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只是一瞬。 他压下绮念,语调微扬,是个询问的语气。 “嗯,弟妹?” 他的手臂此刻还被她无意识地握着,没有松开。 ——她这般亲密地依着他。 在这新婚堂上。 众目睽睽之下。 看见出了意外,付容愿早已白了脸,回过神,立刻冲过来拉她,“阿眉,怎么摔了,是不是脚疼?” 秦如眉推开付玉宵,踉跄一下,转身投入付容愿怀中,却不敢抱住他,只拉着他的手,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颤抖道:“容愿,对不起……” 付容愿显然也明白,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把勾在凤冠上乱了的红盖头拉下来。 他神色有些苍白,却扬起笑容,“没事……” 他想找话语安慰她。就像从前她从梦中惊醒,他温声安抚她一样。 从前每一次哄她,他都有莫大的耐心,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相信以他的能力足够保护好她,她的心魔也终会去除。 可是,这一次,他忽然发现说不出安慰她的话了。 因为他骗不了自己了。 他不是傻子,秦如眉这段时间的失态,大哥回来后处处透着不对劲的事情……种种透出的诡异,他怎可能感觉不出?如果说最开始他还能安慰自己,是大哥太严厉,阿眉才怕他。 一件事是巧合,那两件呢? 若两件不止,还有第三件呢? 阿眉第一次见大哥时,一反常态,惊惶不已。 家宴那日,阿眉又无缘无故消失了一个下午,出现的时候竟穿上严实的衣裳——在那不久前,他们曾出了门,只有阿眉和大哥在家。 再后来,阿眉被贼人掳走,大哥震怒。 还有前两日他带阿眉去看祖母,阿眉被带去治伤,回来的时候身边却站着大哥。那时她哭得眼睛红肿,嗓音嘶哑,还换了一身衣裳,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嗅到她身上染了她平日从不喜欢的浓重熏香,像是要掩盖什么气味。 阿眉噩梦中很怕一个人,他知道,曾经他还以为是从前和她生活在一起经常虐待她的家人。 而如今,阿眉很怕大哥,这种害怕,和她每每从噩梦中惊醒时的那种害怕一模一样。 就算这些他统统都可以不在意。 可今日是何等重要的日子,阿眉却……还有,方才她扑进大哥怀里抬头看他时,他们周身浮动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他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叫他如何才能不在意? 付容愿心中竟一瞬苍凉荒芜到寸草不生,唇角却扬起弧度,在放下秦如眉的盖头之前,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阿眉,你方才不是故意的,对吗?”
第20章 头顶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厅堂中的人都被惊吓,女眷瑟缩依靠进男人怀中,胆子小的孩子哇哇大哭,立刻被母亲捂住嘴巴,“不许乱叫……” 庭梧在风中摇摆,沙沙作响。 秦如眉望着付容愿,神色一怔。 容愿从不怀疑她。 现在他却这样问她。 她慌乱摇头,“容愿,我不是故意的……我从不说谎,你信我。” 付容愿看她片刻,展颜而笑,“好,我信你。” 他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然后抬手,把她的盖头放下来。 宾客依旧沉默,除却被雷声吓到的人还瑟缩着,大部分人都紧张地望着新郎倌和新娘子。 高堂上的付老太太却始终平静,没有震惊,没有愕然,只是眸光沧桑了许多。 一片狼藉中,付老太太慢慢看向付玉宵,慈声道:“玉宵,衣裳脏了,回去换身衣裳吧,祖母在就可以了。” 流程只剩宾客入宴,新郎敬酒。 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了。 付玉宵扫了眼衣摆的茶叶,起身拱手一礼,“孙儿告退。” 他的视线在秦如眉身上定格一瞬,再不停留,身影如一阵风,错过堂中众人,消失不见。 祁王最沉得住气,在众人六神无主时看向司仪,破冰一笑道:“方才只是个小插曲,请司仪继续。” 这位司仪是兆州十几年的老司仪了,今日却出了糗,尴尬地抹了抹汗,“是是。” 宾客移驾膳厅吃喜酒。 新娘则被送入洞房。 离开前,付容愿拉住她的手,俊脸一抹赧然,为难道:“阿眉,我得晚上才能来见你,你……等我。” 按规矩,成亲当日白天新郎需得宴请招待吃喜酒的亲朋,到了晚上闹洞房,新郎才能和一众亲朋进入新房,见到新娘。 盖头下,秦如眉轻声点头,“好。” “阿眉,晚上……”他欲言又止,喉结滚动了下,“我和你……” 禾谷搀着秦如眉,站在旁边打趣道:“我们的新郎倌儿可别缠着新娘子了,等晚上入了洞房,届时就算有说不完的话都没问题。” 这话引起其他丫头羞红了脸,笑声此起彼伏。 秦如眉难为情,挣出手道:“好了,大家都在等你,你快去。” 她的声音绵软轻柔,尾音好似一弯钩子,钩得他的心七上八下。 阿眉愿意等她。 她还是喜欢他的。 付容愿心中稍定,很快又被她嗓音勾得心旌摇荡,忙掩饰地低咳一声,定神道:“好……阿眉,那我去了。” 旁边的婢女也催促付容愿,他不再逗留,用力捏了下她的手,跟着婢女离开,去大堂礼宴宾客。 禾谷搀扶着她,小声笑道:“姑娘,咱们先进洞房等着,晚些时候二公子就来了。” 她低下头,低应了声,“嗯。” 新房一片喜庆的红,门窗张贴大红囍字,屋子正中悬挂六角鸳鸯灯,喜床上撒了莲子花生等物。床旁的八仙桌上摆放贡品,合卺酒,莲子羹,各色糕点。 门外天幕暗沉,雨疏风骤,屋内红烛微晃,一片暖融。 前院大堂热闹非凡,宾客满座,正是缺人手,就连禾谷都要被遣去前院帮忙,只好拨了一个喜娘在新房里守着。 “只要不坏了规矩,二夫人要什么都应着,不许怠慢了。”临走前,禾谷低声叮嘱道。 喜娘上了年纪,见识得多,不在乎笑道:“放心吧姑娘,嫂子我都待了十几年婚房了,保准照顾好新娘子。” 禾谷点点头,最后看了秦如眉一眼,低头抿了丝笑,离开屋子。 喜娘关上门,站在墙边,也不禁好奇探头,朝拔步床里的纤细身影投去一眼。 心中回想起不久前掀盖头惊艳的一幕,喜娘暗道,这位新娘子真是她这么多年见过少有的美人。 不过听人传言说,这位新娘子身份成谜,好像不是兆州本地人氏…… 正想着,外头一个惊雷轰隆砸下,喜娘吓得抖了下,忙收敛心神站好,不敢再分心。 这什么鬼天气…… 风声呜呜,却未落雨。 片刻,拔步床里忽然传来女子有些难受的声音,“禾谷……” 喜娘忙走近了些,“夫人,禾谷姑娘去前院帮忙了,您有什么事情使唤我就好。” “我有些热,劳烦你将门窗打开……” 女子的声音绵软无力,不是刻意装出的轻媚婉转,却十分勾人,就连喜娘都不禁恍了下神。 喜娘为难道:“夫人,这门开不得啊!先不说外面天马上就要黑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落大雨了,按规矩,新郎带人来闹洞房之前,也不能开门的。” 秦如眉的声音低不可闻,柔软又痛苦,“那将窗子打开透透气……” “哎,好吧。”喜娘只得走到窗边,支起摘窗。 然而甫一开窗,外头风便骤然从窗缝里灌进来,把屋中所有亮着的烛火吹灭了,喜娘猝不及防,被风中细碎的沙石迷了眼睛,哎呦一声,捂住眼睛倒退两步。 “怎么了?” 喜娘忙揉眼睛道:“没、没事,夫人。” 下一刻转过头,却见新娘子竟自个儿掀开了盖头,露出一张芙蓉般娇艳的美人面,艰难地扶着床架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喜娘吓了一跳,忙奔回来拉她坐下,“哎呦喂!夫人啊,盖头不能掀,也不能离开床啊……” 秦如眉被推着坐回拔步床里。 身子一软,她闭上眼睛,不知是不是凤冠压得太重,只觉得身体愈来愈热,胸口像被大手抓住,呼吸急促。 她扶住头上凤冠,勉强道:“我很难受,很渴……有没有水……” “水?”喜娘一愣,转头朝四周看去。 婚房不置茶水,八仙供桌上倒是有合卺酒和莲子羹,可这些都是一会儿闹洞房时新郎倌儿要和新娘子一块吃的东西,现在怎么能动? “没水啊,夫人。”喜娘扶着她,见她攥着胸口衣襟,不由道,“夫人你是饿了吧?一天都没吃东西……不然先吃点糕饼什么的垫垫肚子?” 秦如眉摇着头,声音带了颤抖,低声道:“我不想吃东西。求求你……帮我弄些水来,可以吗?” 她真的很难受。 原本早上拜堂时,站在三面透风的厅堂里,她并不觉得闷,除去在不小心把茶水泼了之后有一瞬间的不适,之后一路过来,隐隐约约都可以忍受。 只是坐在这婚房里,伴随着时间流逝,到了傍晚,她终于忍不下去,只觉得那种难受越来越明显,好似有火在身体灼烧。 她想喝水。 一点点都好。 喜娘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见她痛苦至此,吓得道:“好好,夫人,那、那那我去弄点水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看她。 打开门,风雨霎时迎面而来,屋内灯火全灭,昏暗异常,悬于正中的华丽六角鸳鸯灯疯狂打转,流苏飞扬。 喜娘咋舌道:“这什么鬼天气,头一次遇到成亲当天下暴雨的……” 转过身,面前却陡然闪出一道人影,喜娘吓得就要张口尖叫,却没来得及叫出声,已然被人点了穴,白眼一翻,直挺挺躺到地上,没了动静。 秦如眉昏沉之中,隐约听见外面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忍不住扶着床架起身,抑着晕眩,轻声问道:“有人在外面吗?” 她喉咙干涩,说话的声音顷刻间湮灭在门外的风雨声中。 隐隐约约,竟还带上一丝从未有过的娇媚。 红盖头挡着视野,她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听见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了自己。 她心中一喜。是喜娘回来了吗? 正要拉住那人,下一刻,后颈却被人用力一敲,黑暗登时铺天盖地袭来,淹没了她。 “秦姑娘,得罪了。” 黑暗中,她的身体被打横抱起。 衔青抱着昏迷不醒的秦如眉,低头看了眼滑落在地的红盖头,犹豫一瞬,没有去拿,身影飞快消失在屋中。 * 新娘子失踪的消息,是禾谷遣回来查看情况的婢女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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