不舍,但还是叫停了。 沈弈嗓子有些痒了,但还是游刃有余道:“黄夫子如今可是相信这书是我的了?” “信了。”黄夫子正要把书还给他时,余光见到沈弈褡裢鼓鼓的,心生不满,责备道:“你的褡裢里可是放了玩物?你看在这里的幼童有几个像你一般使用褡裢,都是手拿,你这样不行,天资不错,可是过于贪玩。” 他这番话说的沈弈满头雾水,可是却意外的正对他下怀,他此行的目的。 沈弈在他的目光下拿出的那鼓鼓的东西,手掌上是满满的一堆整理好的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是何物?” 黄夫子说还没说完,还没有老眼昏花的眼睛就见那其中一张纸上认认真真地写着: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中庸•第十章》 “这是我抄录的“圣贤要语录”,我时常拿出警醒自身,一刻也不敢忘。”(注2) 沈弈郑重其事地说道,脸上的真诚让黄夫子折服。 “你是何人所教的?” 黄夫子已经熄了像要收他为徒的心思,这样的天资坚毅的孩子,有更好的前程。 “县城礼部典吏沈伯言大人,他是我的大伯,他常教我此道。” “他啊...”黄夫子脸上有几分不屑,还有几分怀念,但很快就收住了,目光复杂地对沈弈说道: “我连你一个十岁稚子都不如...” 吾自愧也。
第17章 “抱歉了,沈大人,我家夫子才疏学浅恐教不了二位公子,还是请您另寻他处吧。” 随着门被关上的声音,四人的脸上止不住的失望,这已经今天镇上拒绝他们入学的第三家的学堂。 “这哪里是他们才疏学浅,我看分明就是不想让我和阿无读书!”许作愤愤不平地说道,因为长期的奔走,他的脚受不住了,一气之下不顾形象的蹲在路旁边。 沈伯言面上也有几分难堪,他明明前些天和这几家的夫子说好了的,结果今天一看,一个生病、一个不在家、一个不合适,他也真的是颇头疼。 沈仲行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临到头了,却有这么多巧合,难不成是有人使绊?” 这话倒是让沈伯言脸色一变,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两天前县衙主簿意味深长地跟自己说了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当时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可现在在官场浸泡了多年的沈伯言哪里不知道这就是那位大人给自己的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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