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太子死后,他不许宫中为他设祭,不许他葬入皇陵,不许任何人再提起他。就像是要将他在这世上存在过的一切,都悉数抹去一样。 而之后那三年里,诚如他希望的那样,无人再提起他的太子。但很多时候,他却总会怅然若失。 但一想到,他的长子是想用自戕这招诛他的心,景宣帝顿时就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直到四年前,相里明徵归京,然后用一篇《马政论》大放异彩。见过重新归京的相里明徵后,景宣帝在殿中独坐了许久,最终去了东宫。 自太子自戕后,东宫便被他下旨锁了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 待他去时,东宫的摆设一切如旧,但里面却已是蛛网密布灰尘重重,景宣帝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东宫里,那一刻他深切的感受到丧子之痛。 不论他的大儿子是因为软弱,还是为了诛他的心,他都死了,他的儿子死了。 那一刻,恨了三年,硬撑了三年的景宣帝,终于露出了一个父亲失去儿子的痛苦。 自那之后,他时常宣相里明徵觐见。相里明徵是太子的伴读,从前他总是和太子形影不离,如今太子不在了,能陪他聊太子的也就剩他了。 柔嘉倒是与太子兄妹情深,可自从太子死后,他们父女两个每次见面,说不到三句话就要吵起来。而这三年里,景宣帝自然察觉到了相里明徵私下做的那些事。 但他也只是默然看着,并未阻止。 而至到前段时间,他才知道,他的大儿子不是因为软弱,也不是因为想诛他这个父皇的心,而是被他的手足兄弟联手围杀,他走投无路万念俱灰时才选择了自戕。 那一刻,不论是作为皇帝,还是作为父亲,景宣帝都觉得心痛后悔无比。 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陛下,相里大人携白公子和曲小姐觐见。”有小太监进来通禀。 景宣帝回过神来:“宣。” 不过片刻,便有三人从外面进来。 在进宫之前,相里明徵便教过曲明昙和白珩面圣的礼仪,所以进殿之后,他们二人皆乖顺的垂下眼睛,与相里明徵一道跪下向景宣帝行礼。 “都起来吧。”景宣帝自从上次呕血醒来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大好,此刻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沙哑。 他们三人谢恩过后,这才站起来。景宣帝又同白珩道:“你上前来给朕瞧瞧。” 白珩依言上前。 “抬起头来。” 白珩再次照做的同时,这才看见了景宣帝的脸。 景宣帝鬓染霜色,但长了一张威严冷峻的脸,只是这脸在看见他时,瞳孔猛地一缩,然后失声叫了句:“子瞻!” 白珩记得,他父亲的字就叫子瞻。 下一刻,白珩还没反应过来时,景宣帝的大掌就已经落在了他的脑袋上,白珩乖顺垂眸,然后就被这位老泪纵横的皇帝揽进怀中。 这一刻,不需要任何证据,景宣帝就能直接确定,白珩是他的孙子。 大监见状,便悄然给相里明徵和曲明昙使了个眼神,他们二人便随着大监一起退至殿外,然后等景宣帝单独同白珩说了会儿话之后,再叫他们时,他们三人才一同进去。 景宣帝这会儿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威严,他拉着白珩,同相里明徵和曲明昙,道:“刚才珩儿同朕说过了,他此番能从丰元县平安到玉京,再到进宫来见朕,你们二人功不可没。说说看,你们二人想要什么奖赏。” “臣不敢居功。” “民女不敢居功。” 相里明徵和曲明昙异口同声开口。 但最后,虽然他们都不敢居功,但景宣帝还是赏了他们不少东西。 原本进宫时是三个人,出宫时就剩他们两个人了。而他们出了宫之后,意外在宫外看见了一个人白贺言。 白贺言之前被四皇子抓去了,四皇子死后,他趁乱逃了出来之后,曾来相里明徵的府上找白珩和曲明昙,但被曲明昙痛骂了一顿,然后让人打出去了。 当初白贺言为了他的一己之私,逼死白明棠,又给自己下了黄粱一梦,当时曲明昙很想杀了他。 但转念一想,对白贺言这种人来说,杀了他反而太便宜他了,他既然一直在追求功名利禄,那么让他一辈子都追不到功名利禄,岂不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看着白贺言此刻翘首以盼的模样,曲明昙知道他在等什么:白贺言知道他们今日带白珩入宫,想必此刻正等着他自己能沾白珩的光捞些好处呢!但是他注定得失望了。白明棠怎么死的,她没忘,白珩更不可能会忘。 白贺言看见他们二人过来,当即便往这边过来。曲明昙却不想再搭理他,她径自上了马车,同相里明徵道:“走吧。” 相里明徵颔首,让宁栩直接将马车赶走,白贺言没追上他们二人,只得悻悻继续站在原地。 回到相里明徵的府邸之后,曲明昙便开始收拾起行囊来。 今日景宣帝不但下旨为白珩正名,还下旨追封了白明棠,并允白明棠和先太子合葬。但白明棠如今的尸骨还在丰元县,白珩便求景宣帝能允他亲自接母亲的尸骨回京,景宣帝允了之后,又点了相里明徵同行,曲明昙打算与他们一起去。 相里明徵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夜里突然来浮玉苑,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只道:“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你早些歇息。” 曲明昙点点头,但在相里明徵离开后,她独自在院中又待了好一会儿才回房中。 第二日临走前,相里明徵去见相里老夫人,曲明昙与他一道。 不过相里明徵是去告别,曲明昙则去辞行。她在相里明徵的府上住了大半年,之前她是“白明棠”时,相里老夫人虽然不大喜欢她,但也只是对她冷淡了些,该有的待客之仪却一样都没缺。后来不知道是不是住久了的缘故,相里老夫人竟对她生了慈爱之心,平日里有什么好料子或者好首饰,相里老夫人都会让人拿来送给她。 这份慈爱之情,曲明昙曾经在她的祖母身上也感受过。所以今日来辞行时,她原本欲给老夫人磕头的,但却被相里老夫人握住手腕拦住了。 相里老夫人虽然如今上了年纪,但自家孙子对曲明昙的情意,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相里老夫人看了自家孙儿一眼,又看向欲给她行礼的曲明昙,慈爱的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这礼啊,老婆子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受。” 曲明昙不敢看相里老夫人的眼睛,便极快的垂下了眼脸。 相里明徵适时插话:“祖母,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去吧,路上小心,多护着明昙些。”相里老夫人叮嘱着,亲自将他们二人送出府门,看着他们二人的马车走远之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小子路上能不能开窍?” “二公子自小就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老夫人您只管放宽心便是。”尤嬷嬷扶着相里老夫人的胳膊宽慰。 相里老夫人望着他们逐渐消失不见的马车,叹息似的道:“但愿如此吧。” 相里明徵与曲明昙离开府上后,并未直接往城门口的方向行去,而是要想先去宫门口接白珩。 景宣帝位白珩正名后,就让白珩住进了东宫,他们到达宫门口时,白珩正好也率着人出来了。 从前那个冷峻寡言的小少年,今日头戴金冠腰系金玉革带,身上骤然便有了皇族的矜贵之势。看见曲明昙和相里明徵站在马车旁,他眼睛一亮,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行来,正要唤他们时,相里明徵与曲明昙却是率先齐齐向他行礼:“见过太孙殿下。” “免礼。”白珩忙扶着他们二人的胳膊,又低低叫了声,“小姨,相里叔叔。” 曲明昙冲他笑了笑,相里明徵则道:“既然殿下来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之后他们各自上了马车,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 最开始路上还好,但越到梧州,白珩的情绪便越低落。曲明昙还只当他是快要见到白明棠的缘故,直到他们宿在梧州的那天夜里,用过夕食过后,白珩突然拉着她的袖子,低低问:“小姨,明日去丰元县见过阿娘后,你是不是就要回林州了?” 曲明昙本打算明日再同白珩说的,但今夜他既猜到了,她便也如实点头。 “当初表姐是担心你没有倚靠,才会给我来信,让我带你回林州,但如今你的身份恢复了,又有陛下护着你,想必表姐在天有灵也能安心了。而如今诸事已了,我也该回家了,我的亲人还在家中等着我回去团聚呢!” 曲明昙一句“我的亲人还在家中等着我回去团聚”,瞬间让白珩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 曲明昙是因为他们母子才卷入进这场漩涡里的,如今诸事尘埃落定,她也该回到她原本的生活里去了。白珩知道,此刻他该为曲明昙高兴的,但一想到他们很快就要分开,白珩又觉得心里很难受。 他垂下眼睛,吸了吸鼻子,小声问:“那小姨,我们还会再见面么?” “当然会的,以后我得了空,就来玉京看你。” 白珩不知道,曲明昙以后会真的来玉京看他,还是只是安慰他而已,但他还是应了曲明昙这话。 他们一行人在梧州休整一夜后,便直奔丰元县而去。他们到丰元县时刚过午时,白明棠就被埋在他们曾经所居的那座院外靠近后山的地方。如今时隔一年,那座没有立碑的孤坟依旧矗立在那里,只是上面已长满了杂草。 白珩与曲明昙等一行人在坟前祭拜过后,随行的士兵才开始着手挖坟。 相里明徵同曲明昙道:“你带着太孙殿下先进去歇息,我在这里盯着。” 曲明昙看向白珩,还没来得及说话,白珩却摇摇头:“不,我要待在这里。” “珩儿,听话。”曲明昙压低声音道。若是白明棠活着,她定然也不想让白珩目睹这一幕。 白珩深深看了曲明昙一眼,这才跟着曲明昙离开。 很快,白明棠的尸骨就被挖出来了。但因为她下葬已一载了,先前的棺木已经不能用了,所以相里明徵又让人买了一副好棺木,将白明棠的尸骨收敛好了之后,才让人去将白珩和曲明昙请过来祭拜。 这一通耽搁之后,又到了夜里,他们便只能在这里留宿一宿,第二日再启程归京。 这是曲明昙最后陪他们走的一段路,第二天她便打算启程回林州了。白珩那边她已经说过了,眼下就剩相里明徵了,他们相识一场,她回林州前,于情于理都该同相里明徵说一声的。 只是让曲明昙没想到的是,她正要去找相里明徵时,相里明徵却先来找她了。 相里明徵是来说明日启程一事,曲明昙便趁势道:“我就不同你们一道回玉京了,我离家太久了,如今也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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